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暮山秘境開啟的日子,心魔起得非常早。


    早到楚驚瀾一睜眼,就發現心魔小人坐在桌邊,睜著兩個豆子般的小眼睛,看著自己。


    楚驚瀾不由看了看天色,確認自己沒有睡過頭。


    楚驚瀾起床,穿好外裳,今日他穿著楚家嫡係弟子的月白服飾,上有竹紋,銀色臂鞲、玉帶束發,英姿勃發,少年世無雙。


    心魔安安靜靜沒說話,楚驚瀾卻能察覺他視線一直停在自己身上,整裝結束後,楚驚瀾終於忍不住開口:“看什麽?”


    起這麽早,還一瞬不瞬盯著自己,是什麽意思?


    心魔小人眼睛眨了眨,看不大出情緒,隻覺得愣愣的,片刻後,才聽到他悶悶的聲音:“我是第一次進秘境,睡不著,就早起了。”


    就跟秘境選拔那天一樣,早起湊熱鬧的?


    楚驚瀾覺得他明白了。


    他已去過一些秘境,看來心魔沒有相關記憶,不過暮山秘境三十年一開,楚驚瀾也是頭次去。


    族裏交代過,秘境共有三重,能獲得的寶物主要是妖獸內丹與靈植,修真界妖獸分一到九階,暮山秘境內最高隻出現過二階妖獸,築基期可殺,對其餘人來說還有危險,但對楚驚瀾來說,暮山秘境簡直輕輕鬆鬆。


    楚驚瀾隻當心魔又是心血來潮,便不放在心上,佩上劍推門而出,蕭墨沉默著飛到他肩上。


    小人趴在他肩膀,他此時沒用靈力,碰不到實體東西,若能接觸,楚驚瀾肩上的衣服怕已經被小人的短手給捏得皺巴巴了。


    因為此刻心魔的手捏得很緊,很緊很緊。


    蕭墨知道楚驚瀾接下來要麵對什麽。


    各家弟子齊聚暮山秘境入口,等待開啟,今日楚家的弟子們倒是沒跟楚驚瀾拉開距離,畢竟要進入秘境的弟子中,隻有楚驚瀾一個金丹,而外麵的人幹涉不了秘境內,沒有大能下黑手,楚驚瀾無疑就是秘境內第一人。


    跟著他當然是最安全的。


    楚鬱生也不至於在這種時候拿命開玩笑,捏著鼻子站在楚驚瀾身後,和楚家交好的蘇家弟子與他們站在一塊兒,蘇白沫自然而然站到了楚驚瀾身邊。


    楚驚瀾的氣息愈發圓融,應該用不了太久就能結嬰了。


    蘇白沫暗暗想,他一定要讓楚驚瀾喜歡自己,這個婚約他才不要解除!


    所有弟子加起來一共百來人,在年輕人們翹首以盼的目光中,幾家長老合力下印,他們每人持有一把秘境密鑰,隻有齊聚才可開啟。


    眾長老高喝一聲:“開!”


    暮山外雲霧湧動,空中霞霧輕顫,日光穿透無形屏障散成漫天彩光,蒸蒸然如夢似幻,光幕仿佛遠自天際來,橫過高空,有如神降,一路絢爛地鋪就到他們腳下,仿佛踏上去便能青雲直上,登臨九天。


    眾弟子無不驚歎。


    在楚驚瀾見過的秘境開啟中,此等景色也算能排上前列。


    他微微偏頭,朝自己肩上看去,想看看心魔有什麽反應。


    會被驚豔到嗎,會興奮嗎?


    但心魔小人隻是呆坐在他肩頭,一動也不動。


    楚驚瀾愣了愣,隨即微微蹙眉。


    ……心魔今天不對勁。


    連大比那樣的場地都能讓心魔開心得團團轉,今日這般景色,不該無動於衷。


    楚驚瀾腦子裏立刻思索起各種緣由。


    他這一個月裏為了暮山秘境準備,在家族書堂聽長老們宣講,心魔也跟他一起,他們所得到的消息裏,也沒提過暮山秘境中會有什麽對心魔不利的東西。


    今日早飯很豐盛,心魔小人在一個盤子邊待了許久,應是喜歡的……不,難道說從那時起就開始再發呆了?


    究竟怎麽了?


    可周圍都是人,楚驚瀾不能開口問。


    “驚瀾哥哥?”


    蘇白沫關切的聲音響起,楚驚瀾回神,在蘇白沫瞳孔裏看到了自己蹙起眉頭的神情,楚驚瀾收斂神色,對他頷首,示意無事。


    從前對楚驚瀾來說,心魔靜悄悄必定再作妖,他隻會升起滿心的防備,但現在……楚驚瀾凝神,在掌心按了按。


    如今首要是暮山秘境的曆練,其餘的暫時都不該擾亂他心思。


    “暮山秘境三十年一開,十九歲極以下年齡方可入,因此諸位一生隻有一次機會,這是你們的機遇,所有人須得把握,為家族,也為自己爭取機緣!”


    一旦入了秘境,死生外界不可再插手,直到七天後秘境開啟方可出去。


    各家弟子都帶上了傳訊玉牌,若在秘境內走散可聯絡,楚驚瀾作為楚家和蘇家弟子的領頭人,沒急著帶他們第一時間衝進去,而是轉身,在空中以靈力畫出一道符印。


    而後手一撥,符印散做二十枚小印,印在了楚家和蘇家弟子手上。


    楚驚瀾收手:“憑此印,入秘境後可感知附近同伴方向,我們在南林雨叢集合,可有疑問?”


    進入秘境後眾人會被隨機傳送,打亂位置,各家之間有合作也有仇怨,每每暮山秘境開啟時,比起被秘境折騰死的,還是死在人類手上的人數更多,因此盡早抱團才最安全。


    如今有楚驚瀾這麽個怪物,好幾家的人怕都是祈禱千萬別遇上他。


    眾人點點頭,並無異議,就連楚鬱生也沒說什麽。


    楚家長老遠遠看在眼裏,欣慰點點頭,對楚驚瀾很滿意。


    楚驚瀾也不再多說別的:“出發。”


    眾人踏著霞光奔入秘境,蕭墨隻覺得刺眼的光芒籠罩全身,天地仿佛倒懸,他不由閉眼,一陣天旋地轉之,蕭墨感到身形猛地下墜,他心頭一突,立刻穩住身形漂浮起來。


    他討厭下墜的感覺。


    待頭暈目眩緩過勁,眼前天地已然改頭換麵。


    這是一個漆黑暗沉的地方,頭頂懸著粗壯碩大的鍾乳石柱,一點點往下滴水,地麵積攢著水窪,怪石嶙峋,應當是個石窟。


    蕭墨漂浮在半空中,周圍沒有半個人影。


    連楚驚瀾都不在。


    一直以來跟本體間的聯係也被切斷了,這些日子習慣了那股感覺,平時沒有在意,驟然被切斷,就好像心口空了個洞,蕭墨茫然一瞬。


    他立刻試著想回到識海,卻發現被一層隔膜阻礙,無論如何穿不過去。


    蕭墨抿抿唇,黑霧小人猛地紮頭往外飛。


    飛出足足百來米,絕對超過了本體和心魔間限製距離,依然沒有楚驚瀾的身影。


    黑暗仿佛毫無邊際,整個世界隻有他被丟下了。


    蕭墨心頭蔓上慌張。


    但每每當他一個人遇到危險的、驚懼的事,蕭墨善於防護的機製總能把無措強壓在心裏,絕不讓其他人看出來,此刻他依然如此,穩住了聲線。


    “係統。”


    “在的在的,我也在查詢緣由!”


    係統顯然也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一通查詢後,得出結論:“和秘境即將崩壞有關。”


    係統查閱修真界海量資料,囊括三界,得出了比暮城內世家千百年來掌握得更詳細的情況。


    “在下界還未淪為如今的貧瘠地時,也有許多能人仙士,當年這個秘境,原本是境主開辟用來與心魔做鬥法道場所用,他勝出後,才改為曆練地,雖過去時間很長,但對擁有心魔的人依然存在影響。”


    係統:“不過您放心,雖然將您和本體暫時分離,但本體目前絕對傷不了您!”


    蕭墨心說那多沒意思,不如讓楚驚瀾現在就殺了他,卡bug完成任務,皆大歡喜。


    得知緣由,蕭墨平靜些許,不急著趕路了,但他不喜歡洞窟裏的景色,悠悠朝外飛,係統問:“您是要去找楚驚瀾嗎?”


    蕭墨卻說:“不。”


    暮山秘境七天曆練,但用不了多久,弟子們就會發現秘境的不對。


    靈植毒化、三階凶獸出現,會讓裏麵所有弟子暫時放下家族芥蒂,抱團逃命,可十來歲的弟子們,依然會有大量慘死在秘境裏。


    百來人進入,最後出去的有多少?蕭墨記不清了。


    而且讓他們最絕望的是,浴血奮戰好不容易撐到第七日,盼著秘境開啟趕緊逃出生天,但那時他們會被當頭一棒打下。


    大門打不開,秘境要塌了。


    好不容易撐著一口氣,以為終於有了希望,結果仍是死路一條,巨大的絕望將吞沒人心。


    再接下去,就該輪到楚驚瀾了。


    蕭墨從洞窟中飛出,天光乍泄,鬱鬱蔥蔥的藤蔓如巨蛇纏繞大樹,空中兩聲尖嘯,本不該出現在秘境中的三階凶獸呼嘯而過,蕭墨漆黑的眼睛盯著它們飛遠後,飄到一根高高的藤蔓上坐下了。


    飛到有光的地方,蕭墨心頭的驚慌漸漸褪去,取而代之是另外的情緒。


    心魔小人的腿晃了晃,他坐在樹葉間,渺小如塵埃。


    “既然出了秘境就會恢複,那我就在這裏等秘境開啟,不去找楚驚瀾,就不用看到他被廢的慘狀。”


    蕭墨:“我沒有看人受虐的癖好。”


    係統當然沒關係,這等小事,宿主說了就算。


    蕭墨決定原地修煉,先練練心法。


    每當沉浸在心法修煉中,外部時間總能過得很快,蕭墨想以此來度過七天裏的大部分時間。


    可惜他想得很好,做起來卻不怎麽順利。


    原本輕鬆就能進入的修行狀態這次卻有點磕絆,好不容易進入了,不到一個時辰後,蕭墨就被迫從入定的狀態裏退出。


    本來心法冥思狀態會很玄妙舒暢,遨遊翾翔,置身寰宇見知微,而不是耳邊嘈雜紛亂,聲如亂麻。


    蕭墨調整了下呼吸,不信邪,再度入定。


    這一次狀況更糟。


    他閉著眼,眼前的黑暗卻逐漸化作一片血紅,泥濘黏稠的空氣讓他喘不過氣,耳邊聲音更吵鬧了,男女老少都有,不能完全辨明,但惡意鋪天蓋地朝他拍過來。


    “雜種!”


    “沒爹沒媽,隻會拖累人!”


    “他死了該多好?”


    蕭墨怒道:“滾開!”


    他才不要死,這身血又不是他非想要的,他不是雜種,隻是個普通人,他想活有什麽錯?


    “宿主!”


    蕭墨猛地睜開眼,心神劇痛,小人兒差點從樹上跌下去,扶著樹幹大口喘息。


    “您方才險些走火入魔。”


    係統輕聲道:“心法不可亂來,您心不靜,強行修煉隻能反傷自身。”


    何況魔音冊本就是作用於心魂識海的法決,對心念要求更高。


    蕭墨慢慢平複呼吸,低低嗯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操之過急了。


    他隻是想找點事來做……好讓自己暫時沒空想多餘的事情。


    比如楚驚瀾這會兒到哪兒了,已經發現秘境不對了嗎?


    他不想管的,明知道自己也沒法管的。


    但腦子裏就容易想到楚驚瀾。


    是因為到這個世界來了後,跟楚驚瀾幾乎形影不離,養成習慣了嗎?


    沒了蕭墨的響動,周圍又安靜下來。


    但是,除了楚驚瀾和修煉,蕭墨好像也沒別的東西可想。


    上輩子的事再怎麽懷念也回不去了,楚驚瀾的事他又什麽也做不了,怎麽到頭來無論想什麽,都是無用功呢?


    蕭墨自嘲地笑了聲。


    你這個人也挺沒意思的,蕭墨。


    蕭墨給小人身體覆了靈力,抬手努力從旁邊扒拉了一片樹葉下來。


    他用黑霧氣息裹著樹葉,試著吹響。


    心法不能練,那就修功法,笛子在識海取不出來,隻能用樹葉代替一下。


    雖然靠靈力勉強能接觸外界的東西,但他製造的聲音除了楚驚瀾以外,依舊沒人聽到。


    笛子都沒吹好,樹葉更吹不好。


    一(嗶嗶)閃(啵啵)一(嘶嘶)閃——


    一首小星星,吹得哭兮兮。


    由於雜念太多,接下來兩天,心法的修煉隻得在自認為平心靜氣的時間裏勉強試一試,每次時間都很短,等於沒練,叢林中,無人能聽到的樂聲幽咽凝噎,斷斷續續,那麽刺耳灼心,卻又悄無聲息。


    蕭墨本想跟係統聊閑來打發時間,但要麽他不知用什麽話題開頭,要麽聊著聊著,他就發起呆來。


    他發呆,係統就暫停話題,沒人覺得尷尬,但談話也實在沒什麽活力。


    係統模擬得再像,終究不是人。


    巨木高聳入雲,雜草深紮地底,天地之間,他孑然一身,孤孤零零。


    第三天,一隻二階妖獸從樹下穿過,心魔小人終於不再長在樹上,輕飄飄一動就落在了妖獸頭頂。


    妖獸頭似鹿,蕭墨靠在它的角上,伴隨著妖獸奔跑,耳邊風聲呼嘯而過,蕭墨並不清楚它會去哪兒,但他隻是想再接觸下活物,再換個地方。


    不然一直困在小人的身形裏,舉目無他人,晝夜起落,他都快渾渾噩噩,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人是能被憋出問題的。


    風也將蕭墨沉甸甸的腦子吹得清醒了點。


    隨便跑吧,能到哪裏是哪裏,如果能碰上人……


    正想著,奔跑的妖獸忽的發出瀕死的哀鳴,蕭墨猛地扭頭,一道極為熟悉的劍光從空中斬下,他曾在竹林劍坪看過許多次,凜冽寒鋒,殺意凜然。


    二階妖獸在奔跑中被懶腰斬斷,連著頭顱的上半身因為慣性朝前摔出,把蕭墨甩了下來,他剛準備要飛,一隻滾燙的手橫過,把他抓在了手心裏。


    蕭墨趴在虎口處,愣愣看著抓住他的人。


    楚驚瀾半身浴血,月白的弟子服被染得斑駁,他人如利刃,冰冷肅蕭,眼中帶著血絲,殺氣未退。


    像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修羅。


    隻在看到手中小人時,懾人的殺意如潮水退去。


    “……找到你了。”楚驚瀾啞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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