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劉閎拖長了調子撲了過來, 十五歲的少年, 已經開始抽條長個兒了,衝擊力著實不小。韓嫣隻沉腰上一緊,整個人晃了一下, 雙手頓了一頓,輕輕地拍著劉閎的背。這孩子一年不見成長了不少, 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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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靖的婚事,早在許綰在世的時候, 就已經開始準備打量兒媳婦的人選了。卻是件大事, 母親是前丞相的女兒,父親是現任丞相,也要選個差不多的。尚主本是個不錯的選擇, 劉徹原有此意, 隻是韓嫣與許綰都不樂意。隻好自己去費事挑選,正在躊躇間, 許綰去世, 母喪三年雖然不是硬性規定,到底還是守一下比較好,於是韓靖的婚事暫時擱置了。


    現在眼看著韓母的身體漸漸虛弱卻查不出病來,顯是油盡燈枯,人老將死。老人家想在臨終前見到孫媳婦, 隻得重新開始打量,自是一番喧鬧,好在韓則與直氏為韓寧選親的時候, 照例是置下了一份長長的名單,此時拿過來正好參照一下。


    一看之下,大搖其頭,兩年前的名單已經有不少人出嫁了,隻得另行整理。列侯家的女兒適齡的已是不多,韓嫣征求了韓靖的意見,幹脆擴大範圍。最終定下了左內史兒寬家的女兒,姓雖然有點奇怪,人長得也不是天香國色,左內史的職位也不是很高,卻勝在家風淳厚、人品也不錯。


    韓靖婚後便是韓寧,因不願讓弟弟越過哥哥先成親,韓寧雖是早就定了親,到底晚了一個月才成親。婚事的排場自是不必細說,忙而不亂,統籌規劃、井井有條本是韓家的一大特色。丞相家裏娶兒媳婦,賓客是攔都攔不住,車水馬龍,應接不暇,即使沒有想趁機斂財也收了不少禮物。


    兒寬心下有些不安,過了幾日尋到機會,對韓嫣道:“下官嫁女,本不願高攀,隻因丞相家嚴謹,令郎一表人材,才厚顏允諾。隻是,前幾日,君家太盛,恐非好事。丞相昔者家門不納私人,公事悉決於衙,何其明智,為何兒女婚事卻如此盛大?”


    韓嫣知道他是好心,隻是,自家還要在這世上生活,就不能活在真空之中,就說兒女婚事吧,誰願意與一個孤僻的人家結親呢?總要做得差不多。限製禮金的數目,已是韓嫣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當下謝道:“您說的都是正理,可您也知道,韓家在長安幾十年了,多有故交,我也不能攔著不讓他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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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的難處,寬豈有不知的?不過是白說一句,提個醒罷了。您一向看得明白,隻是——”猶豫了一下,往天上指了一下,“那位用過的丞相——唯願閣下如柏至侯、平津侯。”


    韓嫣一揖肅然道:“正是,謝了。”


    兒寬點點頭,回了一禮。女兒嫁得好自然是好,隻是夫家太盛,他的些擔心盛極而衰,不得不多一回嘴,見韓嫣應了,兒寬才放下心來。


    見過了孫媳婦,韓母了卻一樁心事,沒等見到曾孫便閉了眼。


    母喪雖不是法定的必須辭官守喪,三年不得為官,仍是要表示一下的,韓嫣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非賴在位子上不下的理由,於是上表請辭。劉徹非常不情願,去了丞相位,見麵的機會就少了,太子太傅也是官職,如果要退的話,自是一並退掉,這樣韓嫣回家守孝,兩人見麵的機會幾乎為零,除非劉徹再偷偷摸摸跑去翻牆。當然,還有另一種選擇——未央宮裏的地道,不知是何時修建,隻是韓嫣依稀記得前世某個電視節目上介紹過考古發掘現場裏有這麽一段,入住之後就假裝無意地“發現”了——韓嫣又不願意在母喪的時候搞這種偷情的事情。


    於是,劉徹很心煩。還有一件更心煩的事情,因為劉徹先前把太子太傅的位置抬得太高,一旦韓嫣退下來,再選個其他人上去受這樣的優待,他又不樂意。幹脆讓太子太傅的位子給空了下來。


    丞相的位置在朝堂上遠比太子太傅重要,大家可以暫時不管太子太傅,反正沒有了太傅,還有少傅,還有一大堆其他的師傅,太子的功課仍然能夠繼續。沒有丞相,朝臣開始騷動。劉徹眼看著底下的蠢動,一挑眉,點了太子少傅莊青翟為相。丞相的位子定了,還是太子的老師,顯然,太子的位置很穩。


    然而莊青翟卻並不走運,走馬上任沒一個月就出事了。李敢家在衛尉、郎中令的位置上經營許久,消息很快,風風火火闖進門,急吼吼地在韓母靈前拜了兩拜,不等韓嫣回禮,一把拉過人:“聽說了麽?莊青翟下獄自殺了!”


    韓嫣心下覺得蹊蹺,麵上不顯,給李敢讓了個座。聽李敢細說。


    “莊青翟新官上任,很想大幹一場,禦史大夫張湯卻是讓莊青翟沒麵子了幾回。恰在此時,丞相府三位長史合起夥來給張湯下絆子,說他受賄,張湯哪受得了這個?自已吊死了。陛下省過來,把莊青翟又給下獄了,三個長史都是他的人。莊青翟也受不了這個,他也自殺了。”


    關於張湯的事情,韓嫣記得並不多,曾經有部電視劇裏說他因為跟劉陵有染而死,結果,人家張湯主辦淮南反案的時候盡心盡力,韓嫣八卦地關注著事態也沒發現問題,於是把張湯丟到一邊。“金張籍舊業,七葉珥漢貂”裏的張家就是起自張湯,風光了西漢一代呢,沒想到他卻自殺了。


    “張湯這小子的性子太硬,”李敢閑閑地道,張湯起自小吏,李敢對他也不甚尊敬,“他是誰的賬都不買,還能不得罪人?那三個長史,就是因為他太無禮了,這才下的手。那個朱買臣,是因為淮南案時張湯窮治莊助,哦,莊助是朱買臣的恩人、老上司……”


    韓嫣擺了擺手:“張湯不至於泄奏請之事以謀利。”


    “你倒看得透,莊青翟卻看不透,由著三長史作弄。不對,張湯至不至於,莊青翟都不會在意,隻要能把折了他麵子的張湯給按下來,他都樂見其成。”


    “長進了麽——”韓嫣調侃李敢。


    “咱們李家,”李敢歎氣,父兄都已去世,“不長進也得長進了……”


    送走李敢,韓嫣尋思著莊青翟也算倒黴的,這做丞相才幾天啊?不知道下一個倒黴蛋是誰了,反正,劉徹的丞相就是消耗品。


    丞相之位不能久空,下一個消耗品也出來了,是太子少傅,趙周。


    這一位更倒黴,碰上酎金出問題,下獄死了。太廟大祭的時候,韓嫣尚未除服,不好參加。消息卻是韓寧帶來的,過繼之後,韓寧不用為庶祖母服那麽久的喪,除服之後正好趕上大祭,作為列侯嫡子相貌也不錯,被選為太廟大祭時的舞者,倒是親見了當時的情境。


    大祀日,飲酎受金,劉徹的臉色突然變了,隨即招來少府驗看,列侯助祭的酎金多半不合格。好好一場大祭,不歡而散。陛下除了一句:“仔細看看,這都是什麽。”再也沒有多餘的話了。


    國大之事,唯祀與戎。劉徹的太常三天兩頭地換人,原因就是太廟裏供奉的犧牲瘦、酒變酸之類的雞毛蒜皮。但在當時,這就是大事,就要問罪。列侯們再沒見識再不著調兒,也不會隨便拿酎金開玩笑,就算不是認真準備,也不至於是故意拿次品來糊弄。隻是哪個列侯也不是專職的工匠,金子的成色究竟如何,差別大了他們或許能看得出來,略有不同,還真不是一眼能分辨得出的。基本上皇帝要拿這個開刀,誰都躲不了。


    大家心裏嘀咕著可能是上個月齊相卜式上書請擊南越,列侯裝聾作啞,惹火了皇帝這個好記仇的家夥。


    卜式上書請擊南越,沒有人支持,北擊匈奴,是打順手了的,搭順風船大家都會。南越的情況比匈奴要複雜得多,地理、氣候、人員、戰法,統統不熟,畏難是自然的。列侯本已富貴,實在犯不著拿身家性命冒這個險,倒是年輕軍官兵很踴躍。


    韓靖因為祖母的喪事,閑在家裏。韓寧也是躍躍欲試,怎麽說也要證明一下自己,二世祖是沒錯,可也是有誌氣的二世祖。韓家的男性長輩保持了默許的態度,韓寧如願向劉徹表達了自己作為韓家代表參戰的意向。當時劉徹心裏挺高興,臉上卻不顯,隻把韓寧升做都尉,讓他繼續操練去了。


    就在眾人以為劉徹息了此心,升了韓寧不過是不好潑他冷水、給韓家一個麵子的當口,劉徹發作了。抹去了一百多個列侯,其中就包括了韓家的幾個姻親,衛青的兩個兒子還有姐夫公孫賀。酎金出了問題,連求情都沒借口,劉徹出了一口惡氣,高興了。


    韓嫣卻知道,酎金不過是個借口,甚至列侯沒有附和主戰都不是主因。真正的原因,在於列侯對於中央財政的壓力,大大小小的列侯近兩百,封戶多的過萬,少的也有幾百,平均一下,大約總在兩、三千戶的樣子,於是便有五十萬戶的財稅不歸中央管了,此時全國的人口不過一千萬戶左右,國家二十分之一的財富沒了。這是百分比,隨著近些年社會財富的增加,這二十分之一的絕對數量越來越大,卻不用繳稅,而劉徹卻要負擔國家所有開支,早就咽不下這口氣了。至於列侯龐大的不用繳稅的家族,還沒有算在內,同時他們的奴婢按規定是要交兩倍的人頭稅的,然而有權有勢的人,偷稅漏稅實在是太方便了……


    連著兩個師傅先做丞相後都下獄而死,看來頗像是劉徹故意要削他麵子一樣,對劉閎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趁著劉徹心情還不算太壞的時候,劉閎躡手躡腳地挪到劉徹身邊,在劉徹發現之後,委屈地撲過去:“父皇,兒臣想太傅了。”


    兒子的兩個師傅都被自己幹掉了,雖然不是故意針對,劉徹也覺得不好意思:“太傅要守喪啊——”你以為你老子不想啊?


    “不是能奪情麽?太傅老悶在家裏可不好,母親去世的時候,兒臣也是悲傷莫名,整日渾渾噩噩。直到回到學宮,學習功課,有些事情做,才緩了過來。父皇便是為太傅想,也該給太傅找點事情做……”看到劉徹若有所思的表情,“咱們請太傅回來好不好?”


    “還是說,太傅一旦退了位,就不能回來了?”


    “誰說的?!”


    “那父皇您就下詔吧~”


    “你懂什麽?太子太傅,聽著尊貴,在官員的序列裏位置並不很高,還不如空頂著列侯的位份高。本身是朝官,加個太子太傅聽著好聽,如果隻是太子太傅,那地位就有些尷尬了。”


    “那就再做丞相好了,總比別人強。”劉閎對兩個倒黴的前丞相實在同情不起來,連禦史大夫被手下長史誣陷、酎金不合格,這樣事都不知道,廢物點心要他們幹嘛?偏偏講課的時候還一臉正義,顯得比誰都有知識。新的丞相,是石德的父親石慶,萬石君家看著很穩固,劉閎還是不放心,怎麽看,這石慶都沒什麽才華,不像父皇欣賞的人,真的很不保險。


    “你太傅不想做丞相怎麽辦?”


    “父皇——”劉閎開始哭喪臉了。


    “真想太傅了?”


    “嗯!”用力點頭。


    “那你這樣——”


    於是,劉閎親自跑到安陽侯府,行了拜師大禮。做太子太傅的時候,是劉徹下詔,韓嫣奉詔,然後受皇子拜的。這回,用的卻是尋常人家拜師的禮節,更顯出誠意來。韓嫣無法拒絕,連著兩個師傅出事,找上韓嫣就是讓他救場的,不同意,就代表放棄了太子,長安城怕是要熱鬧了。隻得翻出列侯的禮服罩在麻衣上,接了劉閎奉上的臘肉條。


    劉徹翻出了古書製度,去了“太子”二字,直接封了韓嫣為太傅。太傅,古官,高後元年初置,金印紫綬。後省,八年複置。後省。現在被劉徹又給翻了出來,位在三公上。


    太傅是個不常設的職銜,具體職責,不詳。不過,既然加了個傅字,主要職責就是教導太子了。劉徹另加了石慶為太子太傅——卻沒有先前韓嫣的那種優待了,隻是見不必行大禮,卻沒有讓劉閎再拜他——又選了幾個少傅,把太子一太傅一少傅的規矩給徹底破壞。這樣一來,太子太傅與太子少傅便沒了以前的那種尊貴,幾乎要變成太子的一種屬官了。


    劉閎高興了,親自把韓嫣扶到未央殿的正座上,又拜了一回,終於放心也開心了。趁著劉徹在宣室安撫石慶的功夫,劉閎先跑過去跟韓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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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閎正把分別四個月來的新聞一一講解,直說到天擦黑,用完了晚飯,劉閎還是不肯回自己的住處,硬要“夜話”。師傅連連被父皇整治,他兩邊都不能訴苦,對身邊的人也不能多說,碰到一個能放心說話的人,心情可以理解,韓嫣同意了。


    於是,劉閎躺在太傅舒服的榻上,抱著太傅的一條胳膊,繼續倒苦水。


    正說得起勁,卻被韓嫣伸出食指封在唇上,定睛一瞧,太傅像是聽到了什麽似的。


    韓嫣悄悄起身,把劉閎拉到身後,一起往門邊走,靠得近了,忽然微笑,猛地拉開門,恰見劉徹立在門外。


    劉徹安撫石慶很花了些功夫,解釋了理由——丞相加太子太傅是為了讓丞相與儲君打好關係,並不是讓丞相主要承擔教導任務,看,前麵兩個丞相身兼兩職精力不夠,不是出了岔子了麽?所以,教導太子的任務,朕另找人了,因為太子是儲君關係到國家的未來,當然要尊崇一下他的主要老師,並沒有壓丞相一頭的意思……balabala……


    石慶是個老實人,很感動。劉徹索性好人做到底,留他一起吃飯,以石家家教,石慶這頓飯吃得讓劉徹看著都覺得受罪。終於吃完了,劉徹抽身跑到未央殿裏來,正想著韓嫣應該乖乖在等自己,卻看到黑燈瞎火,正在詢問的當口,門打開了,他兒子跟韓嫣都穿著睡衣……


    “你怎麽來了?!”


    “兒臣有好多話要說,是吧?太傅~”


    “別站在門口了,進來說話吧。”韓嫣讓開路,侍候的人很有眼色地進來點燈。


    “閎兒回去睡,這麽大人了,還纏著太傅?”


    “兒臣想太傅了。”


    “以後太傅不是都留在這兒了麽?還用想?太傅今天忙了大半天也該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父皇不是也來了麽?”覺得太傅累了,您還來打擾?


    “父皇突然不想住宣室,就到這兒來湊合一下。”


    “為什麽不去桂宮呢?您前些日子不是一直都歇在那的麽?”劉閎見到韓嫣太興奮,此時還沒恢複過來,遇到劉徹也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這兒子是生來討債的!劉徹覷見韓嫣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心下暗恨:“去看看歌舞散散心怎麽了?”


    “呃,沒,沒怎麽……”


    “時候不早了,都睡了吧,反正,榻夠寬,睡得開。”


    兒女都是債啊!劉徹心裏流淚,還不能顯出來。


    次日清早,劉閎精神抖擻地與作業較勁去了。


    劉徹與韓嫣一邊往宣室去一邊說話。


    “小混蛋,該給他選幾個孺人、良娣,收收神了。”劉徹冷哼。


    “小——混蛋?”


    “心裏煩,才去桂宮走走的……”劉徹轉了轉眼珠子,“我可老實了……”


    “嗯。”


    “人都納進宮了,放著也是放著,”看到韓嫣輕瞟了一眼,立即保證,“就是拿來賞心悅目一下,我沒做別的。真的。”


    “白放著,似乎可惜了。”


    “呃?放出宮去,讓桂宮空了,我多沒麵子!你想啊,為什麽天子八佾?就是要顯出氣派來!”


    韓嫣默了,不管怎麽樣,劉徹都要臉上好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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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閎覺得,請太傅回來真是個英明的決定,不但有了個講課生動、關心自己的老師,連父皇都少去桂宮,省了對於未來某一天冒出個得寵的幼弟的擔心。這位太子殿下,喪母之後無所依托,被劉徹安置在未央宮裏教養。母家並無足以影響到他的人,太子與太傅,是天然的同盟者,與韓嫣倒是相處得很好。韓嫣再次回到未央宮,沒有了做丞相時的繁瑣事,每日不過與劉徹議幾句朝政,剩下的大把時間便是教導劉閎。


    隨著相處的增多,劉閎發現父皇與太傅,有點不對勁!太傅還好,這父皇,好像很愛往太傅身邊湊。劉閎年歲漸長,韓嫣便與劉徹商議給他開了生理衛生的課程,然後再納妃妾。因此,劉閎對這方麵先有了一些正確的知識,而不是偷偷摸摸、欲言又止的模糊認知。有了正確知識的劉閎,怎麽看,父皇的某些舉動,都像是帶著某些暗示。


    劉閎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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