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裏, 劉徹當中坐著, 眾人在下麵分列兩邊,都是一臉激動。除了韓嫣,他現在正後悔, 沒事兒出什麽頭啊,衝動是魔鬼。武帝初年的人, 就沒有在大規模戰爭中打勝過的,現在, 自己被塞進了這個序列, 真是前途堪憂、性命堪憂。而且,這場仗,在布署上, 韓嫣就覺得很有問題——它根本就沒有一個前線總指揮, 隻分了幾路將領而已,這回要打的可是相互緊密配合的埋伏仗。欲待提議設一總帥, 掃視了一下諸將, 沒一個人能壓得下其他人,隻好閉嘴了。要在這個時候提出什麽異議來,這仗就打不下去了。頂多,無功而返吧……


    “好啦,已經決定要打了, 現在咱們看看究竟該怎麽打吧。”劉徹起了個頭,無論在朝會上爭得多麽艱難,終究是爭贏了, 劉徹很高興。


    “陛下,臣以為之前的布置已經很好了,隻是……”李廣在此時的對匈作戰方麵是極有發言權的。


    “老將軍有話就直說,爽快些。”


    “臣以為當帶上韓嫣,不然,又要有人說閑話了。”


    剛才韓嫣在朝會上請纓,劉徹也算是答應了。在那樣的辯論中最後壓軸,要是真的到了打仗的時候卻沒有上場,怎麽也說不過去。劉徹知道韓嫣一直向往戰場,他卻猶豫,畢竟刀箭無眼。


    近日韓嫣心心念念想著胖乎乎的可愛兒子,關於韓家和樂的傳聞又在耳朵邊繞著,劉徹心下大為光火。正琢磨著如何暗地裏給這兩人摻點沙子,再敲打一下韓嫣。上戰場,是韓嫣夙願,劉徹也不是沒想過派他去,隻是考慮再三,還是沒舍得把韓嫣放進去。如今情勢不同,韓嫣把自己給繞了進去,劉徹不答應也得答應了。於是,韓嫣就進了出征將領的名單,掛著屯騎校尉的銜,領著三千建章騎兵。


    “本來是韓安國等設伏王恢、李廣兩路騎兵截匈奴後路錙重,紮口袋的。騎兵用來突襲截道是最好的,李廣那裏慣用的騎兵,王恢馬戰不如李廣熟,你就帶著騎兵幫王恢去吧。”


    韓嫣跟王恢不熟,李廣又是個老迷路的主兒,選哪個都不太好。劉徹話都說了,韓嫣隻能聽了。劉徹在心裏算了一回,李廣的領兵風格與韓嫣完全不同,這樣的兩支隊伍放到一起難保不會出什麽配合上的問題來。王恢是個穩重的人,還是讓韓嫣跟著王恢走比較合適。


    “喏。”韓嫣應了,再向王恢道:“請將軍不吝賜教。”


    “好說,好說。”


    出征的事兒,就這麽定下來了。


    庭辯雖然結束了,出征也成定局,辯輸了的人還不肯消停,試圖讓劉徹改變主意。主戰的被主和的攻擊,擊中被打擊的最慘的就是韓嫣。不拿出身做文章,還有其他的可以講,比如年齡、比如長相、比如……


    韓家許家直家壓下了許多流言,就這樣,還是有不少亂七八糟的話傳了出來。就算是自己想裝死,也不能讓家裏人跟著被人閑話。無奈之下,韓嫣隻得做一點宣傳攻勢,煽情了一把,並且動用了一向不屑的剽竊的手段,在劉徹為他們餞行的時候,盜用了曹植的白馬篇,稍作修改,拿了出來。


    “白馬飾金羈,連翩向北馳。借問誰家子, 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負尾尾睢?叵移譜蟮模 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 胡虜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胡卑。棄身鋒刃端, 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吟完之後,引得眾人一片叫好,劉徹親自捧了一盞酒,遞給韓嫣,道:“我要你好好活著回來!”韓嫣忙應了,接過酒盞一口喝光了餞行酒,借酒遮住了羞紅的臉,真是靠作弊得了滿分,然後被老師當眾表揚。


    然後,拿著一個準備多時的猙獰的青銅麵具,扣在了臉上,心說,看誰再拿我的長相做文章,我就半夜帶這個嚇死他!


    ——真正的原因是:北地風沙大氣候幹燥,就算沒有恐怖的沙塵暴那風也不是蓋的,吹到臉上皮膚吹黑了倒沒什麽,要是吹得破了皮裂了口子,疼的可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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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一切準備就緒,大軍開拔。


    真正上路了,卻是韓嫣跟著李廣走在了前麵,王恢帶著人馬走在了後麵。騎兵的本事在這時便顯現了出來,臨時抽調的騎兵與李廣手下用熟了的老兵以及韓嫣手下專職訓練了多年的職業軍人自是不能比。王恢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李廣見他行得慢,直接邀了韓嫣走在前麵——都是要到馬邑再分道的,走得快的先到了可以修整一下,免得被走得慢得拖得沒了勁頭。


    韓嫣領著三千騎兵,跟在李廣的後麵,心想,我就記得李廣老是迷路,現在他在前麵帶著走,該不會把我給帶岔道吧?


    摸摸馬頸旁的袋子,裏麵裝著司南和地圖,看看後隊,是成箱子的箭支。這是吸取了李廣迷路、李陵缺箭的曆史教訓,希望自己不會有他們那樣的遭遇。


    一路走過來,兩支部隊的差別就顯現出來了,李廣還是一貫的風格,而韓嫣師承程不識。總的來說,一零散一整齊。因互不統屬,倒也沒有什麽矛盾,互相看著對方的營盤都覺得新鮮又不好照搬。


    跟在李廣身邊,聽他講述周圍的地理形勢,韓嫣很是驚訝:李廣認識路呀!李廣見韓嫣聽得認真,也非常得意,有意讓韓嫣看看自己的本事,講解得更賣力。


    馬邑是個邊城,因為靠近匈奴,邊貿比較發達。邊貿城市總是有著大量的財富,用馬邑來引誘匈奴,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韓嫣雖然知道這次遇不到匈奴性命無憂,心裏還是打鼓——他不記得馬邑之圍到底是為什麽使得漢軍和匈奴未戰一場便讓單於給跑了。


    根據事先的安排,在這裏,兩支騎兵要兵分兩路,包抄匈奴後路的。


    分道的時候,李廣揚鞭大喊:“戰場上見。”一溜煙走了,非要提前趕在王恢前麵到達指定地點不可。


    留著韓嫣領著騎兵等著行動不快的王恢。


    不是韓嫣非得跟著李廣,實在是王恢的臉色不太好看。韓嫣的風評固然是不錯的,為人也好,朝中人緣極佳——人緣再好,也有瞧他不順眼的,王恢就是一個。王恢起自布衣,打拚得辛苦,在滿朝黃老無為的時候,能夠鮮明地反對和親,是個性格剛強的人,對於韓嫣這樣的紈絝子弟,是有些瞧不上眼的。年紀比自己小,官位卻不見低多少,這也就罷了。明明是自己的提議,到最後一個廷議、一首破詩,讓韓嫣把風頭全占了。討厭,可能就是一種感覺吧,反正,從自己秘密進言設伏,而韓嫣卻被劉徹留下來吃飯開始,王恢對韓嫣的感觀就很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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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王恢同行,就不如與李廣一起那麽痛快了。王恢先是批評了建章營跑得太快,不聽調度。然後命令建章營綴在他的後麵。李當戶在旁邊罵道:“他現在倒有本事了,方才父親在的時候怎麽不見他說?”


    在李廣這樣的將軍麵前,王恢當然不好擺譜。韓嫣隻能搖頭:“本來就分得我們跟著他,原是我們做差了事。別說了,看緊隊伍,打個勝仗別丟臉是正經。”


    很快,韓嫣就知道為什麽馬邑之戰不交一兵而退了——跟著王恢抄出代郡,聽說匈奴已經退了,王恢估摸了一下,對方人太多,自己這點兵馬,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於是,也不追擊便命人下令撤退。


    韓嫣縱馬來到王恢身邊:“將軍,有了匈奴的消息,不打,能行麽?”


    王恢冷哼:“就咱們手頭這些人,能打得過麽?”


    “男兒征戰,當馬上封侯,怎能畏畏縮縮?”李當戶本就不忿,此時更生氣了——李廣可是在另一路,這一路不進,讓他父親單挑十萬匈奴啊?


    “哼!就知道爭功!”王恢說得露骨,眼睛卻是斜著韓嫣的。


    韓嫣深吸一口氣,現在不是意氣之爭的好時候:“將軍,嫣也知道這仗不好打,可如果不打,就這麽放匈奴人過去,以嫣對陛下的了解,他是不會答應的。再者李將軍已此時說不定已經與敵軍遭遇上了,請將軍早下決斷,再遲,匈奴人可就要走光了。到時候就真不好交代了。”以劉徹的個性,怎麽能夠容忍不戰而逃?不考慮帝王的心思,單說打仗,設好了口袋埋伏人家,卻遇敵先逃,還是軍人麽?早知道我就要求守在馬邑跟大部隊在一起了,怎麽就讓我遇到這事兒了?


    “人說韓王孫老成謀國,今日一見,不過爾爾,”王恢有些猶豫,終於還是作出了決定,“現在這路大軍是聽我的,哦~建章營是陛下親軍,我使不動,不過,現在,我,王恢,下令,撤!你,聽不聽?”


    臨行前,劉徹單獨囑咐了王恢,建章營是天子親軍,要他照顧好,雲雲。讓王恢更像吃了隻死蒼蠅——我是去打仗的,不是替你看孩子的。這孩子還是要來搶功勞的。搶功勞也就罷了,還是個冒失鬼!這樣懸殊的力量對比,單於已經先退了,沒有三十萬大軍的配合,當靠自己和李廣去攔人?不把士兵的命當命麽?王恢憤怒了。


    不能聽!聽了,全家死光光!拋去感情因素,王恢說得很在理,這些人馬,對上匈奴人,很懸!兩軍戰力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的,他們這一路騎兵極少有人上過戰場,經驗也欠缺。可是,有些事情,是明知道不好做還是得做的。


    “既如此,將軍也說,建章營是陛下親軍,不能丟了陛下的臉,咱們走!”喝不著羊湯,也要撈兩根羊毛吧?


    建章營見王恢不給自己主官的臉,早就不忿了,還好紀律一向比較嚴,才沒有炸。此時韓嫣打了個呼哨,建章營興奮地集合而去。


    韓嫣趕到的時候,李廣正在苦戰。匈奴後隊足有四萬之眾,就算兩路合圍,漢軍才有六萬人,對比漢匈之間的戰鬥力,六萬打四萬已經有些勉強了,現在隻有一路三萬人,情況已經不是吃力二字能夠形容的了。李廣雖然好戰,在軍事上並不無知,知道此仗難打。尋思了一下,遇敵怯戰,絕不是件好事。不管怎麽說,都得打上一場。於是,兩邊血拚。


    幾萬人的場景很大,喊殺聲震天,整個建章營自成軍以來,就沒有真正經曆過戰鬥,這時上至韓嫣下至每一個士卒都有些心驚膽戰,好在平時訓練還算到位,沒有人丟了武器直接往回跑。


    李當戶當時就要衝下去,卻被韓嫣拉住了。李家三兄弟,在這裏的隻有他一個,李敢跟著李廣,李椒留在長安。父親弟弟都在險境,李當戶急了,催道:“還看什麽?打吧!”


    韓嫣定了定神,道:“跟我來。”卻沒有直接衝陣,而是帶人繞到了匈奴後方,打算來個圍魏救趙。


    等韓嫣衝到另一側的時候,才發現問題有些大條:後續的部隊居然有一千多人沒跟上!又等了一刻,這些家夥才趕到,等到韓嫣想砍兩個立威的時候,自己先傻了——這些後到的人,居然推著裝箭支的大車!韓嫣之前嚴令不許把車給丟了,誰丟了車,就砍誰的頭,現在看來他的命令被執行得很徹底!


    隻好重新布置了。那邊李廣已經血肉橫飛了。再不動手,就是貽誤軍機了。


    合該匈奴人倒黴,遇上了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韓嫣命令所有建章營列隊,排成四方形,四周全部持弩。大車列在隊列的外圍,車上箱子裏裝著箭,可以隨時取箭,箱子還能當盾牌用,最後一排的士兵還邊隨著隊伍走,邊拿著壘行軍灶用的小鏟子挖洞。


    匈奴行軍,帶的是肉類的幹糧,條件好一些,還會趕著活牛活羊做備用糧。韓嫣帶人摸到了人家後頭,一邊挖洞,一邊悄悄地把上百隻牛羊給抓了來——很簡單,放倒了看管的哨兵,抓了頭羊,整群羊都跟著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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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火羊衝陣。


    羊在前麵衝,隊伍卻在離匈奴大隊不遠處停下。


    經著牛羊一衝,匈奴人才回過神來。後麵被衝擊到了,忙亂哄哄地回頭。


    韓嫣見狀,命前列的大車移開一道縫隙,帶著三百人殺了出去,也不正麵砍殺,在離匈奴幾十步遠處停下,全隊成三排輪射。端起手中的強弩,一箭射出後,韓嫣的心情平靜了下來,手也不抖了,看看周圍,跟著出來的人也進入了狀態。


    進攻李廣的匈奴部隊,看到李廣的大旗,知道是飛將軍,不要命地往前擠,誰都想爭到擊敗飛將軍的功勞。實在是太投入了,竟然沒人注意到韓嫣在後頭的動靜。直到被韓嫣從後麵暗箭放倒了近千人才發現又有漢軍從後麵繞了過來,這時,韓嫣他們已經輪射了好幾回了。


    常年在馬背上生活的伊稚斜目測了一下,隻有三、四千人的樣子,再一看,居然還帶著輜重,再看看數量比自己少的李廣,決定分出五千人先把從後麵搗亂的漢軍給全殲了,再回過頭來啃李廣——蒼蠅不大,可它煩人呐!


    喚來一個將:“你,去把那隊漢軍消滅掉!”將不太樂意地領了伊稚斜的軍令,招呼人調頭,前麵是飛將軍李廣,誰能打敗李廣,可是大功一件,現在,自己卻要被調走,讓這個將十分不滿。再不滿,也得執行軍令。


    韓嫣看有匈奴騎兵成建製地圍了上來,便打了個呼哨,領著人歸陣,匈奴人在後麵放箭追擊。好在漢軍弩的射程比匈奴的弓箭要遠,韓嫣打了個距離差,安全歸隊。


    歸隊後,連忙命令推著車把缺口堵上,依托車輛,繼續三排輪射。利用射程的差距不斷地收割衝上來的匈奴騎兵。


    匈奴將也不傻,見正麵進攻損失太大,便分出人去抄後路,兩千騎兵繞了個大圈跑到了正後方,結果,更慘!後路布滿了坑,坑不大,隻把地麵弄得坑坑窪窪,也不太深,就半尺多一點,勝在數量比較多。前排高速行進中的馬匹前蹄陷進了坑裏,在慣性作用下摔倒,順便把身上的騎士給甩出老遠。後排的騎士措手不及,撞上前排再倒!不用漢軍動手,自己就摔得七葷八素了。後隊的漢軍樂了,摔在地上的匈奴人,跟固定靶也差不了多少了,沒什麽好客氣的端起弩就開工了。


    前隊的也沒閑著,一排排有條不紊地射著移動靶。


    匈奴兵狼狽逃回本陣的時候,隻剩下一千不到了,本來正在督戰對付李廣的伊稚斜很是驚訝。聽了敗兵的描述,轉過頭去看到韓嫣又帶人出來挑釁,分出八千人,命兩個將分別帶隊,從左右包抄。你能退著挖坑,總不能把坑挖到左右吧?


    建章營的坑是挖不到左右兩邊,時間的限製還有隊形的問題,那樣的風險比較大,弄不好就是隊形全散,被人一鍋端了,在後麵挖坑本就是臨時起意。可問題是韓嫣原本的計劃是扔鐵釘啊!按照正常的曆史進程,這個時候是沒有馬掌的,建章營自己倒是裝備上了。在離漢軍五十步的地方,匈奴兵開始落馬,一直閑看同袍們練習射擊的左右隊高興了,終於輪到他們發揮了!


    這次攻上來的匈奴人數量也多了許多,匈奴軍用人命拉近了與建章軍的距離,匈奴的騎射功夫也不是吹出來的,左右隊的建章軍損失也不少。好在之前經過一些戰場的救護訓練,受傷的人得到了及時的包紮。隻是被直接一箭穿喉的,是無論如何也救不回來了。


    建章營的壓力越來越大,匈奴人漸漸逼近的同時,也倒下去了大半,雙方僵持著。眼看著匈奴人快要逼上來了,韓嫣心中有些慌亂,隻是臉上罩著麵具,旁人看不出來。略穩了穩心神,命令後隊抽出一部分人,補上左右隊的空缺。


    這時,匈奴部隊裏響起了號角,韓嫣聽人講過,這樣短促連續的號角是撤退的信號。忙打起精神,下令全員上馬。


    匈奴果然撤退了。不是伊稚斜不想打,而是這次的漢軍太讓他鬱悶。李廣自是塊難啃的骨頭,他以四萬打三萬,數量是占優,可還是被李廣吃掉了上萬人。眼瞧著李廣的軍士也折損過半,勝利在望,快要抓住飛將軍了,韓嫣又過來了。韓嫣這邊,如果說李廣是塊硬骨頭的話,那韓嫣就是隻長刺的鐵甲烏龜!三千人的隊伍,居然也折損了他近萬的士兵。帶來的騎兵沒了一半,李廣的人還剩下一半,韓嫣那裏人數都沒怎麽見少。匈奴不比漢軍,人口本來就少,折了這麽些人,哪怕是贏了,都跟軍臣沒法交賬。即便軍臣不說什麽,在匈奴,青壯年就代表了實力,現在自己手裏的壯丁被漢軍吞了許多,實力大減,為了保存實力,也不能再打了。軍臣雖然是他哥哥卻對伊稚斜一向比較防範的,有好事沒他的份,出點差錯就要問罪——到馬邑搶東西把他安排在後隊,聽說有埋伏要撤退還是讓他走在最後麵。


    韓嫣令全軍上馬,排好隊形衝鋒追擊。那邊,李廣也整軍擊鼓。最終,是建章營追在了前頭,李廣軍鏖戰許久,人困馬乏,建章營的精神足著呢。


    韓嫣也勁頭十足,起先壓根沒想到自己居然能熬過這場仗,現在打得這樣漂亮,信心也來了。衝在前頭大喊:“建章軍,上!”一麵往前衝,一麵揮著手中馬刀。


    匈奴人一邊撤退,一邊向後麵放箭以阻攔漢軍的追擊,漢軍裏也有騎兵一邊追一邊與匈奴人對射,滿天的箭羽亂飛。建章軍初上戰場,再多的演習也不能與實戰相比,初時還能持重地忍住不直接衝陣而去抄人家後路,此時便顯出生澀來了,從帶隊的韓嫣開始,拚了命的往前衝,實在是莽撞得可以。匈奴人的箭頭除了銅、鐵質的以外,還有用動物骨骼磨成的箭頭,回收利用的箭頭有些鈍,被這樣的箭射中的漢軍便討了便宜,傷得要輕些。


    韓嫣一馬當先追了上去,匈奴人看他的裝束也知道他是頭目,不少人集中了目標拿韓嫣當靶子。韓嫣被飛來的箭支迫得隻能一邊按s形路線行進,一邊用手中的刀拔開箭羽。迎麵而來的箭嗖嗖地往身上戳,有不少擦著鎧甲飛過帶來一道道的劃痕,還有的在麵具上留下了痕跡。正追著,“篷”一聲鈍響,麵具眉心正中被射了一箭,力道非常大,韓嫣懷疑自己會得腦震蕩!


    建章營見韓嫣中箭,都停了下來,看向自己的主官,卻發現韓嫣手裏捏著支箭杆,破口大罵:“nnd,麵具打癟了,我還得花錢重鑄,混蛋!”


    四下裏一陣陰風刮過,無人接話。建章軍心說,你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蛋,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後麵李廣命人鳴金收兵了。


    接下來,不是回師,而是收集人頭!順帶的清點俘虜。漢代計算軍功沿用了秦代的辦法:清點砍下的敵軍人頭數。砍的多,功勞就大,這就是所謂的首虜率了。因此,也會有爭腦袋或者砍百姓頭冒功的事情發生。


    這一次,倒沒那麽麻煩,李廣、韓嫣自成一陣,中間隔著匈奴兵,很好計算。挨個兒砍下腦袋,歸攏射出去的箭支,收斂戰死同袍的屍首,統計戰損率,揀幾個傷得不重的匈奴俘虜圈起來好生看著,準備獻俘用——傷重的,自是砍了頭充做軍功了。


    韓嫣這裏三千人戰死了兩百八十七人,重傷一百七十四人,輕傷三百六十二人。李廣那裏就比較慘了,光戰死的就有一萬多,重傷的也有五六千,輕傷的就沒有點過,孤軍奮戰了這麽久,基本上人人帶傷。建章營這裏把掉下馬來摔成重傷以及腿腳不便的敵兵也給砍了,連同直接殺死的,點點人頭有八千餘級;李廣那裏多些,一萬餘級。再看俘虜,倒是李廣這裏抓得多,韓嫣這邊,帶傷的俘虜幾乎全被砍了頭——高速行進中絆了馬腿跌下來,傷得不輕,傷了腿腳的行動不便,沒有耐心帶著自是隻有死路一條,戰場上,最不值錢的就是這樣的人了。


    稍事休息以後,寫戰報上報劉徹,全軍便立即回撤。不是因為怕匈奴人再打回來。而是怕六月天人頭腐壞,回去了不好辨認。


    韓嫣在自己的那份奏折裏,隻說了自己最後的戰果,對李廣能在困難條件下堅持血戰著力描寫了一番,畢竟人家是血戰的,自己的打法卻更像是揀便宜的。自己有什麽收獲也是因為李廣那邊吸引了匈奴的大部分注意力,匈奴沒有跟自己直接對上,否則就這些新兵,一旦被優勢敵人圍住,再腦袋一發熱直衝了上去,那就是個送死的命。


    寫完奏章,對著滿地的殘肢斷臂無頭屍,韓嫣惡心得想吐。一直緊張沒注意到這些問題,現在開始反胃,精神也有些恍惚。一切都安頓好了,才發現自己的甲胄已經是斑斑道道,成了舊物,臉上還好,身上劃了許多血口子,拿藥酒擦了,生疼。


    李廣也沒什麽胃口,倒不是戰場反應,而是因為自己沒有韓嫣打得好,悶悶不樂。說良心話,李廣在這種情況下,打得足夠好了,隻是比起不要臉挖坑扔釘子擺烏龜陣打移動靶的韓嫣差了許多,又不能指責韓嫣,人家在隻有三千人的情況下還能馳援有三萬人的他,建章營以三千人牽製了萬餘匈奴兵,怎麽說都是大功一件。


    李廣不高興,全軍都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之下,雖然打贏了,也不敢大聲喧嘩。韓嫣這裏,看著兩百多具建章軍的屍體,也高興不起來,從來沒經曆過這樣的死亡,他還轉不過彎來。就這樣,全軍悶頭急行軍,趕回了馬邑。


    在馬邑,李廣聽到了一個讓他暴跳如雷的消息:大行王恢,看見匈奴勢大,居自己開溜了,餘下韓安國等人,左等右等,等不到匈奴,自行出擊,發現匈奴早跑得影兒都沒了!


    當下李廣回過神來,韓嫣不是王恢的部下麽?再跟拎過李當戶一問,火了。衝到韓嫣麵前:“王孫!咱們快回長安,老夫要親自問問王恢,他為什麽不出擊!”


    李廣來的時候韓嫣正在審俘虜,據俘虜交待,他們是後隊,領軍的是軍臣的弟弟伊稚斜。韓嫣一直納悶的後隊輜重隻見牛羊不見其他的問題也得到了答案——匈奴人是得到消息來馬邑搶東西的,隻帶了一點初程的糧草,回程的糧草都著落在搶奪馬邑物資上呢,他們是來搶東西的,又不是來送東西的,要帶輜重做什麽?帶著裝東西的口袋就行了。這些牛羊還是因為大單於看到遍地牛羊無人放牧起了疑心,抓人審問的當口,他們捎帶手抓的——漢軍的戰略意圖明顯有誤區。


    問出這樣的情報,一屋子建章軍的臉都扭曲了,沒輜重還讓我們劫?!你玩兒我們吧?韓嫣聽到李廣的話,心裏憋屈,他比李廣還心疼,建章營是他和劉徹從無到有一點一滴建出來的,朝夕相處了八年,幾乎能隨口說出所有人的名字和基本情況,他最近天天晚上都能夢到死去的人,死一個熟人和死一個陌生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要是王恢當時肯一起,怎麽說,損失也會小一點啊。爭而不得,隻好自己出兵,韓嫣覺得很窩囊。


    他的戰損率其實很低,才不到十分之一,隻是初上戰場的將領,沒經過死人的考驗,多有這樣的幻想——要是死的全是敵人,自己人沒事,那就好了。尤其在手下的兵都是自己培養而非臨時調撥的情況下。因此對於士卒的損失,韓嫣卻是比折損半數人馬的李廣更難過。


    兩人休整兩天便匆匆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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