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風冷雨,歲末天寒,鎮子外邊的幾間平舍,枯瘦如貂的老頭披上蓑笠準備出門。


    “張老頭,這麽晚了拉車出去做啥?”


    “嗐,這陰雨瞅著要一連下個好幾天,茶攤沒生意,不能在這住著白花錢了,別過了諸位。”


    “……”


    出了雜院,四下無人,蒼良冶拉著車慢悠悠的向外走,直到鎮外兩裏的一處田埂邊上,他轉身卸著架子車上的水布、茶爐,最終將一把誇張的大弓和一個長匣取出。


    那把大弓近乎七尺,任誰見到也不會覺得這是人用的兵器,因為無論你再大的力氣受限於臂展也不可能將其拉滿,比起這寒顫老頭的身邊,它無疑更適合架在城頭。


    哢。


    打開長匣,裏麵除了六根‘標槍’還有一根長銅杵,蒼良冶將銅杵取出夯進地裏,又把大弓橫架上麵,單腳抵住杵身。


    咯咯咯——


    一陣仿佛鋼索拉到極限時令人牙酸的開弦聲。


    一分,


    二分,


    三分。


    一身‘魁’力開弦止三分。


    蒼良冶卻點點頭,隨即緩放弓弦,待其複位又取出三支‘標槍’放至弦上,這次他再拉弓弦,手臂在發力過程中漸漸長出青鱗、指骨皮肉也愈發粗健,有往非人生物演化的趨向。


    吱,


    吱,


    哢,


    哢,


    嘣。


    三分之後,大弓每拉一分弦聲就變,至八分之時甚至給人一種心驚肉跳的愈要崩斷感。


    蒼良冶至此才終於停手。


    八分正好。


    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了,過程中蒼良冶的眉頭時不時的挑起,像看到了什麽不喜的事物與人。


    半晌,他指尖稍動,將兩根‘標槍’稍稍偏移幾刻。


    又過一會。


    轟隆隆!!


    恰有驚雷炸響,但在雷迸的前一刻,蒼良冶就已經鬆開手指,周圍兩丈雨簾霎時震成水霧,天上天下兩聲‘雷鳴’奇妙融合。


    雷聲遠去,霾汽終消。


    那邊的結果還未‘傳來’,蒼良冶就已經收拾起了東西。


    什麽是‘武魁’,


    什麽是‘武道立意’?


    說直白點就是三箭既出,人死不死他不知道,但中肯定是中了。


    既然中了,那不管那邊怎麽想,他心裏的賬是一筆銷了。


    唯一偏出計劃的是,本預定給魏鳴岐的三箭分給了旁人兩箭,原因也不是因為別的。


    蒼良冶看不得有人這麽狂。


    ………


    噗!


    噗!


    不見其聲、不見其人、不見其箭,身體像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撞擊兩下,再低頭隻能看見森然洞口淅淅淌著鮮血。


    ‘弓魁’蒼良冶——


    晉連城咬緊牙關,抬頭去看魏鳴岐的狀態,卻見肉體凡胎的後者更為淒慘,半邊腰腹已被‘炸’爛,髒器都流淌出來了。


    得走才行。


    為防蒼良冶再次出手,晉連城發力讓貫穿的胸腹肌肉一陣蠕動,緊繃的肌體將失血點勉強抑製,隨即他腳下一踏便上了房頭。


    城外此時多半不能去,城內又是西府‘嘲天樞’的地盤,身負重傷又懷揣龍元的晉連城選擇不多,目光一轉,他很快做出決定。


    踏——


    踏——


    一襲青裙匆匆躍過諸多房簷趕到前廷,隨著愈發靠近,前廷的詭異安靜讓謝北伶原本就躁動的心愈發不安。


    踏!


    昏暗的泥濘裏一灘彌漫的暗紅映入眼簾,以身法見長的謝北伶差點姿態不穩的跌下房簷。


    放靜腳步靠近。


    到他身前,謝北伶緩緩俯下身子,細長的丹鳳眼眸倒映著少年身影,他仰麵躺在泥地裏,虛睜著雙眼望向夜空,任由雨簾衝刷著殘敗不堪的身體。


    “鳴岐……”


    謝北伶輕伸出手去撫上他的麵頰,入手卻一片冰冷。


    一顆心逐漸下沉,下沉——


    “……師父”


    忽而,少年眨眨眼睛,眶裏盈滿的雨水順淌而下,蒼白不剩多少血色的嘴唇微動:


    “別哭,會有二周目。”


    “……”


    她聽不懂,她真的聽不懂啊。


    謝北伶緊抿著唇,鼻腔也抑製著,以至說話聲稍顯冷硬:“師父,師父沒哭。”


    麵前安靜片刻,一根冰冷的手指勾上她的指尖。


    “熱的。”


    “……”


    謝北伶一直繃緊的線驟然裂開,清冷的臉稍顯別扭的抽動幾下,大滴大滴的溫熱落在他臉上。


    “是不是嫌冷了——”


    她一手反握一手摸上魏鳴岐的臉,哽咽非常卻又極盡溫柔的道:


    “師父知道你最害怕冷了,師父帶你回家好不好。”


    “……”


    魏鳴岐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了。


    求生意誌再怎麽強烈,胸腔裏的心跳也已經靜止,和五年前相比,這次他的遺憾更多。


    方才他想開口淺淺的表個白。


    但都要死了,給生人空留下無謂的遺憾又有什麽用呢,男兒丈夫,縱然是死也要死的幹淨磊落。


    可恨天不予良辰,才過斜陽,又遭冷雨。


    悉索的腳步挪來。


    謝北伶置若罔聞,隻顧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被全天下人‘苛待’,而她又沒能力護住的孩子。


    仔細想想,她哪是一個合格的師父,說出去的話沒有半點份量,江湖人不給她麵子,對她徒弟說打就打說殺就殺。


    什麽日子人,


    什麽止戈劍——


    腳步挪到近前,有虛弱的女聲傳過來:


    “你讓開點。”


    “……”


    “我能救他。”


    雙眼發紅的謝北伶驟然抬頭,表情陰冷的有點嚇人。


    來人卻看也不看她,將她擠開以後捧起魏鳴岐的臉,隨即唇對唇的貼了過去。


    謝北伶下意識皺眉。


    但很快,顛倒她認知的一幕發生了,原本脈搏停跳,將現死氣的魏鳴岐胸腔又有了動靜,腰腹偌大的破口邊沿無數肉芽彌漫,肌體蠕動下,流淌出去還相連的髒器被緩慢拖‘拽’回來,甚至原本枯竭的血氣都又逐漸充盈了脈絡。


    ‘生死人’


    ‘活白骨’


    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詞的謝北伶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砰砰心跳。


    不多時。


    麵色愈發蒼白的施鳳官往魏鳴岐嘴裏最後嘬了一點東西出去,隨即才翻身下來,氣若遊絲的衝她道:


    “鳳血和我性命相連,我隻能做到這步,你等會看他醒不醒,再不行的話就殺了我,取我鳳血給他。”


    說完,施鳳官無力的閉上雙眼:


    “姓魏的。”


    “老子也夠意思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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