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煙雨,滿城飛絮。


    程行水靜靜的站在屋簷下,抬頭望著陰沉的天空,臉色無喜無悲,左臂空空的衣袖隨風擺動。


    “不去休息,站在這想什麽?”韓旭走出屋子,來到走廊。


    “大人。”程行水對韓旭拱了拱手,笑道:“休息了幾個時辰,足夠了!想當年在戰場上,三天三夜不睡覺,照樣生龍活虎。”說到這,他頓了頓,搖頭歎道:“這雨雖說不大,但一直不停,想必到晚上,江麵的水流會更加湍急。”


    韓旭將雙手扶在木欄杆上,身子前傾,讚同道:“是啊,昨晚你們差點出事,今夜江麵更加危險,也不知我這決定是對還是錯。”


    “這天氣對我們來說是個危險,但同樣也是個機會。雷公咀的淮揚軍守衛絕對想不到會有人在這種天氣裏過江。”程行水見韓旭麵有遲疑,笑道:“所以這一戰的關鍵,不是如何消滅對手,而是如何順利渡江登上雷公咀。”


    最大的敵人是天氣,不過有句話倒也說得好,於天鬥其樂無窮嘛!


    正自兩人商量著夜間行船之事,身披蓑衣的王凳子匆匆趕了進來,身後還跟著鹽幫孫二聖。兩人對著韓旭行了一禮,王凳子開口道:“大人,船都準備好了,這次多虧孫二聖的幫忙,不然一時半會還找不到合適的船!”


    “這是小子應該做的。”孫二聖嘿嘿一笑,轉而麵色一凜,正色道:“大人,您真的決定晚上行事?這天氣……”


    韓旭搖了搖手,打斷了孫二聖的話,再次抬頭看了看天色。隨後,突然開口道:“二聖,今夜你就不要跟著我們了!”


    孫二聖一聽這話,大鬆口氣。自小在江邊長大的他,對這長江一帶熟悉無比,不要說是雨水天氣,就算是大晴天,夜晚行船也是極危險之事。心中這樣想,可嘴上卻不能這樣說,於是故作氣憤,拍著胸脯洋怒道:“大人,你這是小看屬下,小的願追隨大人,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言不由衷,但馬屁卻拍得杠杠的。


    “對啊大人,二聖對這一帶相當熟悉,若不是他,小的都不知去哪找船!”王凳子立刻附和道。


    “你真的想去?”韓旭看著孫二聖,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呃,這個……”孫二聖被韓旭盯得發毛,直感覺自己的小心思彷佛被他看穿了一般,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但轉念一想,反正自己是上了麵前這位年輕大人的賊船,回不了頭了。生死榮辱都在韓旭的一念之間,於是一咬牙,狠聲道:“沒錯,小的其他本事沒有,但為大人鞍前馬後,絕不退縮。”


    韓旭嗬嗬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拍了拍孫二聖的肩膀,說道:“你還是不要去了。”說罷,見孫二聖立馬就欲爭辯,又道:“本官還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去做……魏其才被關的地方,你是知道的。本官手裏人手不多,你立刻趕去,將那裏的禁軍侍衛換回來,給我好好守著魏其才。這老家夥一夜未歸,想必縣衙那邊的衙役已經開始查探了!”


    孫二聖暗鬆口氣,笑嘻嘻的說道:“大人放心,魏其才這老家夥別說一日未歸,就算三五日都不會有人發覺。當年他和寧寡婦幹柴烈火之時,衙役尋遍了江都城都沒找到他,差點去尋求江都守軍的幫助,若不是最後這老小子自己跳了出來,縣衙都快給他建衣冠塚了!”說罷,告辭,看管魏其才去也。


    孫二聖想不到的是,就是他咬牙堅持的一念之間,注定了其今後的一生榮華。


    ……


    夜色終於來臨。


    雖說這雨天的夜晚,路上的行人本就不多,但為了以防萬一,不被人察覺,禁軍侍衛除了門口守門的之外,全都趁著夜色,三五成群的,陸續離開了劉府。


    原本韓旭是要將趙芸和楊礪一起留下來,但他終究是粗大腿擰不過趙芸的小胳膊,無奈隻能帶著趙芸一起上船。


    為了安全起見,此次韓旭吩咐王凳子購買的船隻比昨夜的大了許多,四艘小商船,每船三十多人。若在平日還好,但此時是風雨天氣,甲板上站不了人,三十多人都擠在狹小的船艙內。


    為了能容納下這三十多人,船艙內一切物事,早被王凳子派人扔了個幹幹淨淨。即使這樣,也隻夠小半人席地而坐,大部分依然要平均站在船艙兩側,以保持船的平穩。韓旭身為樞密院副使,禁軍侍衛們自動給其留了一塊稍大的空間。


    剛進船艙還好,但沒一會,空氣的不流通,船艙內的黴味,汗味,腳臭味頓時彌漫了開來。


    “怎麽樣?後悔跟來了吧?”韓旭望著趙芸那痛苦的樣子,嗬嗬笑道。


    沒錯,趙芸此時確實後悔了,紅著臉,捂著鼻子,悶悶不樂的樣子。然而對她來說,這可不是認輸的時候,於是,硬撐道:“誰後悔啦?這還不都怪你,你就不能多找幾條船呐?”


    韓旭搖頭苦笑道:“你以為多找幾條船就行呐?那也得有會操船的人呐!這四艘船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唉,北方善馬,南方善船,我實在是找不出來啊!”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紗巾,遞給趙芸,笑道:“拿這個捂著吧。”


    趙芸伸手接過,趁著微弱的燈火,一看之下頓時大羞,這紗巾根本就是她自己的,怎麽會在韓旭哪裏?放著鼻下聞了聞,還是那熟悉的味道!隻不過這淡淡的香味中,卻有著另外一種獨特的味道,心下暗自疑惑起來。


    抬起頭,卻見韓旭正一臉猥瑣的樣子,頓時明白了過來,這味道根本就是韓旭身上的,這家夥一直將這紗巾貼身收藏呢。不過,這味道似乎並不難聞,反而讓她有點迷戀。


    想到此,趙芸雙頰感到一陣火燒,臉紅到了脖子根,狠狠的瞪了韓旭一眼,小聲啐道:“看什麽看,死登徒子……這紗巾你是何時偷走的?”


    這可是當年和趙芸一起吃胡辣湯之時,趙芸不小心留下的。韓旭原本倒是想還給她來著,不過這一來二去也就忘了,洗了洗發現是很不錯的紗巾,反正自己也沒有,幹脆就留了下來。這順手牽羊的事,他可不敢明說,隻是笑嗬嗬的盯著趙芸的雙眼,一言不發。


    趙芸的臉皮哪是韓氏城牆的對手,被韓旭盯了沒一會,心中的小鹿就撲通撲通的直跳。趕忙低下頭,拿著紗巾捂住口鼻。


    韓旭見趙芸不說話,心思再次轉回到雷公咀,皺著眉頭仔細思量著每一步計劃,這些步驟細節從早上到現在,幾乎一直都在其腦中回蕩。坐船,渡江,登島,偷襲,毀鹽,返回,每一步都不能出錯,隻要走錯一步,興許就功虧一簣。


    半響後,趙芸見韓旭不出聲,又再次忍不住的偷瞄了眼韓旭。突然間她心中一動,這才發現韓旭此時和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那認真的樣子似乎充滿了魔力,讓自己不知不覺間陷了進去。


    .。


    船行半個時辰,終於轉入了長江,此時小小的船隻,隨著江水的波浪起伏立刻上下顛簸。


    在大運河之時還好點,但一入長江,沒一會,船艙內的北方漢子,一個個的接連嘔吐起來。有些人甚至吐得站立不穩,軟趴趴的躺在了地板上。


    外麵的江風呼呼的吹著,將船隻吹得搖搖晃晃;江水啪啪的拍打著船舷,高高的浪頭不時衝上甲板。禁軍漢子們麵色蒼白,這倒不是說他們怕死,人麵對未知的風險始終都會帶有一絲恐懼,這是人的本能反應。


    趙芸此時再也堅持不住了,麵色蒼白的她也顧不得什麽禮儀,直接暈乎乎的趴在了韓旭的大腿上。


    事實上,韓旭此時也並不好過,胃裏是翻江倒海,然而他憑著大柔術的吐納呼吸之術,不斷的調息著體內的氣息,強壓著那一陣陣的惡心之感。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程行水,程淮秀帶著下層艙的槳手,拚命的劃著穿槳,此時他們能靠的也就是那一隻隻船槳。平日的風帆此刻是毫無用處。若是升上去,立馬就有翻船的危險。


    程行水右手緊緊的船舵,控製著船行方向。手上青筋根根暴露,額頭的汗水順著那堅毅的麵頰滴落在艙板上。此次的行動,出自韓旭的口中,但他程行水可是鼎力支持的,為此不惜昨晚帶頭探路。為了淮秀,為了義父,他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啊……”一聲大吼。


    程行水,仰頭大吼道:“兄弟們,是男人的就給老子使勁劃!”


    這是帶頭的一隻船,隨後的三隻船緊緊的跟著。程淮秀,劉三,王凳子這三個去過雷公咀的三人,分處另外三艘船。


    每條船的底層船艙發生著同樣的事,禁軍水手們揮汗如雨,在度過了先前的恐懼之後,爆發出了強烈的意誌。對這些熱血漢子來說,恐懼隻是一時的,當度過之後,往日的自信和狠勁再次回到體內。戰場上能一往無前,功城克敵,那憑什麽不能去拚這大自然的風浪。


    ……


    當韓旭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船隻終於靠上了雷公咀。


    禁軍侍衛們彷佛一下子來了精神,他們是多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船艙中了,一個個紛紛衝出了船艙,跳入齊腰的水中,涉水上岸。


    “大人,成功了。”程行水喘著粗氣,麵色蒼白,但眼中卻閃著異樣的興奮之色。韓旭點了點頭:“原地休息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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