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劍九聯絡的另一人叫顧勇,是鸞駕車隊的侍衛長。


    二十多年前,他曾隨護國大將軍裴雲天駐守雍關。雖非裴家軍嫡係,但將軍對待所有部下並無不公,反倒是對裴家軍規矩更嚴苛些。


    他在軍中沒什麽關係,隻是有些力氣和一腔死忠之心,隻知道跟著隊長幹,當自己成了隊長,就跟著營長、將軍幹。


    十九年前裴將軍代表大熙,深入大漠調解部落糾紛,當夜點將一千人,他落了選,原因是他脾氣耿直隻知戰鬥,加上之前殺敵時臉上又落了疤痕,裴將軍擔心去了不太好看,反倒傷了和氣。


    但那次一千人人隻回來了六十餘人,一起帶回的,還有將軍冰涼的屍首。


    誰都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隻知道層層誤會導致最終爆發了一場亂戰,所有部落的人都互相廝打起來,大家為將軍擦身裝殮之時,竟然發現所有部落的武器傷痕俱都招呼在將軍身上,一個都沒落下。


    自此之後,雍關全體上下所有將士同仇敵愾,不論朝廷對漠北什麽態度,在他們眼中,這些人都是喂不熟的惡狼!


    那次他堅持加入扶靈歸京的隊伍,不為別的,隻為報答將軍知遇之恩,送他最後一程。


    當棺柩送到京中裴國公府大門前,他隻看見一位渾身素白的貴婦,撲在棺材上哭到全身發軟,她的身邊,立著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孩童,應是將軍的妻兒。


    可那孩童竟沒有哭,看他們跪在地上,便走上前來,在他們每人的肩膀之上按了一按。


    因他扶靈有功,又素有戰勳,裴國公見他年歲不小,這臉上落了疤,娶妻討生計也頗難,便有心幫他謀了個安穩差事,留在皇城之中供了個衛隊閑職。


    現在是太平歲月,皇城衛隊的差事無非也就是每日牆根下巡邏,偶爾調節喝止一些宵小細碎之事。日子久了,他卻反倒懷念起在雍關吃土喝風的日子。


    後來公主奉旨和親,衛隊隊長詢問大家可有人自願前往護衛,大家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願去到那鳥不生蛋的地方,沒準兒一輩子都回不了大熙。


    他想也不想,第一個站了出來。


    不為別的,他想念將軍,想念大家。雖然將軍屍骨回了京城,可他的一言一令還留在那雍關的城頭。


    計劃中的和親之路雖也不經過雍關,但離昔日的兄弟們又近了些,總是好的。


    由於他自告奮勇往前一站,又激發了好些兄弟的士氣和熱血,陸陸續續又站出來百來人,隊長再想想辦法七拚八湊,總算湊齊了五百人,交了差事。


    因著這層關係,隊長對他也格外感激了些,於是任命他為車隊侍衛長,負責全隊包括宮人婢女在內所有人員的調度,就連此次途中的路線調整,也可直接做主。


    他原本想利用這次機會,取道雍關進大漠,一解思念之情。但直到離京那日,他第一次見到鳳見公主,她那脆弱又兀自堅強的身影,不由一陣不忍。


    雍關之路幾乎都是山路,若要取道此處,大部分路程公主隻能以馬和駱駝交替代步。若是平日行軍,自是無甚不妥,但公主隻是柔弱女子,如此年輕便要背井離鄉,嫁給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男人,若是在這出嫁之路還要遭受身體上的摧殘折磨,他委實做不出此事。


    加上公主身子確實也比他想象中要弱些,一旦出了水土不服的症狀,他便讓全隊暫歇,緩過來了再行上路。


    這一路行來,陸續又有了掉隊、逃跑、死傷、思鄉等悲情來襲,他們竟不像是一支辦喜事的隊伍,那心情反倒是和當年扶靈一般。


    包括他在內的五百侍衛,都是身有舊傷,戰力不繼的老兵,又或是身心孱弱,被他人排擠的邊緣人,若是編入昔日部隊,那便是最弱最垮的一支,但由於他們是軍士,在其他更加孱弱無助的宮人奴婢眼中,他們已是這支隊伍唯一的依靠和安全感來源。


    肩負著大家的這種期待,他們磕磕絆絆總算來到了巴什部。可剛入巴什,就被莫顏借故與公主、宮人分隔開來。他們這五百人,入漠隻剩四百不到,但即便如此,也比折損近半的宮人好了太多。


    待得被圈在固定住處,身邊全是如狼似虎的巴什人,他們這才發現自己是有多麽弱小。


    那些巴什人每日會喊他們中的一些人出去,與他們摔跤互搏。


    一開始還不允許他們穿皮甲護具,後來發現他們如此之弱,蔑視譏諷之意日盛,有的巴什壯漢力士竟赤裸上身,有意挑釁,他們的拳腳也越來越狠毒。


    漸漸的,開始有人被打死。


    大熙侍衛們這才意識到,他們已不是大漠的客人,甚至還不如當地的仆役。他們和那些被關在籠中的虎豹獸類一樣,隻是給那些巴什人消遣的玩意。


    也許在巴什人眼中,他們連獸類都不如,獸類還有利爪獠牙,還有瀕死的反撲。


    有些人開始自暴自棄,也有些人開始不屈不甘。


    他是後者中的一個。


    直到那日劍九出現,他重新被賦予了帶領所有殘餘大熙人逃離的重任,那一瞬間,那種被依賴的感覺重又回來,讓他瞬間有了再戰鬥一次的欲望。


    劍九離開時,在他肩上按了一按。這感覺,竟是那樣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此人。


    待劍九走後,他暗中找了幾個憤懣已久的兄弟,沒想到大家竟懷著同樣的怨氣與心思,瞬間一呼百應,他們偷偷約定好,隻待大婚當日信號一起,隻要他一聲號令,所有人便立刻響應。


    所有人的分工迅速地安排下去,身強力壯的負責衝陣,身手敏捷的為大家偷馬偷糧,實在是不太使得上力氣的,就負責扶持那些更弱的宮人婢女,會騎馬的夾著不會騎的,大家一道逃命。


    沒想到當日計劃竟如此順利,莫顏與那八部悍騎竟然沒有第一時間追上來。那火蜂果然了得,這個驅使火蜂,奪回公主的年輕人,更是令他刮目歎服。


    他一麵縱馬狂奔,一麵忍不住看向前方那道紅色身影。


    此人今日所為,究竟是專程救他大熙同胞,還是隻為公主?


    正想著,那紅色身影突然晃了一晃,栽落下來。隻餘公主還在馬上,驚慌失措,隻知道緊勒韁繩,不知還能如何。


    他趕緊縱馬上前,先令那赤色大馬止住奔跑,複又奔回來,一手扶起落在沙土上的那紅衣男子。


    隻見他牙關緊咬眉頭深鎖,一張臉已是煞白。再一探鼻間,氣息若有若無,仿佛活死人一般。


    他大驚失色,趕緊呼喊陸續奔跑而過的同伴們,大家停一停。


    此刻鳳見也身子一軟,從馬上滾落下來,飛身撲到這男子身邊,將他的頭抱在自己膝上,不停地顫聲呼喚。


    “九哥……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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