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拿起桌上的交領襦裙,青染的香雲紗柔潤輕薄,針腳處細密入微,表麵刺繡的青竹也靈動非常,透著織者的滿滿心意。


    這樣一套裙子拿到外邊,少說也得百來兩銀子,那些高門貴女都得打聽著織者是誰,屬於真真正正的大家手藝。


    和之一比,她為過年準備的長衫馬麵樸素的簡直就像市井街頭的婦人衣著,按理說本不該有什麽好糾結的才是……


    但就像外邊禹娘說的那樣,謝北伶總覺著這衣服是鳳官兒那個年紀的女孩才該穿的。


    她們這般二十四五的半老‘徐娘’,別說穿身上,就是拿在手上都覺著難為情。


    而且這麽漂亮華美的衣裳穿身上怎麽幹活?濺個泥星子油點子都得心疼死。


    這麽一想,謝北伶頓時不再糾結,心裏舒坦的同時為了不辜負施鳳闕的好意,她特意將裏頭的那件青色兜衣單獨拿了出來。


    綢緞裁成的小衣雖然漂亮的也有些晃眼了,但終究是穿在裏邊的,而且這用料穿著應該很舒服……


    不多時候。


    謝北伶推門回到院裏,正自覺擇著冬菜的施鳳闕抬頭詫異:“謝師傅,衣裳給你你怎麽沒穿啊?”


    聞言,院裏正玩著鞭炮的魏鳴岐和施鳳官也抬頭過來,不等二人開口,謝北伶就拿出了先前理由。


    “我得做飯,裏麵油煙氣大我怕毀了裙子。”


    “……”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眾所周知,家裏的夥食向來是由大家長‘謝師傅’一肩擔之,她哪天要是撂擔子,魏鳴岐和施鳳官能餓的滿地亂爬,至於禹卿和施鳳闕……


    後者織工手藝沒得說,擇菜、打掃衛生也還湊合,唯獨做飯笨手笨腳,遇見個油星子也不會躲,還能疼得掉眼淚的那種。


    禹卿更是個享福的命,以她的性子巴不得天天下館子,要不是謝北伶不慣著她恨不得連衣服都給人洗,自己就躺炕上抱著男人生十個八個,延續魏禹兩家的香火。


    總之就像魏鳴岐說的那樣,這家裏一堆的問題兒童,離了謝北伶不用幾天就亂七八糟了。


    “呃,今個要不我來做?”


    施鳳闕鼓起勇氣站起來道:“上回我感覺自己長進了不少,謝師傅你就歇一天吧。”


    謝北伶很欣賞她的勇敢,但實在不想再欣賞一回灶邊兔子跳了,便緩緩搖頭拒絕:


    “伱不行——”


    “……”


    施鳳闕如同被戳破了氣的皮球似的坐了回去,沒錯,她就是萬中無一的廚道廢材。


    旁邊,魏鳴岐正思考待會怎麽忽悠禹卿那個女人勤快一回,她從來到這個家裏光蹭飯了,今天說什麽也得到廚屋打卡一回。


    “魏鳴岐!”


    身邊施鳳官忽然推了他一下:“今天該你做回飯了,一年到頭總得讓你師父輕鬆一回吧!”


    正欲抬腳進廚屋的謝北伶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頭。


    嗯……就想看這成天在外惹事的孽徒出回囧。


    魏鳴岐看向攛掇他的施鳳官,這貨要真是個男的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在家別說做飯連掃地都不會,成天就是喝酒。


    得給她上上強度才行。


    “今天我做飯可以。”


    魏鳴岐拉上她的小手:“但你成天也是閑著,過年這天幫我燒回鍋總沒問題吧?”


    “不行!燒鍋也得你自己!”


    “憑什麽!”


    “就憑你是男兒丈夫——”


    施鳳官抱著手臂揚起下巴道:


    “今天我、我姑、禹娘還有謝師傅,身上都穿得漂漂亮亮的新衣服,家裏就你個大男人,你要是忍心我們灰頭土臉的你就繼續玩去吧!”


    “……”


    這話一說出口,魏鳴岐就知道今天生產隊的驢他是當定了。


    “算你狠!”


    將點炮仗的燃香塞她手裏,魏鳴岐回房裏換上舊衣服準備當兩天家庭主夫。


    等出來進了廚屋,他卻見到謝北伶還是沒走,正坐在灶前被施家二鳳圍著勸說。


    “衣裳再漂亮也是給人穿得,大過年不就得穿的好點?禹娘都回去換衣服了,謝師傅你怎麽還強著呢。”


    “是啊,謝師傅你總不能還心疼他吧?他都享了多久的福了,成天跟家裏大爺似的,謝師傅你使喚他一天怎麽了?”


    “……”


    姑侄倆好說歹說,謝北伶卻撇著小棍堅定的溫聲道:“他笨手笨腳的,哪能一個人又燒鍋又做飯的,等明天大年初一吧,我早上再穿上試試。”


    姑侄倆見說不動她,本著家裏她是當家的尊重本欲偃旗息鼓,身後卻擠來一人徑直將她從凳上拉了起來。


    “背後說我壞話?今天非得讓你們見識見識我這妖孽天資,師父你回去!這兩天誰進廚屋我跟誰翻臉!”


    他動作蠻橫,謝北伶猝不及防下手腕被他攥住,這般動作本就有些‘逾矩’,更何況此時還有姑侄倆在旁邊看著呢。


    “撒手——”


    謝北伶使出幾分勁兒想將手掙出來,偏偏那手掌跟鐵鉗似的,雖攥的溫柔可卻掙脫不出。


    “魏鳴岐!”


    細細的咬牙聲中,被半推半拽到裏屋的謝北伶終於掙脫開來,立馬恨恨的抬手在青年腦袋上敲了一下。


    “你瘋了!”


    “嘿嘿——”


    見他還嬉皮笑臉,謝北伶淺吸口氣,神色冷下兩分道:“魏鳴岐,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


    魏鳴岐在她跟前揉了揉腦袋,聽見這樣嚴肅的訓斥也沒失落,反而眼眸柔和道:


    “我是突然想到小時候剛見麵那會,覺著師父你好像特別喜歡敲人的頭。”


    “……”


    大錘小錘的怯生生童音又在腦海裏響起。


    剛肅起的那顆心就這樣被這狡猾的話催軟,興許怕被察覺,謝北伶細長的丹鳳眼垂下,又輕聲道:


    “你不要裝瘋賣傻……”


    這話那時候好像說過,她不禁刹住車頓了頓,道:“你以後再這樣我還教訓你。”


    似是鐵了心要當孽徒一般,那青年雙手貼上她的肩,不等她做出反應便又往前推著。


    “行,可您先換上新衣裳行嗎?過年想您風光體麵點,往後被您教訓一輩子我都舒心。”


    “……”


    謝北伶肩膀僵著,內心忽有種孩子小的時候沒有教訓好,以至於長大以後根本不怕她的無奈。


    算了。


    大過年的,孩子還小……


    謝北伶隻得如此安慰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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