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取了上次的教訓, 劉徹這回不紮口袋了, 改用騎兵突襲,用的人也不多,就四萬。用的人有四個:李廣、韓嫣、衛青、公孫賀。劉徹的想法其實就是讓他們去試試, 看看到底什麽樣的打法比較合適。


    名單一出來,卻是嘩然——李廣、韓嫣是出去征戰過的, 也還罷了。公孫賀是太仆,領兵算是勉強可以接受, 衛青又被人不知說了多少閑話。不講大道理, 單說實務吧,讓一個沒上過戰場的人獨領一軍、單擋一麵,你說是不是兒戲吧?哪個戰場新丁不是先當一回老將的副手, 熟悉一下戰場環境的?就算他再好, 該走的程序還該走吧?就算要用年輕人吧,上過戰場的李當戶是不是更有資格?說你們沒走後門, 誰信?


    這樣的評論, 沒人會故意漏出來,卻也沒人想要遮掩怕得罪了誰,衛青自是聽得不少。再見他的時候,他卻沒表示出任何的不滿,這人, 眼中的謙和隱忍一如當初,是一點都沒有減少。不見輕狂的少年氣息,隻靜靜的坐在一旁, 聽著劉徹的戰前布置。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韓嫣自己麻煩剛解決,不想再做救世主。衛青一生,過得隱忍,還算善終,實在沒必要為他擔心太多。同為侍中,與衛青見麵的次數也是不少,隻是找不到初見的那種感覺了。那時的少年,會靦腆會臉紅、會不好意思地問自己某字如何寫、某句是什麽意思,得了表揚會帶著點兒開心地微笑。如今的衛青,這樣的性格寫在紙上的時候,讓人心疼——隱忍、善良、溫潤、感恩、愛護家人、與人為善、不驕不躁、有什麽話都憋在心裏不願說出來,見到了真人,卻恨不得打他一巴掌,讓他哭出來,好見到一點真實的表情,讓他不再像是個木偶。又讓人有些害怕,這麽不動聲色,他在想什麽呢?他才多大?就有這樣的隱忍功夫了?其實,真要打下去,除了腫了半邊臉,怕是他也不會有更多的變化吧?


    以前的韓嫣大概也給人這種感覺吧?那時候想得多,想安份地活著,如今看開了,日子也還這麽過。人,有時候就是自己給自己挖坑,還說自己命苦地被困住了。韓嫣就是自己挖了個坑,然後把自己給填進去了。拍拍胸口,還好,我跳出來了。


    衛青卻是被人拉進坑裏的,他姐姐要留在宮裏,他就是天然的外戚。衛青忘不了從鄭家逃到平陽府的時候,並非一姓的兄姐們待他的和善,無私地接納了他,那時候,溫婉的姐姐們撫著他的傷痕難過得流淚,在小小的奴婢住所裏翻搗著僅有的一點衣物商量著給他改身合體的衣服。哥哥什麽話也沒有說,轉身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卻帶著熱飯,日後方知,廚房怎會為奴婢家留飯,不知哥哥是花了怎樣的心思才弄來的。


    衛青認定了這才是自己的家人,雖然承認了這一切、與他們生活在一起,便注定要做一輩子的奴婢,可是,又如何?是生是死,便都捆在一起了吧。自己的親人要做的事情,衛青自會盡力達成。被譏笑嘲諷,他也能坦然麵對——雖然心裏還是難過。被綁架的時候,對於未知的恐懼固然有,更多的是對姐姐的祝福——哪怕我死了,你能過上好日子,也夠了。家裏還有大哥,還有步廣,也沒什麽更值得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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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室裏。劉徹正召了大家說話。


    抬眼看看四周,有些難過。韓大人是在建章的那段日子裏,或者說,是此生裏,除了家人以外,為數不多待自己好的人——在他還沒有一個生下皇長女的姐姐的時候。可惜,最近卻不理自己了,不會是因為自己的出身,他說過“英雄,莫問出處的”, 是瞧不起自己因裙帶而上麽?


    衛青抿抿唇,握緊了拳頭,那就用事實證明吧。為了證明自己還是有真本事的,為了姐姐、為了衛家,也為了不再讓人側目而視,終要大家刮目相看。


    衛青的小動作落入了劉徹的眼裏:“仲卿,在想什麽呢?倒像是在跟誰較勁。”


    衛青忙回過神來,伏身於地,並不說話。


    “是了,別在這兒勁較了,戰場上見真章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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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要北出,韓嫣拿出了準備許久的地圖,令人瞪大了眼。這樣精細的地圖,先前是見所未見的。


    李廣一巴掌拍到了韓嫣背上:“你小子行啊!有這麽好的東西不早拿出來!”


    “這也是最近才完成的,之前的太粗糙,不夠細致。便是有向導,誰知道時日久了,地形地貌有沒有變化呢。”


    有了地圖,看起來就好辦多了,其實不然,沒有gps,有地圖,你不知道自己的具體坐標,一樣是白搭!還得要向導。還有就是,隊伍裏還得有有經驗的人,不然,一天走多少裏地你都沒個數,哪怕方向是對的,你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現在在哪兒。皇帝出行,儀仗裏是有專門的計程車,可是騎兵突襲帶輛計程車——你在開玩笑吧?帶著裝箭的大車已經拖拖拉拉延誤時間了,那還是不怕顛的東西,製作精細的計程車,也不怕顛壞了?


    這次出征,李廣帶上了李椒自雁門出發,衛青與公孫敖一路出上穀,公孫賀出雲中,韓嫣帶著韓說等人出代地。隻記得本來應該是公孫敖、公孫賀、衛青、李廣四路出兵的,沒想到現在多了一個自己,具體戰況不詳,隻知道公孫敖領著一萬士兵隻帶回了三千,李廣全軍覆沒自己被抓最後逃跑成功,公孫賀帶著一萬人馬出去旅遊了一趟,隻有衛青打到了蘢城立了軍功。


    對於頂替了公孫敖,韓嫣倒是沒有愧疚這感——雖然自己軍事上也不算能人,不過,比起公孫敖,不是自大地說,還是自己比較合適做這一隊的將軍的。也不是橫空出世,突然冒頭搶了公孫敖的位子,自己也算是靠本事坐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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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戰爭,還是投機取巧了——有資源不用,就是傻子了。韓嫣比別人就多了一項可利用的資源——他來自未來。


    千叮萬囑讓李椒小心提醒李廣,李廣盛名在外,肯定是重點盯防的目標,一定要謹慎些,多散偵騎,防止被圍之後,韓嫣帶著自家人馬上路了。


    因知道衛青此戰能下蘢城,韓嫣出代之後,並沒有直線前行,而是繞了個圈子,躲過了前麵的匈奴兵,藏在草原裏,估摸著衛青攻下蘢城的消息差不多能傳開了,才領著人直撲單於庭。


    祭天的地方被人踩了,單於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帶著人馬趕去蘢城善後,同時進行盛大的祭祀,以告慰亡靈。王庭搬遷沒有行軍速度快必然有人留守,後方空虛,正是直撲過去的最好時機。


    韓嫣猜得不錯,軍臣聽到蘢城被破的消息之後,大為震驚,命太子於單守王庭,親自帶著一部人馬去了蘢城,同時召集各部去蘢城祭天,同時命人把活捉來的李廣也帶過去。陪同於單看家的,卻是大漢朝上下切齒的人物——中行說。


    中行說的性格,簡單的一句評價——誰對我好,我對誰好,誰對我不好,我也不能讓他討著好。總之,被漢朝強行作為和親的陪嫁之後,中行說便徹底倒向了匈奴一邊,幫著匈奴對付漢朝,很讓漢朝吃了不少悶虧。這個人,政治上有一手,軍事上卻不太在行。


    韓嫣衝營的時候,正是夜晚,營地裏的人都睡了。單於都走了,自然會鬆懈一些。因此衝營的時候並沒有經過太大的廝殺——匈奴無城,省了攻堅戰,又是在睡夢中。為了鎮懾住不滿於他讓蘢城被踩的部族,軍臣帶去的都是精稅,留下看家的固然也不會太差,隻是戰鬥力終是沒有原本的強了。打起來要輕鬆得多。


    大家實在是太興奮了!因先有著補給點的分布圖,沒了這方麵的擔心,進入大草原,便是看風景,一眼看下去四麵全是綠的,第一天,心曠神怡,第二天賞心悅目,第三天天地寬廣,第四天舒緩眼疲勞……到了第十天,已經反胃得想吐,眼都看花了,還是找不到終點,漸漸心生煩悶——會不會就被困死在這眼望不到邊的綠色裏?大草原看上去長滿了野草,平坦無比,走的時候才知道,兩塊地之間即使有個三尺的落差,隻要長了草,遠看著還是一樣平的,真要是放開了跑過去——摔死你!這還不算,因要隱蔽,潛在草地裏,正是夏天,蚊叮蟲咬,一個個滿身紅包。今天終於見到人了,簡直感激涕零!為了表示感謝,揮起大刀就要為這充滿生機與活力的綠色世界添點喜慶的紅色。


    韓說卻被派到不遠處通往蘢城的方向上,果然,攔到了準備逃去與軍臣會合的於單和中行說。


    韓嫣非常遺憾的是,軍臣走的時候,把他的王帳一並帶走了,隻留下一部旗鼓交給於單,作為代掌部族的信物。拿不到最大的彩頭,隻能清點戰果,撥旗回家。統共一萬人,長途奔襲,再呆在人家老窩不走,等著被人關門打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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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裏,劉徹正坐臥不寧。原本是寄予厚望的李廣,居然是全軍覆沒,讓他簡直不敢相信,上回三萬人好歹才死了一半,這回是一個都不剩。雖然心裏掛念韓嫣,但是在劉徹的意識裏,軍事上還是李廣要高明些,四路人馬,雖然想讓大家都立功,潛意識裏還是覺得李廣取勝的可能性最大,沒想到,他敗得最慘!兒子都丟了,還是最後碰到衛青回師的隊伍把李椒給撿回來的。至於出去轉了一圈的公孫賀,劉徹已經當他不存在了,也不是遇敵不戰,是他遇不到,那就罷了。於是,斬首七百級的衛青為關內侯,李廣免為庶人,公孫賀,旨意裏就沒提他的名字。


    不管是勝是敗,好歹這三路人還有個消息,韓嫣自從進了草原就沒一點音訊,生死不知。韓家一下子去了兩個成年男子,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韓則拚命動用關係打聽,也打聽不出什麽來,後來,四個女人開始往長樂宮請安了。劉徹煩得要死,擔心得要命,暗暗發狠,再也不讓他出去了!


    三路人都賞完了,還是不見人回來,直到一個月後,代地方才傳來消息。


    韓嫣拎著中行說進入長安城的時候,劉徹正親自站在城門外。斬首萬餘級、獲匈奴單於太子、閼氏、小王、都尉……以及中行說,王庭的馬群讓韓嫣給征用了,還揀了王庭的幾匹汗血馬回來,牛羊因為要快速回軍,帶得倒是不多,王庭的寶物倒是讓他搜刮了大半捆在馬背上帶了回來。


    壯觀的隊伍,一路而來,從代地至長安,消息早就傳開了。劉徹得到確切消息,才睡了個安穩覺,然後親自安排迎接的事宜,七十年的戰爭,這才算得到一個讓他能接受的戰果。


    照例是大封賞,賞功、益封,韓說一戰封侯,韓氏一門三侯榮耀非常。再看帶回來的戰利品,看到韓嫣奉上的明細表,劉徹卻笑了:“還是這麽仔細。”


    再次凱旋,卻沒有被留下“宿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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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嫣常常想,就算曆史的慣性巨大,自己這隻蝴蝶力量微小,能保全了自己,卻也不至於對這個世界沒有一點震動吧?雖然灰了董仲舒——他沒有了曆史上的風光,求雨被自己的學生說是騙子,讓劉徹給扔回老家了;帶來了雜燴的實用主義——說仁義道德的少了,肯講實際利益的多了;還做了些科普工作——新式農具、造紙印刷;促進了大漢朝知識結構的改變——促進了自然科學的研究。


    可有一事,一直讓韓嫣大惑不解——為什麽,劉徹的長子還是讓衛子夫給生出來了?而且,還是在元光元年?這不是人類社會的慣性吧?科學地說,精子與卵子結合才能生出孩子,可具體到某一顆精子與卵子,就不是曆史的慣性了吧?


    要說自己這個穿越者與劉徹隔了十萬八千裏,影響不到,那還有情可原,問題是自己與他頗有一段朝夕相處的日子,生活的細節,有點影響不奇怪吧?


    不管韓嫣如何想不通,劉據還是生了出來,名字都沒變。隻是衛子夫卻沒有因此而被立為皇後,隻被封作了美人。


    劉徹固然是欣喜若狂,皇子出生,照例是要有賀文的,劉徹卻親自下詔命東方朔、枚皋作賦,足見其重視。衛子夫在後宮,一時風頭無兩。當下也有人蠢蠢欲動,因為有傳言,陛下詔命作賦,題目是《c祝》和《皇長子生賦》,可最初說的是“皇太子”話到嘴邊,硬生生改成了“皇長子。”


    聽到底下人的動靜,劉徹滿腔歡喜變成了憂慮,皇子剛生下來就有這麽多人在算計著如何從中謀劃二十年後的利益了,實是可恨!他的原意,年近三十得此麟兒,猛然間是有了一種終於有繼承人了的狂喜。話都說了,卻忽然想起了某人在當利公主出生前的推測,硬生生地又改了口。不想,果然引來有心人的計較。於是劉徹就在想,如果真是說了皇太子三個字,以後會如何?


    王太後更擔心了,衛氏眼看著要坐大,而自己的兄弟死的死、好酒的好酒、貪財的貪財,侄子裏也沒有能成氣候的,對娘家的擔心日甚一日。幾夜未眠之後,作出了個決定——不能讓劉據做太子。都說人是隔輩親,王太後若大年紀還沒有一個親孫子,她本是盼得眼都直了,可是這個孫子背後帶來的東西讓王太後太不放心。


    對於朝臣來說,皇帝終於有了兒子,代表著天下的穩固,當然要高興。皇子並不等於太子,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雖然現在他是唯一的皇子,但是隻要皇帝不死,以後皇子還不是大把的麽?雖然說都是皇帝的兒子,可論起身份來,還是要分個三六九等的,主要是看其生母,皇後嫡子自是尊貴無比,然後就是位份高的妃所出之子,再然後才是寵妃之子。如果劉徹在欣喜之餘立了衛氏,也算能說得過去,大家也不會太計較;他不立,也沒人會上趕著逼他——不是嫡子,也不知道會不會夭折。


    至於暗中的算計,卻是什麽時候都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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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傳聞,韓嫣挑挑眉。暗自思量,許是自己以前的話觸動了劉徹,致使有了今日的光景。無論如何,他對衛氏母子,都有一種天然的抵觸。接觸多的人,可以說服自己,不要對此人有成見,接觸多了,說不定自己能影響到他,總要試一試再下結論。對於無法影響到其本心的曆史人物,隻能按著已知的情況來了。這母子二人,實是不能讓韓嫣提起同情之心來。如果說被劉徹看上,是衛子夫無法拒絕的聖命,那麽,留下,就是她自己的選擇了。路,是自己選的,後果隻能自己承擔。


    “太子亦遣使者撟製赦長安中都官囚徒,發武庫兵,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莽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又發輯濯士,以予大鴻臚商丘城。”


    居然想到武裝囚徒,已經接觸政務的太子殿下不知道牢裏關的是什麽人麽?難道全是被冤枉的好人?就這樣放了出來,放就放了吧,還給他們發武器,讓囚徒做使臣去調動軍隊。這位太子殿下,真有創意。成功了,可以說是用人不拘一格,可惜,他敗了。


    他“驅四市人凡數萬眾,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用市井小民對抗訓練有素的軍隊,劉據不知道這些市井小兵麵臨的是炮灰的命運麽?還是他根本顧不得了?血流長安,不是為了保家衛國,而為了保住他的太子位,他的仁慈,到哪裏去了?劉據,他一點都不慈愛,真的,此時想的隻有自己而已,他也隻是個謀權謀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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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太子,居然能夠讓自己的父皇被小黃門給包圍了,說什麽皇後、太子稀得見上,衛子夫人老珠黃劉徹不待見他,太子、生而作賦、七歲得立、二十為築苑令召賓客的太子,劉徹怎麽會突然不待見他了?真是劉徹被人突然下了降頭術了麽?疏遠,也是逐漸的吧?要到聽到父皇病重了,才哭紅了眼睛求見,在此之前,你在做什麽?身為太子,不該時刻關注著你的父皇麽?疏遠,不光是劉徹單方麵的吧?不說父子親情,單從利益角度來考慮,你怎麽連這點政治覺悟都沒有?要到派去的屬官見不到皇帝了,才著起慌來,一開始覺察到疏遠的時候,不就應該開始著手補救的麽?


    這位太子殿下,實在讓人提不起好感、生不出同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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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眾人眼中,這位皇長子的份量卻是越來越重了。


    同年秋,匈奴再次犯邊,這是對於去年漢軍行動的報複。自覺不用再怕匈奴的劉徹也是以硬對硬,下令反擊。


    心中不願再為韓嫣提心吊膽了,劉徹極不願再派韓嫣出征,然而身為帝王,當以國事為重。李廣戰敗貶為庶人,要先冷一會兒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人選,還是沒有繞過韓嫣去。命先前沒有敗績的衛青出雁門,韓嫣出代,李息出右北平。


    韓嫣這回卻沒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了,兩番打了下來,對行軍打仗也已經很熟悉了。做順了的事情,自然心裏穩。同樣的事情做得越多,越覺得自己之前實在是太魯莽了,居然敢領著一萬人抄單於庭,實在是太冒險了。軍臣固然是跑到蘢城了,萬一在半道上遇到實力不俗的其他大部落,這一萬人,怕是連渣都剩不下了——自己當時根本就沒想到會遇到其他敵人,實在是太大意了。


    此番更小心了些,而匈奴也是吃了大虧之後的報複性襲邊,心裏對漢軍不再像以前那樣蔑視了,行動同樣變得謹慎,兩軍相接,都是列陣而前,挖坑扔釘子的手段是用不上了,一力降十會,最終決定勝負的,還是綜合實力。漢軍士氣旺盛,裝備更是比匈奴要好上許多。一戰下來,三人各有斬獲,凱旋而歸。韓嫣與李息勝了,不是驚人的消息,他們以前也打過幾次勝仗,衛青的情況又有不同。第一次勝,可以說是僥幸,再勝,還是斬首以千計的勝利,就不能光用幸運來形容了。他,又是皇長子的舅舅,於是外甥加重了舅舅的份量,舅舅也加重了外甥的份量。


    匈奴似乎是專為成為大家的墊腳石而來的,敗了一陣,又進行了更大規模的報複,殺略邊民千餘人。漢廷自是不甘示弱,再反擊。這次不是向東北,而是向西。“黃河百害,為利一套”目標,正是河套平原。河套土地肥沃,水草豐美,無論做耕地還是放牧,都是極好的。衛青、韓嫣分兵出擊,合於此處。


    至此,對於衛青軍事能力的置疑便被打消了,衛青因前後積功被封為長平侯三千八百戶。韓嫣累功,益封至萬戶——這裏麵並不完全是首虜數,還包括獲軍臣旗鼓,以及獲其重臣的功勞在內,重要人物、重要物品的分值比較高,韓說得於單便被封以二千四百戶的安平侯。所以說,人和人實在是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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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青日漸成為天空中閃亮的一顆新星,韓嫣卻在思退——所有的兵法都隻教了將軍如何取勝,卻忘了教他們最重要的一條:勝了之後要怎麽辦?


    都說功高震主,主上生猜疑,濫殺功臣。其實,這種猜疑並沒有錯,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一旦臣子的威信高過了皇帝,便是臣子真的忠心,這個國家也不穩了——尾大不掉。你本身沒有惡意,可你活著就是這世上最危險的存在。你的存在證明了,這個國家不是隻有一個人可以被膜拜。


    居高位者,積曆年經營,就算自己不想,身邊也會有一群依附的人:故舊、親朋、部屬、子侄……早已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為了謀求自身更大的發展必然要有所行動。你已經到了臣子的極致,不想再升了,可你的手下沒有達到,他們還想升,但他們頭上還頂著一個你,想升,隻有拱著你向上再走一步,或者,拉下你,他們自己頂上,你,選哪一個?


    一步一步,生生把人逼到了絕境。


    陳橋兵變,是怎麽來的?宋太祖固有不臣之心,手下若不支持,他也做不了皇帝。曹臣幾欲稱帝,而為荀氏所阻,最後殺了荀氏卻也隻能幹巴巴地說一句“吾願為周文王。”


    難道要等到走到了榮華的頂端才開始想退路麽?到那時,已經來不及了。就算現在的帝王與你相知,沒有任何的猜忌,新帝呢?一朝天子一朝臣,略顯稚嫩的新帝麵對手握重權的老臣,能有什麽樣的想法?這是先帝的人,先帝信任他,他忠於先帝,可是,我並不了解他,他,能相信麽?


    就算自己能得皇帝信任,可自己終於死的那一天,後人能保持住這份信任麽?未必。到那裏,倒是三歲孩童懷抱千金而過鬧市,隻要有一人居心不良,就有天大的危險。說獅虎大,那是代表了強,說豬羊大,那是代表了好大一塊肥肉,大家都來割一刀吧!


    一直以來,韓嫣對於最實關於軍隊的設想都有些耿耿於懷,現在的軍隊,與他腦中所想,實在差得太遠。他想把兵權歸攏而非下放到將軍手中——軍閥混戰,曆來是亂世的火油。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劉據最後能不能做成太子,但是他知道,史上韓說為戾太子所殺——因為韓說懷疑戾太子沒有得到劉徹的命令而擅調軍隊所以拒絕執行劉據的命令!一日未登基,沒有得到授權,劉據就沒有權利調動軍隊,這是律令。不是韓說自行其事地違背了合法的命令,是劉據本身違製,他卻因為韓說遵循了法令而殺了韓說。這人,急紅了眼。


    人終有親疏遠近,如同衛青不可能放棄衛家一樣,韓嫣,要先保住自己的親人。看著長大,如同兒子般撫養的幼弟,怎麽能讓他陷入這樣危險的境地?哪怕自己家人是十惡不赦,又有幾個能夠真正狠下心來大義滅親?何況,韓寶寶太招人疼。


    韓嫣要抽了衛家對軍隊的影響力,阻止劉據上位。衛青,擊匈奴的時候,劉徹的軍隊會聽他的命令,然而因此讓軍隊偏向劉據進而成為他上位的砝碼,絕不可以。韓嫣不能保證自己能活到史上巫蠱發生的那一年,不能保證曆史的慣性到底有多大,所以,他要提前行動。


    於是,韓嫣上本請行參謀、設軍校。他要釋權,在自己處在上升態勢的時候,留下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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