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屋裏邊,端著碗碟的施鳳闕聽到動靜像麅子一樣探頭出來,劉躍望見頓時對其深施一禮:


    “施妃娘娘,省親的日子已經逾了好幾天了,聖後命我接您回宮,您現在可還方便?”


    聞聽此言,施鳳闕的臉頓時煞白一片,這幾天見宮裏遲遲沒有來人催促,她都起了僥幸心理,覺得是忘了還有自己那麽個人。


    卻沒想到‘噩耗’突如其來。


    “我——”


    她白著臉去看施鳳官,隨即目光回轉懇求的看向劉躍:


    “公公可否再寬限幾天。”


    “……”


    劉躍麵露難色,旁邊的施鳳官更是焦急,她可太知道自家姑姑在宮裏過的都是什麽苦寒日子了,全因施、趙兩家多年前的矛盾。


    如今好不容易出宮,她都想好姑侄二人從今以後相依為命的做伴了,卻不曾想省親不是放歸,小姑又有再回樊籠的那一天。


    魏鳴岐看到旁邊兄弟的目光,心裏隱約有些猜測的他將劉躍拉到一旁低聲問道:


    “跟我交個實底,是不是因為我?”


    “……”


    劉躍抬頭深看他一眼,咬牙的小聲道:“心裏有數你還問我?魏鳴岐你可真厲害啊,聖後昨晚都快發瘋了你知道嘛——”


    “我本來就打算今早過去的。”


    “你昨晚就該去!”


    “宮禁啊,你以為龍城是我家?”


    “……”


    劉躍深吸口氣,側身道:“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準備好就走吧。”


    魏鳴岐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出去,而是回身到二鳳跟前喂了顆定心丸:


    “施姨安心在家待著吧,我進宮一趟。”


    “……”


    肉眼可見,兩道削肩鬆口氣的鬆垂下去,尤其施鳳闕,此時竟有‘死裏逃生’之感,抬頭時眼眶也盈潤起來:


    “不為難吧,實在不行的話,等我把鳳官照顧好,再跟他們回宮也行,伱……你別跟她頂牛。”


    上次魏鳴岐為她打了那女人的臉,她心驚肉跳的一晚上沒睡好,閉上眼就是他被砍頭的畫麵。


    “放心吧施姨,都是衝我來的,誰在意您個前朝老太妃啊。”


    魏鳴岐話語刻薄,卻偏偏讓人感到安心。


    “姨總歸又承你情了。”


    女人雙手輕輕絞起,心裏十分難為情,全因她隻能說些感謝的話,卻想不到辦法報答。


    上次被他‘豪奪’了手鐲去,心裏總能蒙蔽自己,可這回——難為情,真的難為情。


    “小姑,別說這些了。”


    和她相比,承情太多的施鳳官就磊落許多,這會‘麻木’的連謝都不說了,徑直問道:


    “過去有沒有事兒?”


    “放心。”


    魏鳴岐不願多說,目光略過她看向廚屋門口,卻見端著饃罩的謝北伶正靜靜看著這邊。


    “中午能回來吃飯嗎?”


    就像是最簡單尋常的問候。


    站她身邊的禹卿卻微微眯起眼睛,腦海中忽然想到了二人第一次‘接’魏鳴岐出宮時候的玩笑。


    ‘一路承天殿,一路養榮宮。’


    嘴角弧度加深,禹卿忽然有種拉良家下水的罪孽感。


    “能,你們先吃,回來給我熱熱就行。”


    青年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待他走了以後,禹卿笑吟吟的看向身邊原本一身白,而今卻好像沾染了什麽的神女問道:


    “等他,還是先吃?”


    “先吃,回來我給他熱熱就行。”


    謝北伶說完招呼著二鳳進屋,待飯菜上齊後她率先拿起碗筷抬頭:


    “吃啊。”


    “……”


    姑侄倆對視一眼,隨即施鳳闕勉強的笑笑道:


    “不用招呼我們,謝師傅吃就是了。”


    “……”


    眼見桌上氣氛沉默,旁邊用筷子戳米飯的禹卿忽然吃吃笑道:


    “看嘛,家裏男人不在,一個個飯都吃不香了。”


    施鳳闕麵色微紅的輕瞪過去,卻又敢怒不敢言。


    心事重重的施鳳官此時不再忍讓,輕皺眉頭道:“禹槍主,您自己想男人就罷了,非拉上旁人做甚。”


    “怪我怪我。”


    禹卿放下碗筷一臉自責:“非覺得旁人和我一樣實誠。”


    “……”


    “禹娘。”


    謝北伶狹長的丹鳳眼轉過去:


    “等鳴岐回來你直抒心意就好,不要在這逗弄旁的女子。”


    禹卿抬起頭小心的眨眨杏眼:


    “我直抒了啊。”


    “……”


    “我跟男人說了,將來等你有了孩子要是嫌煩就交由我帶,我幫你奶,我愛說實話,我喜歡帶孩子。”


    “……”


    以謝北伶的心性也不禁沉默了半晌,隨即才起身拿起牆上法劍向外走去:


    “出來切磋。”


    “……”


    噠噠噠。


    宮城前,魏鳴岐翻身下馬走進這一片龍城。


    哪怕到了現在,他都不認為自己對趙承嗣出手有錯,別說是他,江湖上因為一個眼神而驟起刀兵的武人多了去了。


    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其實和江湖上那些以武亂法的強人沒什麽兩樣,意氣上湧時便視朝廷法度如無物,是天生殺胚。


    經由出宮後的這麽多天,這麽多事兒,魏鳴岐漸漸看清了自己,也愈發確信自己的歸宿不在朝堂,更不在這一片龍城。


    甚至如果有山河靖平的一天,連這大乾江山都不是他的歸宿,若要維護法度還想順心而為,隻有域外江山才能找到他棲身的地方。


    “這樣也不錯?”


    魏鳴岐腦海中忽然想到了一個地方。


    “什麽也不錯?”


    “……”


    聽到城樓旁的詢問,魏鳴岐也不驚訝,走過去很自然的回道:“永夏之地,等以後江湖事了我就去那邊養老,老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聽起來不錯,但我有些好奇。”


    萬仞山跟在他旁邊,語氣跟往常一樣:


    “最初我覺得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會和鎮千秋一樣結廬設天下道台,‘晨興理群雄,帶月荷鋤歸’,那般才符合你的性格。”


    魏鳴岐一笑搖了搖頭:“作風不好,大乾江湖武人之所以跋扈至此,鎮千秋在其中至少有六分功勞。”


    上古暫且不去追憶,幾百年來出了一個鎮千秋就讓天下武夫覺得,原來武道走到盡頭以後能如此奢遮,所謂人間王朝世俗法度也不過爾爾。


    旁邊老者聽完默然陣,隨即點了點頭:


    “衝你這句話,趙承嗣死的就值。”


    “……”


    魏鳴岐忍不住轉頭看他:“實話說,太後撓你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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