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效漸漸褪去,鳳見的呼吸亦漸漸平穩下來。


    她的識海之中,不停交錯的幻象和聲音變得越來越穩定,越來越清晰。那張麵容映在她的雙瞳中,極為熟悉,卻又有些不一樣了。


    麵前的人雖然眉眼如故,還是畫閣初見時那位翩翩公子,但這些日子以來接連的變故、身心的受創已讓劍九的氣質發生了些許改變,再也不是以前那般少年意氣,鋒芒畢露,而是多了些暗意與堅忍。


    看向她的眼神溫柔如舊,卻又似多了一些強壓傷痛之色,可眼底蘊藏的桀驁與不屈,卻從來未曾改變。


    此刻他的手正輕柔地撫在鳳見的發絲之間,像是仍舊沉醉於那縷若有若無,正淡淡隱去的香味。


    她猛然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情,瞬間用手捂住了臉,一顆頭顱緊緊貼在他胸口之處,將自己完全埋在了他的嗬護之下,羞得完全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劍九見她如此,展顏一笑,伸出雙臂將她也緊緊護在懷中,讓她慢慢去整理自己的心情。


    過了許久,鳳見終於咬牙抬起頭來,輕聲道:


    “裴公子,我……”


    “從那日後,再無裴九,我也不再是裴家之人。公主莫要再如此喚我了。”劍九隻輕輕搖了搖頭,左手食指在她紅唇之上緩緩撫動,示意她不要再說。


    “如今,這世間隻有劍九。”


    “……”


    裴家口風甚緊,鳳見隻知他中毒毀功生死不明,並不知其中緣由。本想問他那日後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心內猶豫再三,終歸還是沒有開口。


    不知他的毒,現下解了沒?可看他的樣子,像是已無大礙,但又總覺得……


    她垂首半晌不言不語,劍九隻能看到她的睫毛輕動不已,不知她心裏正在思量著什麽。


    須臾,她抬起頭來,迎向他的眼睛。


    “……好,那從此以後,我便喚你九哥,可好?”


    得到劍九的微笑回應後,她又頓了頓,繼續說道:


    “你我今日……雖是意外,但也確是我此生唯一所願,如今……我就算是死了,也無遺憾了。”


    “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再讓任何人傷你。公主,我現在就帶你回……”他還未說完,就看到鳳見輕輕搖頭。


    “九哥,你也莫要再喚我公主,我經此一事,再不想做這公主,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鳳兒。”


    聽得他的這聲呼喚,鳳見身軀輕輕一顫,似是有些神眩。劍九見她如此,擔心她身上還有殘餘藥效,複又伸手摸向她的額頭。


    鳳見也伸出自己的一隻手來,覆在他的手上:“……我沒事。你現在好端端的在我麵前,我哪裏還舍得去死。”


    “……九哥,我再也不想離開你……你就算是真的死了,我也要將你屍骨找出來,重新埋過,與我死在一處。”


    她臉頰雖仍帶著羞意,但語氣卻異常堅定,和那日畫閣中的神情幾乎如出一轍。


    這番言語聽在劍九耳中,雖有些激厲駭人,但他心中不知為何卻滿是暖意。


    “好。”


    正當二人溫情輕訴之間,劍九突然抬起頭來,轉身看向囚帳門口。隻見帳外人影綽綽,簾幕輕動,似是有人正欲掀簾進來。


    想到自己此時衣不蔽體,鳳見心內大為驚恐,她隻是緊緊抓住劍九的胳膊,將自己完全躲在他的身後。


    劍九又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隻是一揚手,守在囚帳周圍的噬血天龍瞬間閃了一條進來,身軀一緊,立刻箍住來人脖頸,將她勒得眼前一陣發黑,不由癱坐在地。


    原來是給鳳見下藥的那名胡姬,她見一夜過去,囚帳並無異狀,心想事情必成,此刻正偷摸進來,想要先一睹鳳見慘狀,再行羞辱,好讓自己心中怨毒之意好好發泄一番。


    雖然她走近帳前,並不見守衛,但也沒有多想,隻當是他們心下鬆懈怠慢,抽個空檔喝酒躲懶去了,這倒省了她的事情,不用再費心行那調虎離山之計。


    可沒想到甫一進帳,就被什麽東西緊緊勒住不能呼吸,那力道之緊,幾欲讓她立時昏死過去。


    便在此時,劍九和鳳見已穿好身上衣物。見是此人,劍九心中不由浮現出那馬奴的鬼祟猥瑣姿態,和方才鳳見的混沌模樣,心頭不由怒意陡升,不由分說便一手將這胡姬拖了過來,扔在鳳見麵前。


    “我問什麽,你就答什麽,如若答得慢了,或是敢對我用什麽心機,可知下場?”劍九冷冷道。


    那胡姬吃此一勒一拖,人都嚇軟了,哪敢有什麽反抗,連連點頭之下,脖頸微微一鬆,便立時大口喘氣不已。


    她一抬頭,撞上劍九正俯視著她的冰涼眼神,心裏一個咯噔,又將自己的喘氣聲用力壓了下去,全身雖抑製不住地顫抖,卻又極力想要控製自己不去顫抖,免得麵前這個煞神一個不快,立刻要了她的性命。


    以往莫顏待她,心情不好時雖也有暴虐之舉,但畢竟喜怒外放,她也好看人眼色生存。可眼前這人,一雙眼睛之中毫無情感,既無喜怒,又無愛憎,隻透出一股殺意,仿似一把冰涼的劍,直直指向她的麵門。


    如果說莫顏看她時,讓她覺得偶如奴婢豬狗,那麽在劍九眼中,她隻覺自己此刻賤若鼠蟻,卑如塵埃。


    “你是何人?與那莫顏是何關係?”


    “奴婢名叫塔哈娜,平日近身侍奉大王……”她心思雖多,但此刻也不敢亂說,並未以莫顏寵妾自居,怕言多必失引來無端災禍。


    原來是莫顏的枕邊侍妾。塔哈娜雖未說,但劍九觀她眼神閃爍,心中依然猜出了八九分。便又繼續問了下去,將鳳見入漠北這些日子的情況問了個明明白白。


    塔哈娜驚懼之下,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也顧不上組織言辭,一股腦兒全都倒在了劍九麵前。聽得泣血那日之事,他不由回頭看了鳳見一眼。


    鳳見麵上並無表情,隻是微閉著雙眼,臉色一片蒼白。那晚之事,在這胡姬口中仿佛噩夢重現,將她心口的傷疤當著劍九麵前又狠狠地撕開了來。


    她不知劍九會做何想,隻能極力控製自己不去看他,也不敢看他。


    見到鳳見如此臉色,劍九心中不忍至極,立刻眼色示意塔哈娜不要再說下去。


    “我且問你,莫顏大婚之日,可是明日?他此番召集八王齊聚,你可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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