九哥總是忙,與玉姐一回話,心頭又添了一件事,本不欲久坐,不由又留下,與玉姐商議悄悄行商之事。九哥與玉姐心中,原對商人並不很看重,兩家先時雖有經紀買賣,卻並不自己出麵,止叫家仆下人去做。眼下玉姐是為充盈內庫,九哥卻是存心要試試這經商能有多少利潤,好算一算稅賦一類。


    玉姐善理事,與九哥:“內庫出本錢,擇可靠之人與胡商交易。初時事並不太繁,毋須人太多,人多了,恐又推搪。亦不可太少,恐其循私。好叫兩個人,有做事的,有督導的。”


    九哥道:“若想做成,休要做成和買。”玉姐道:“這是自然,便是和買,我尋常著,也不好這般欺負人,擇宮中常用的大宗物件兒,誰家造辦得好,便朝他家買,著他家運往京裏來,或三年或五年定一回價兒,總不好叫民人吃虧。”


    九哥道:“索性不叫他們受這許多搓磨,事也不多,或是你、或是我,親自過問,也好曉得些個市井人情。我讀書時,常思為何為君者不知民間疾苦,思來想去,便是坐得太高,離得太遠之故了。聽得都是旁人的,看的都是旁人叫看的,如何能知民情?”


    玉姐由他去,等他完了,方道:“如此,不知可派何人了?”九哥沉吟一下,問玉姐:“你可有中意的?”玉姐道:“隻消理個謹慎人便可……照我,不過是試試水罷了,不拘哪個,隻消不扯虎皮做大旗,壞了宮裏名聲,都可。”語畢,卻又昔年申氏那個陪房,卻是個做慣了事的,可令他去,宮中另使宦者做個監督。


    九哥道:“也好。”


    玉姐道:“待做成時,咱卻可擇那往來胡商多的地方兒,單劃出一片市坊來,與胡商居住。商家要交易,隻好往那一處去,抽稅也方便。”九哥笑道:“何須那般麻煩?市舶司【1】便是管與胡商貿易的,收的稅也不算很少咱便休要多事,也省好些人少,免得人多手雜,又生事。我隻消看看究竟利潤幾何,好重新估量商稅。”


    玉姐便依了他。


    當下命人召申氏入宮,如此這般一,申氏便心疼起來:“你們日子這般拮據了?我便,國家大事,怎好總叫你們儉省?”玉姐忙:“是我閑不住哩。”申氏豈有不與親兒做臉的道理?當下應了,玉姐便叫李長福來拜見申氏:“宮裏便出一個他。”


    當下使這二人攜了十萬貫本錢,且往穗州尋市舶使去,因有宮中印信,故由市舶使從中轉圜,與胡商做買賣,不數月,獲利頗豐。李長福識幾個字兒,又寫封歪歪扭扭的折子來請安,詳述所見,言天朝絲綢瓷器繡品一類,極得蕃商青眼,常求而不得,抑或買不足所需。請依原江州故事,收暢銷貨物、又於繡坊內訂下繡品轉賣。


    九哥原還不信,恐他兩個借著宮中名頭行欺壓之事,問於市舶使,市舶使不敢隱瞞,回稟於九哥,這般貿易,實是利潤豐厚。


    九哥不由咋舌,由著玉姐將這利潤放與他兩個錢生錢去。他自家卻又詢問起當地繡坊等事來,原先在家時,隻是聽一聽而已,如今卻上了心,曉得有些個地方,尤其是多山之地,人口縱多也無用,田便隻有那一些,一口人攤不上幾分地,不若做些買賣經紀、又或與人幫傭、女子便做些繡品,好賺了錢買柴米。


    九哥便心內有數,此事行得。然他擔心卻也不多餘,隻恐有人棄田而經商,弄得國家無糧。不得不悄悄問計於洪謙,且請洪謙必要保密才好。


    洪謙道:“原來是為這個。行商也是不易,第一便是路途不安生,驛道從來不許民人走,他們隻得走便道兒,這便常遇險,要抽商稅,請先築路。第二是路上有各種攔截,國家抽稅少了,經著各地,有些不講究的便要私下多抽一成稅去,欲興商,請先去這些個關卡。最後方是如何收稅,增要增幾成?恐增得多了,商人反不堪重負。”


    九哥懊喪道:“原以有個法子了,哪料也是這許多麻煩。國家哪還有錢修路來?不修路又重商稅,是殺雞取卵了。”


    洪謙道:“事緩則圓,可緩緩來辦,揀那往來客商多的道路修一修,不多時,商稅便能將修路錢賺回來了。也不須增許多商稅,隻消與田賦相差仿佛便可,沒道理一般是官家的百姓,有的稅重、有的稅輕。隻臣所憂者,卻是這稅如何增,增在何處,又,如何防他逃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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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道:“這卻是須細細思量。”


    洪謙道:“可擇一二試行之,一則一旦有失,損失不大。二則若成,也算辦過了有經驗了,可推行之。”


    九哥稱善。洪謙道:“三年無改無父道,官家且休急躁。”九哥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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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前線戰事有了結果,天朝隻與虜主冊封,並些許金帛之賜,隻留一處榷場,並不與他許多錢帛。虜主也隻得認了。


    前線將士歸來,又是一番賞賜。陳熙即解甲,入樞府,為樞密副使,且榮養,北地卻交與這一戰裏守城頗出色幾位將校。太皇太後顧不得侄孫兵權被解,且欣喜於他平安歸來。


    恰遇著玉姐冊封之典,太皇太後既開心,又要與玉姐和解,便一力主張要大辦。玉姐雖看這煌煌盛典,心頭得意,卻也不免有絲心疼:這盛典雖有禮部出了,內庫不曾動,然國庫實不豐盈,她的心裏,不免將這國家看做是她丈夫的、她的、她兒孫的,不忍這般胡亂花用了。


    大典之後,玉姐便進言,將入於內庫的銀錢,減半成去。原本各地賦稅入京,按比例,大半入國庫,半入內庫,總在二八之間,玉姐此時便請將隻消將一成半入於內庫,餘者入國庫。又得賢名。


    政事堂與戶部眼裏,這半成雖不多,湊一湊也好解個燃眉之急,譬如辦這一場盛典。且做成定例,便不是今年一年,乃是日後年年如此。梁宿也不得不誇讚玉姐:“非有公心,不得如此。”皆以她是士人之女,是以如此明理。


    然也有唱反調兒的。


    崇安侯夫人雖是長舌嘮叨,然她拿這皇後話,卻也並非毫無依據——開國近百年,從未遇著這般特立獨行的帝後。九哥還好些兒,朝政上千頭百緒,他不免束手束腳。亞聖過“治大國如烹鮮”,他不敢輕舉妄動。所作所為,不過將妻兒挪至隆佑殿住了些時日而已。


    相較之下,皇後便有些兒“出格”,儉省得令人發指,手也黑得令人發指。原先玉姐與皇太後扛上時,滿朝上下都是讚她的,此時兩宮退居守寡,不能再興風作浪,便顯出皇後之雷厲風行來了。她實不似個閨閣女子,行動間反帶出些個男兒氣來。女娘們有甚恩怨,不過拌拌嘴兒,背後兩句兒,便是要人壞話也要拐個彎兒。她偏不,從來不怕得直白,與人難看。


    今又縱容宦官與家奴往外做經紀買賣,且打著宮裏旗號,幾月下來,如何無人得知?禦史便忍不得要參上一本,諫上一諫。


    豈料玉姐所為是經過九哥的,九哥即時便批道:“勝過和買,勝過加賦。”政事堂也隻好裝聾作啞,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接了玉姐的錢,政事堂便不好出頭。且九哥所批乃是關節,內庫也缺錢來,不令她去叫錢生錢,難不成要國庫來出?抑或是和買,弄得民怨沸騰?


    這一本便如投石入水,泛些漣漪,不多時便又平靜。玉姐依然故我。


    如是秋去冬來,李長福處又有消息傳來,原有十萬貫,竟已翻做二十萬。卻是與個販賣香料的蕃商做成常客,將那龍涎香販運來賣。又有珠寶等物,他隻做個轉手兒的。因他有宮中這金字招牌,人都肯信他,是以順利。


    卻又另有一事上稟:有蕃商等私攜銅錢。


    玉姐憶及昔年蘇先生所,又將此事告與九哥。九哥再去設法,下令嚴查。國內銅錢亦不足用,是以有短錢、有長錢、有不足陌、有紙鈔——也有叫交子、銀票的。


    國家大政,總沒有那般容易做得,九哥暗裏留心,亦與政事堂商議,漸及這商稅之事。梁宿等皆是讀書人出身,眼界雖開闊,卻皆以農為國本,不肯行重商事。


    九哥也不惱,卻問他們:“諸位執政秉國多年,難道不知兼並之事?不知冗官之事?國家缺錢,卻不是天下無錢之故。是也不是?”


    諸相默然,誰個都曉得要抑兼並,然除非天下大亂,兼並是抑不住的,縱亂了,亂後而治,還是有兼並。真個要抑兼並,還要弄出亂子來,譬如王莽。冗官之事亦然。皆不是好插手的,不如另辟蹊徑。


    梁宿道:“官家一片為國之心,然官家初登臨,不如暫緩兼並與裁汰事。”這便是默許了,卻又提醒九哥,他才登基,威望且不夠,無論甚事,都須緩行。


    九哥亦默挾,卻又將李九福往穗州半年來之事一一與諸相,鄭重及收買繡品之事:“如此,隻消使不棄耕令國家無糧,可消彌兼並之禍。是既不使民為亂,又可為國家增稅,一舉而兩得。”


    梁宿道:“請官家慎之,治大國如烹鮮,不可急躁,請慢來。且於一地試行,有效,再請多試幾處,更有效,方可通行於全國。且商人重利,須嚴加管束,毋令壞了風俗教化才好。”


    九哥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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