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宮裏太監來傳,大家一起聽的,自然都知道了。富達禮去稟了華善,然後寫信,又選派親信。華善手一揮:“寫去罷。不對,回來,我親自寫。”富達禮無奈站住了。


    這回華善倒是挺靠譜,沒有寫太多廢話,隻是說,家裏孫女兒被指為皇太子妃了,真是全家的大喜事。還有就是,這隻是先期通知而已,正式的旨意與婚禮流程一類,還沒有下來,石文炳這個當爹的是必須參與婚禮的,讓他自己心裏有數。


    寫完了信,富達禮選了送信的人,請示華善:“孫兒讓二門上的管事常滿與以前出過遠門押年禮去過福州的來安一道兒去如何?”華善道:“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不單給你阿瑪要報喜,四處親戚都得告訴人家!還站著做什麽?選甭派人送信了,你跟你弟弟,先寫信去!”


    “哎,這就去。”


    “回來!個傻東西!先叫上你弟弟們,換好了衣裳,先給你妹妹道喜去啊!”


    富達禮一怔:“唉呀呀,真是忙暈了頭了!三弟還在官學裏呢,就這麽打發人去接,怕不太好罷?倒顯得輕狂了。他小孩子子,等回來了再叫嬤嬤們領去罷?”


    華善道:“觀音保要上學,也還罷了。還愣著做什麽?收拾去啊!”


    淑嘉自聽到這旨意,心情就一時一變,一忽兒覺得沉重對未來實在沒把握,一忽兒又覺得輕鬆——反正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麽著呢?她發呆的時候,已經被母親嫂子圍著、丫頭婆子擁著送入了自己的院子裏了。


    二姑娘院裏正房,淑嘉被擁到明間主座上高坐了,有些怔忡,她習慣性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坐在西魯特氏下手的。眼睛四下一掃,不由生出一種淒涼之意來,西魯特氏從此開始坐的位置就比淑嘉要矮一層,溫都氏與覺羅氏都是站著的。


    西魯特氏還一臉欣慰:“終於到了要出門子的時候了。”多不容易啊!尤其這閨女中間還老出狀況,現在能走到這一步,顯貴固然讓人高興,最重要的是順利嫁出去了還是當大老婆。


    溫都氏與覺羅氏也笑著說:“姑娘大喜。”臉上的笑是斂都斂不下來,人喜氣洋洋。


    淑嘉扯扯嘴角,覺得實在難以笑得出來,又起身還是想請西魯特氏上坐。


    西魯特氏一驚,雙手前擺:“這可如何使得?身份有別。”又有一點拘束,臉上自然地笑出來,想收都收不住,想繃住了笑,不要顯得太高興,結果控製失敗,在臉上形成了與她一慣沉穩當家主母形象截然不同的表情。


    “那也是以後的事兒了。”硬摁著西魯特氏往上挪了一個位子,與自己保持水平,淑嘉的心裏才好受了一點兒。西魯特氏在位子上坐著,倒有些不安了,淑嘉垂目:“這還沒怎麽呢,額娘生養了我,往後,怕再沒這樣的時候了,您讓我再盡盡孝心……”


    忒傷感,一時屋裏鴉雀無聲。


    忽然一管事媳婦來說:“老太爺領著大爺、二爺來給姑娘道賀來了。”氣氛才又重新活躍了過來,西魯特氏的笑容又出來了。


    熙熙攘攘,先是自家人道喜,男一起、女一起,淑嘉皆避開,並起身回禮。


    根據大阿哥大婚時的做法來看,正式流程是這樣的,正式的指婚旨意,要福晉父蟒服詣乾清門,北麵跪,大臣西麵傳旨:“今以某氏女作配皇子某為福晉。”福晉父三跪九拜,退。


    這個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看到了。


    也就是說石家現在接的還隻是個通知,通知你們家姑娘要嫁入皇家了,當爹的趕緊收拾衣服準備接旨吧,家裏其他人也趕緊準備行頭去。所以雖然已經明確表示淑嘉是準太子妃了,旨意也沒有更改的餘地了,但是從正式的程序與法理上來說,淑嘉還沒有被指婚。


    所以,她還是認為自己最好低調一點,與家裏人相處的時候別那麽端著架子。她自己都不習慣這樣,想想看,雖然是半路出家穿越來的,好歹是嬰兒穿,看著自己家祖父、親媽、兄妹對自己行禮,這感覺……淑嘉想咬人!


    華善祖孫本來就是走個過場,感受一下氛圍的,他們還有正事要辦。華善使個眼色,富達禮對淑嘉道:“我們去寫信給各處報喜,先告辭了。”淑嘉道:“有勞瑪法和哥哥了。”三人退出。


    接下來是家中仆役。


    淑嘉院裏當差的占了先機,滿院子的丫環婆子都笑得容光煥發,姑姑們也頗有一點得意——不管怎麽說侍候出一個太子妃來證明她們還是有水平的,不一會兒淑嘉的乳母、保姆嬤嬤們也都來道喜,當下排了次序上前磕頭。圓滾滾的腦袋排了一地,隻能看到她們的後背和頭頂,很奇特的感覺,看著就不像在看活人一般。


    然後西魯特氏房裏的、溫都氏那裏的、覺羅氏那裏的、針線廚房等各處當差的女仆一撥一撥磕頭。


    然後是男仆,跟華善的、石文炳原先用過留守的、三位爺那裏的、各處當差的,由管事的領著,一路排好隊過來,磕完頭再原路返回,不許在內院停留。男仆都磕在屋門外,淑嘉院裏的婆子抬來一座大插屏,橫於門內,淑嘉隔著插屏受禮。


    光一撥一撥的磕頭,也磕到了晚飯的點兒。溫都氏還從旁解說:“這是在咱們家裏當差的人,還有在莊子上的,太遠,他們也有差使行動不便,過兩天著幾個管事的人家過來磕頭。”


    淑嘉往常也代理過家務,也清點過家下人等的數目分發月錢賞錢,當時隻是看著一個個的名字而已,如今見到了一堆真人,才確切地有了印象——家裏真大,人口真多。


    ————————————————————————————————


    發出類似感慨的還有富達禮兄弟,他們被派去寫信,總要親筆寫了才顯得出誠意。


    得,這一寫信,終於知道石家的家族有多大了,即使是近親,從華善這一輩開始算,他嫁孫女怎麽著也得通知一下兄弟們,這就是一個龐大的數字。除了他,還有兄弟五個,個個都有兒孫,這些人跟石文炳是堂兄弟,親緣關係非常之近,數目也是一大把。


    在京的石文英還好,在山西的石文晟,還有石文炳的親兄弟在鬆江的石文焯,此外還有石文昌等一堆的堂兄弟,在京的有,外放的也是一堆……加上老一輩的,真是光寫信就寫了一天。這些人裏,一品、二品是平常,三品、四品不稀奇,五品、六品是小輩,七品、八品都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寫完了,累出一頭汗來。富達禮對慶德道:“你看我寫的、我看你寫的,看完了再請江先生給看一下,這樣的大事,不能出岔子。”


    校對工作開始的時候,觀音保剛好放學回來,進門就被恭喜得莫名其妙:“一路上就叫人看來看去的,到底有什麽喜事兒了?”管事的笑道:“恭喜三爺,咱們家二姑娘要做太子妃啦。”


    觀音保一聽:“我去看看二姐姐。”


    “三爺,祖宗,這會兒您不能去!”管事的急忙攔著了,“您回來了不先去看看老太爺、太太、大爺、二爺?”


    觀音保按捺住性子,先去看華善,華善正在神神叨叨地跟祖宗說話,直接讓他出去了。再去看西魯特氏,西魯特氏帶著倆兒媳婦去閨女那裏了。觀音保憋個半死,往富達禮的書房而去,慶德有點不拘小節,富達禮對規矩卻挺看重。


    觀音保到的時候,三個人正在檢查書信,觀音保實在太無聊了:“那我去看二姐姐。”富達禮一聲喝斷:“你功課寫完了?額娘跟你嫂子們正在跟你二姐姐說話,奴才們在磕頭,你去裹什麽亂?”


    觀音保蔫頭耷腦,嘴巴嘰嘰咕咕,慶德笑道:“他還小呢,別拘著他了,今天大喜的日子正高興著呢。”


    富達禮道:“家裏有你一個猴兒已經夠了。”慶德翻他一個白眼,伸手摸摸觀音保的青頭皮。觀音保對他吐了吐舌頭,瞥到了富達禮,馬上作嚴肅狀:“哥哥們和先生在看什麽?”


    然後他也加入了檢查錯別字的行列,先查給京中諸親戚的信,富達禮忽然道:“咱們是不是忘了什麽?”慶德摸摸後腦:“好像是有點兒,什麽呢?還有誰……”富達禮抽了他腦袋一巴掌:“舅舅家!”抽信箋接著寫。


    要說剛學東西的小孩子對錯別字可比大人敏感多了,不一會兒,觀音保就指出了好幾個錯別字,富達禮和慶德又重寫。先把京中的信箋寫好了,打發人送了,再繼續弄送往外地的。給石文炳的信是最早寫好的,恭恭敬敬地放在一邊,用的是紅箋子。


    直到掌燈時分才弄好,晚飯都沒能準點兒吃。富達禮和慶德各自回房,看到老婆也剛回來,正在擺飯。看看自鳴鍾,已經挺晚的了,夫妻之間自然又交流了一下你為什麽這麽晚一類。男人們說:“寫了不少信。”女人們則說:“等額娘和姑娘吃完了才過來的。”


    慶德很詫異地問覺羅氏:“額娘和妹妹在一處吃的?在哪裏?”


    原來,淑嘉這裏受完了禮,先期已經磕過頭的廚房上的人早去把晚飯給做好了。從此淑嘉就在自己院子裏吃飯,不用去西魯特氏那裏趕場。淑嘉覺得今天自己抽風了,當西魯特氏還要再回主屋再吃飯的時候,她把西魯特氏幹脆就留下來一道吃飯了,溫都氏和覺羅氏老實在一旁伺候布菜。


    這回布菜布得心甘情願,西魯特氏自己隻吃了幾口,一個勁兒地看淑嘉:“這個也是你喜歡的,那個也不壞,多吃些,把身子養好……”說著,想到女兒要嫁了,以後不能一起吃飯,宮裏規矩大,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順心?


    往年入宮領宴的時候,那宴上的菜看著很好,吃起來都冷了,我家閨女哪受過這樣的罪呀?眼淚流下來了。淑嘉放下筷子,與嫂子們一起安慰西魯特氏,心裏很不好過,當年淑嫻嫁的時候,西魯特氏也是不舍,隻在淑嫻臨出門子前灑淚而已。真是隻有親媽才能這麽疼你。


    西魯特氏收了淚:“唉呀,這是怎麽了?吃飯吃飯……”淑嘉分明聽到她手裏的筷子在碗邊碾過那刺耳的聲音。


    等母女倆吃完了,西魯特氏道:“你們也去吃飯,”又說溫都氏,“你還有兩個哥兒要看著呢。”兩人這才告辭回來吃飯。


    這邊西魯特氏正要囑咐女兒早睡早起,明天還有事要忙,最近要認真調理身體,嬤嬤們來說:“三爺來給姑娘道喜了。”


    觀音保飯還沒吃就匆匆趕了過來,西魯特氏道:“這一天你去哪兒了?”又叫擺墊子,讓觀音保給姐姐磕頭。這個頭倒是受了。觀音保說完:“恭喜。”開始十萬個為什麽,最後來了一句:“大姐姐呢?”


    西魯特氏道:“你大姐姐還在婆家呢,明兒打發人接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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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被道賀的不但有淑嘉,還有在宮裏的胤礽。在淑嘉眼裏,他是個n手貨,但是在大家(包括他自己)眼裏,他隻是個將要初次結婚的新鮮人。第一個向他隱約地表示恭喜的是,正是他爹康熙。


    朝後,康熙就遣人往石家傳旨去了,胤礽照例是要跟著康熙到乾清宮略坐一坐,說說話,然後就退回毓慶宮處理他自己份內的那一攤子事兒。


    今天,也是如此。


    父子倆在東暖閣裏,康熙往炕上一座,下巴往炕桌對麵一揚:“坐吧。”


    胤礽謝了座。一撩衣擺,端正坐了。康熙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有些感慨地道:“大婚之後就是大人了,要用心聽政,好好做事,持成穩重。”


    胤礽有點尷尬,有點興奮,臉頰略透著一點微紅,用力抿了一下唇:“謹遵汗阿瑪教誨。”準新郎官捏了捏拳頭,穩住情緒,爭取讓嘴巴不要翹得那麽厲害。


    康熙笑了,斜眼看他:“不必如此拘束,往日也沒見你這樣。”


    胤礽不好意思的感覺更深了,喉嚨裏微微發出點聲響,反射性地扯出一抹深笑來:“兒子這……咳,這個……不是汗阿瑪恩典麽?”


    康熙笑容也更深了,難得這個兒子這會兒有這樣的表情,要知道從小嚴格要求之下,胤礽最不缺的就是端著架子,顯示其高深——此項上位者技能水平僅次於康熙。


    到底還是孩子呢,康熙的慈父之心更盛,有點哄騙小孩子的味道:“好好。”


    胤礽與康熙又說了一會兒閑話,看沒什麽事了,起身告退。臨走,猶豫了一下:“汗阿瑪,兒子想……去奉先殿上炷香。”


    康熙的笑容斂了,眼神變深了,看著胤礽的臉,仿佛想看出那個已經逝去的女人的模樣。許久,悠悠地道:“去罷。”


    胤礽退後,康熙扭過頭,隔著南沿炕上的玻璃窗,看著兒子的背影,心下感慨萬分。這孩子從小沒娘,康熙身兼父母兩職,親自把他帶大,感情之深也就比懷孕十月差那麽看得見的一點半點兒了。


    真不容易啊!長這麽大了,從一丁點兒大的嬰兒,長到如今要娶媳婦了。這麽多年的心血澆灌,這麽多年的相依為命,孩子長大了!康熙半是因為兒子,半是因為自己近二十年的努力,覺得成果豐碩。


    胤礽對於奉先殿的感情是複雜的,這地方估計康熙都沒他熟!看著生母的畫像,拈香,行禮。


    跪在拜墊上,雙手合什,喃喃自語:“您要有兒媳婦兒了,大家都說她好,兒子悄悄看過她了,很不壞。皇太後祖母說,她行動像您,會是個好媳婦。大家說您端莊嫻雅,我倒覺得她有時候有點兒調皮,大婚的時候帶她來看您,好不好?皇太後祖母越活越像小孩兒,跟她說話心裏舒坦呢,前兒她拿著個荷包給我看,說是您媳婦兒做的,她悄悄給揣了來的,您說她像不像小孩兒?兒子心裏累……大嫂又懷上孩子了……老大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好……汗阿瑪對我依舊很好……跟舅舅他們見得不多,他們是怎麽的,都不像叔祖父那樣親近我……額娘,跟您說話心裏痛快多了,額娘,沒吵著您吧?額娘,過兩天我再來跟您說話。額娘額娘額娘……”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先寫了一小半,發給夏小受幫忙看看,結果……受受說,這章有點溫馨的虐,然後哭訴,她哭了。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攻,偶連忙把文丟上來,然後安慰受受去了。


    就醬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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