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果是與王夫人說起賈璉的婚事的,雖然是邢夫人開的頭,賈母卻更樂於與王夫人商量一下。須知賈赦雖有爵位卻是個在宅男,連帶的邢夫人的社交活動也就有限,知道的名門閨秀也很少。邢夫人娘家已衰,根本提不出合賈母意的候選人來,賈母就想與王夫人商量了。好歹王夫人出身夠好,社交麵夠廣,眼界似乎也比邢夫人更開闊些。


    賈母對賈璉還是不壞的,當然不能隨便給他找個媳婦,更何況他還是賈赦的長子。賈王史薛四家俱是大族,賈母盤算了一下人選,發現自己母族那邊似乎沒有適齡的人選,便想與王夫人商量,看看王家那邊有沒有合適的姑娘或者是王家其他姻親家有無可意者。


    王夫人回道:“論理,老太太問話我該直說的,隻是還是要多一句嘴,這事兒大老爺和大太太是個什麽章程?我們老爺與我對璉兒這個侄兒雖是與自己兒子一樣疼,到底不是璉兒的父母。”


    賈母見王夫人說話很在理,更覺得找對了人:“正是你嫂子來與我提的,我問她可有章程,她又說不出個一二三來,雖則娶妻是要父母管的,可媳婦娶進門來畢竟是內宅事務,倒是我們要多上上心。再者,考量媳婦人品與女婿又不一樣。男女有別,媳婦是女人,當然要咱們相看更合宜;女婿是外客,自有外頭爺們看著。”


    王夫人連連稱是,她提到邢夫人與賈赦,不過是為了讓人挑不出理來。以王夫人與邢夫人的關係,稱不是好但也絕不是不好。邢夫人雖然名義上是嫂子,但是王夫人有了先頭賈赦原配那個嫂子,邢夫人這個長兄的填房進門反比王夫人這個弟弟的元配要晚,王夫人對邢夫人就並不全當成“長嫂”一般看待,反倒看邢夫人像是“弟妹”。又因邢夫人無所出,平日裏皆是王夫人管家,王夫人對邢夫人未免不是那麽恭敬——可麵子上的禮儀還是有的。


    賈璉是侄子,王夫人對他還真不可能像對親生兒子一樣好。但是王夫人也知道自己眼下雖是威風些,然而賈珠與賈寶玉日後卻不一定能一直住在賈府裏,賈母一去,保不齊就要分家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道理她自然是懂的,也想在榮國府中留一後路,以圖即使分家,留在榮國府中的長房也能與自己這一房保持良好的關係。賈赦元配在世之時,賈璉因是長孫自然得賈母看重,等賈赦元配去了,王夫人掌家,當然不會與賈母擰著來,且賈璉彼時已經記事了,王夫人更不會對他不好。又因著王夫人行事比邢夫人看著更有氣度、更體麵,而邢夫人隻是區區一填房,賈璉對王夫人這個嬸子反比對邢夫人這個繼母,從心裏要更親近些。


    賈璉差不多已經拿下了,剩下的,就是讓榮國府未來的主母能夠與二房保持良好的關係了。設若處得極好,不分家就這麽住在一塊兒也未嚐不可。


    王夫人想到這裏,倒有了主意:“既老太太有意,我看年關將近,不如這些日子多設幾台小戲,請熟人家的姑娘一塊兒來。”


    賈母道:“正是,我看大丫頭一年到頭的上學也很辛苦,也該歇一會子了。大模樣看得過去就行了,將來出了門子,可不光是看針線學問的,她也該學著與人相處了。我平日裏就為著親戚家裏沒有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一起頑笑發愁,你這法子倒是好。”


    王夫人微笑著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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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春此時正在飛針走線,賈母與王夫人說是年關將近,其實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但是因年節前後不能動刀剪針線,元春有些活計就要提前做一做,先做好了,也有時間檢查不舀之處,以防臨了發現某件針線有需要收拾的地方又犯了忌諱。她近來要負擔的事情很多,先是學著針線學問等,又因年紀漸長快到出閣的時候了,一些管家的事兒王夫人與賈母也開始教著她一點兒,還有就是寶玉身上的衣服鞋襪等針線活了。


    初時是因為憐惜寶玉是幼弟,元春為母分憂也是喜愛這個小兄弟,更兼做得針線很能拿得出手了。寶玉生在夏天,嬰兒的夏裝又極簡單,元春試著做了小肚兜兒、小鞋子等給寶玉穿戴起來,果然很合適。自此,元春就攬下了寶玉的衣服,胞姐對幼弟的用心自然是針線上的人所不及的。賈母與王夫人看了等都誇元春想得周到,又覺寶玉銜玉而誕於別人分外不同,自然要養得細致些,就默許了元春,賈母更是尋思著該單給寶玉找幾個縫衣服的人,肉乎乎的小孫子多招人疼啊。唯有冬天的大毛衣服,元春且還收拾不來,但寶玉去年冬天裏麵穿一棉襖、外頭隻需一個大繈褓一裹就成,今冬的衣服就先讓針線上的預備著了——其餘衣服還是由元春經手。


    又因元春未出閣,奉給一應父母長輩的年節諸禮就與成婚之後不同,她手上的私房也不足以總是奉上金玉如意等貴重之物,且需要表明女德,便要以各色針線為賀禮。四家聯姻,多少親眷,遠支不重要的人除外,光是給父母、祖母、兄嫂等人的禮物,每份當中必要至少有一樣針線以顯重視的。此外尚有外祖家、伯父一房等近親,所以元春就格外忙碌。白天的功課是不敢耽誤的,對弟弟的教導她更不舍得停下,隻好擠睡眠時間,每日在賈母等睡下之後她還要點燈做針線,直到三更方才歇下。次日又要早起,要給賈母等請安,然後又要自己上學又要教導寶玉。


    這些賈寶玉卻是不知道的,一來姐弟倆年齡相差極大,元春的功課比他要高級,除非是元春來教他讀書習字,或是用飯休息的時間,兩人基本上是不打照麵的。二來元春忙,寶玉也在忙,他總覺得自己腦袋上懸著把剃頭刀,尋常是不敢放鬆的。元春來教他,他就老老實實地背書,聽簡潔版的給兒童聽的注釋。元春去忙她的那一攤子事兒,他就老老實實地劃拉著寫大字熟悉繁體字、自己背書,背完了還要到賈母跟前去陪老太太解悶。


    所以說,地主家的小姐少爺也不好過。能睡到日上三竿,沒事帶著狗腿子上街去強搶民女(男)、給正義人士當反麵背景墊腳石的,那是極少數。真要是這麽幹了,那這位小姐/少爺離被家法處置也不遠了。如果不被家法處置了,那他們家離被別人滅了就更近了。


    這樣緊張的生活之下,姐弟倆雙雙病倒了。


    元春是閨閣小姐,身體雖然健康卻也不是強壯之人,事兒一多,一兩天還能強撐著,連著三五天,眼下就有些青痕,好在年輕熬夜對皮膚什麽的倒沒看出什麽影響,然而行事卻有些恍惚。這下不光是她身邊的嬤嬤們瞞不下去了,賈母都看出來了,就連賈寶玉也覺得元春這兩天有些懨懨的了。


    賈寶玉打了個噴嚏,蘿莉是用來愛護的,雖然現在這個蘿莉事實上是他的大姐姐。賈寶玉不知道蘿莉姐姐為什麽這麽虛弱,想來紅樓裏拿藥拌飯吃的女人又不是一個兩個,最著名的就是林妹妹了,就連寶姐姐都有冷香丸防身。蘿莉姐姐倒是不見經常吃藥,身上也沒聞到過藥味兒,但是些小姐身體不好那是很正常的,寶玉一看見了覺得自己需要幫她一把。就衝她盡心教自己功課,還要加上自己要做個懂得關心家人的好孩子。似乎迎春被她乳母欺負過?可元春可是嫡出小姐,性子也不見得很麵,能在宮裏混成妃子的人不會這麽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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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寶玉想不出所以然來,仍然非常可愛地在賈母還沒有發話的時候進言了:“大姐姐的樣子是不是就是‘帛了?”


    賈母本就關注元春,正欲私下拷問嬤嬤的當口聽寶玉來了這麽一句,先皺了一下眉:“大丫頭最近睡得怎麽樣?吃飯香不香?”也不看元春的嬤嬤,直接命自己身邊的人去請太醫來。


    元春的嬤嬤站在一邊,手足無措。


    直到太醫來了,隔著簾子把了一回脈,爾後隻說是火氣大了點兒,賈母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賈寶玉覺得頭大了,去你的火氣大,賈府的規矩就是火大了要餓兩頓去火了。你說人都病得七死八活了,不得吃點兒好的補一補增強體力去對抗疾病的麽?好好的人,兩頓飯不吃就得得餓病,何況是個病人?心裏這麽想著,趴在賈母身邊努力隔著簾子瞪太醫,心裏琢磨著啥時得把這個規矩給駁了,否則哪天自己不幸中招,胃可就要遭罪了。


    可太醫話風一轉,就說到元春是累著了,病倒不嚴重。


    賈母謝過了太醫,又命:“好生請太醫回去。”命封了謝儀,請太醫去開方子。賈寶玉鬆了一口氣,又奇怪元春很累麽?《紅樓夢》裏的女人,似乎最累的是王熙鳳吧?別說是姑娘們了,就是大丫環也都是尊貴得緊的。


    賈母的眼睛就看到嬤嬤們身上了。賈母身邊不拘左右,隻要賈寶玉樂意,那就是他的專座,隻此問完了話,正仰著臉盡職盡責地睜大了眼睛看著賈母扮演渴望知識急需大人們解惑的好學寶寶。正看到了賈母的目光,小心肝兒不由一顫——親娘哎,這老祖宗可真不是蓋的!賈母的目光並不很銳利,不是那種傳說中“如刀鋒般銳利”,卻是有種山嶽沉穩的氣勢。刀劍劃過來了能擋能躲,可泰山壓頂了,你逃都沒地兒逃去!


    賈母的意思很明白——你們是怎麽讓姑娘累著的?也不知道勸,不稱職,非常之不稱職!元春的嬤嬤頂不住這樣的壓力,也顧不得組織語言了,直統統地就把元春的事兒給說出來了。


    那廂元春早坐不住了:“老太太,不獨怪嬤嬤的,是我不爭氣,連累老太太白擔心一回。”


    賈寶玉低下了頭,在元春的所有工作中,關於他的就占了一半兒。嗚嗚,老子再也不叫你蘿莉姐姐了,你就是我姐!


    賈母眼帶欣慰:“不急著這些,你很不用這麽拚命,將入臘月了,你也歇幾日,下貼子請幾個人陪你看看戲。”


    賈寶玉抽抽鼻子:“大姐姐,寶玉能自己溫書,”又小聲嘀咕,“背得太快,老爺又該催了……”


    元春卟哧一笑,賈母也繃不住了:“還有我呢,管叫你老子不來煩你,你就陪你大姐姐玩吧,”又對元春道,“閑時彈彈琴也可,你在這上頭倒有天份,也算是怡情了,叫寶玉跟著你也聽聽。”說著又摸摸寶玉的頭。


    賈寶玉的內心是草根的,可身體卻是嬌生慣養的。如果說賈元春是身體累,那賈寶玉就是身心俱疲。元春隻是累的,隻要不那麽忙,她多休息幾天也就恢複了。賈寶玉說自己溫書也不是亂說的,幾本識字課本背下來,他需要消化一下,否則生記硬背的東西很容易忘掉,裏麵有不少細節常識需要注意的,現在囫圇吞棗以後會鬧笑話的。一麵背書一麵還要擔心一下未來,他擁有的時間太少,資本太少,每天睡覺前都要把賈府那點事兒翻來覆去地想個好幾遍才能睡。一歲半的身體是嬌弱的,元春還沒休息過來,寶玉又發燒了。


    氣得賈母把賈政拎到跟前來大罵:“你要把寶玉逼到什麽份上才肯罷休?走走,不許你再來嚇唬他!”


    人是她叫過來的,現在趕人的也是她。


    賈政聽說寶玉是思慮過重,一個豆丁能有什麽好“思慮”的?顯是被他給嚇的。本來還有一點愧疚的,被賈母這一罵,又覺得抹不開麵子,當麵不說什麽,回去見了王夫人,不免要嘀咕幾句寶玉太嬌養了會不成器,慈母多敗兒一類。


    王夫人不敢多言,卻也不想順著賈政說兒子的不是。寶玉多乖啊,多上進啊,多得老太太喜歡啊,多好的孩子,王夫人自己就先心疼上了。老祖宗明著罩著,實際管家的王夫人暗地裏護著,賈政目前對賈寶玉的影響實在有限。


    好不容易姐弟倆都大安了,也熬到年節了,榮國府裏搭台唱戲。內眷們自歸一處,幾家相熟的人家都接到了貼子。有以賈母名義發的、有以王夫人名義發的也有以元春的名義邀的,受邀的人裏就有一個賈寶玉的一個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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