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風長雨秋紛紛,四海八荒同一雲。


    煙雨,長街,油紙傘。


    是墨修塵對南華城的第一印象。


    神識籠罩中,這裏大多數都是園林式的建築,紅磚青瓦,通幽小徑,巧奪天工的亭台樓閣,在煙雨中如一張渾然天成的水墨畫。


    而眼前的長街好似沒有盡頭,仿佛之上南華城後的群峰。


    南華,南華,莊子的道號。


    如今在玄霄宗山腳下,竟然有南華城。


    這讓墨修塵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儒家、道門、兵家、墨家、縱橫家……


    如此種種,仿佛就是那哥百家爭鳴的時代。


    但這方天地,不僅僅隻有這些,這裏充滿了各種術法神通,有煉氣士禦風徜徉天地間,有精怪盤踞崇山峻嶺,以及各種神靈。


    他撐著油紙傘走在街上,往那盡頭而去。


    過往的行人都會打量他,有女子與他錯身而過,恍惚間手中的傘都掉在了地上,自己卻渾然不知。


    男人們眼中則是充滿了嫉妒與佩服。


    那一襲煙灰色雲衫法袍仿佛要與這片天地融為一體,銀白的發絲被秋風輕柔地拂動著,唯有那雙深邃眸子沒有半點波瀾。


    這座城池裏,墨修塵沒有感受到浮躁,頗有種超然物外的寧靜祥和之感。


    或許是因為玄霄宗勵精圖治的效果,也可能是因為生活在玄霄宗的山腳,令人們的心中多了幾分道意。


    無論哪種,對於各方來說,都是極好的。


    至少有人有宗門願意去為之付出,不單隻是圖一個利字。


    走到長街盡頭,這裏沒有城牆,隻有群峰為障。


    墨修塵仰頭望去,眼前是一條登山之路。


    玄霄宗坐擁千裏山河,有九大峰,分別冠以道家九字真言命名。


    而九峰之首,則是臨峰。


    臨峰高有千丈,仰頭望去就仿佛是一柄劍柄,筆直刺入大地之中,山峰上樹木繁茂,卻又怪石嶙峋,兩種原本不該同存的景象,卻在山峰上呈現出相得益彰的融合。


    墨修塵有些明白幽瑄真人為何總是那般,中正平和,道氣自然。


    他左腳踏上台階。


    發間的簪子顫動了一下。


    墨修塵眼神閃過不可思議之色,心中卻有些悲戚,如今自己終於踏上玄霄宗,但幽瑄真人卻長眠在發簪之中。


    走在煙雨暮色中,很快便抵達了玄霄宗山門處。


    看門的是兩個道童,紮著小小的發髻,頭上別著相差不大的木簪,兩名道童的服飾卻是不同,一人身著翠青色道袍,一人身穿淡綠色道袍,兩人在大門牌坊邊上的亭子裏下著棋,此刻兩人皆是眉頭緊鎖,似乎被棋局給難住了。


    而他們煮著的茶水已經沸騰,咕嚕嚕地溢出了水壺。


    但兩個道童卻忘乎所以,不予理會,眼珠子死死盯著棋盤。


    以至於墨修塵都走到了兩人一側,還把茶壺給拎開了,茶香撲鼻。


    墨修塵轉頭看著那兩個道童,這玄霄宗的煉氣士們小日子過得不錯啊。


    興許是因為茶香太過濃鬱,飄進了道童的鼻子裏,讓兩個道童同時轉頭。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瞪圓了眼珠子。


    兩個道童互相對視。


    眼神中似在詢問,你認識他嗎?


    一人搖頭,表示不認識,你難道也不認識?


    兩個道童同時轉頭,又仰頭,異口同聲問道:“您哪位?”


    墨修塵沒有回答,而是指著棋盤:“落子在此,可以換取一線生機,延長一口氣,徐徐圖之未必不能取勝。”


    翠綠色道袍的道童聞言,將信將疑地轉頭看向棋盤,然後落了一子在左上角的星位之上,頓時讓略顯零散的黑子連成一股牢不可破的大勢,而白子的優勢在瞬間消失,失去了至關重要的掣肘之力。


    隨著白子逐漸消失,淡青色道袍的道童頓時驚呼出聲:“許可,你耍賴!”


    名為許可的道袍嘿嘿直笑:“終於打斷你的連勝了。”


    “這局不算!”淡青色道袍的道童氣鼓鼓的抱著手。


    然後他又轉頭盯著墨修塵:“話說你是誰?”


    墨修塵稽首道:“散修長念,見過二位道友。”


    “沒聽過。”兩個道童搖頭,一臉疑惑。


    許可從蒲團上站起身來,還是得仰著頭看著墨修塵,不過語氣倒是老氣橫秋的:“不管你從哪裏來的,先說說你來幹什麽吧。”


    淡青色道袍的道童嗬嗬道:“還能幹什麽,不就是想來挑戰荀裕師兄嗎?”


    “也是,自從荀裕師兄出關,來往挑戰切磋之人不計其數,我們玄霄宗的門檻都快被踩破了。”許可露出原來如此,果真如此的表情望著墨修塵。


    兩個小道童就跟唱雙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語的,完全沒給墨修塵開口的機會。


    他不由得苦笑,同時心中好奇,這個荀裕是什麽人,隻是出關就能讓各路修士前來挑戰切磋,很出名嗎?


    但他沒聽說過啊?


    許可雙手負後,繞著墨修塵走了一圈,然後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道:“長得倒是怪好看的,就是瘦弱了點,不知道能不能抗住荀裕師兄一擊。”


    “許可你就別難為他了,讓他趕緊上山,最後灰溜溜的下山陪我們聊天打屁。”翠綠道袍的道童憋著笑。


    墨修塵莞爾,感情這兩個小家夥是已經先入為主了。


    索性他也不解釋了,隻要能登山就行,屆時先打聽幽瑄真人屬於哪座山峰,再決定將幽瑄真人的遺體交給誰。


    “那個誰,過來登記登山諜。”許可老氣橫秋的說道。


    同時取出一本冊子,翻到最新一頁。


    墨修塵提筆將自己的化名寫上。


    許可則是將一塊登山令交給他,說道:“持此令牌登山即可。”


    墨修塵稽首道謝:“謝過兩位道友。”


    等道墨修塵的背影消失在山門。


    兩個道童這才低頭,看著墨修塵落筆在登山諜上的字,那兩個字仿佛要脫離玉諜而去。


    登山玉諜在兩人眼中抖動起來,似乎是在約束‘長念’二字。


    突然,那兩個龍飛鳳舞的字體掙脫玉諜束縛,消散在天地之間。


    兩個道童渾身發冷,臉色泛白,瞳孔中盡是不可思議,細密的冷汗在二人額頭上浮現。


    “闖禍了!”


    兩人抱著頭顱仰天長嘯。


    大山中鳥雀驚飛。


    ……


    已經走到半山腰的墨修塵終於看見有人下山而來。


    不過似乎心緒有些低沉。


    墨修塵站在路邊,等那人路過之後才繼續登山。


    清風掠過,一個墨綠色法袍的青年攔住墨修塵的去路,冷眸問道:“你是何人,為何無故闖山!”


    墨修塵很是疑惑,自己何時就闖山了?


    “在下散修長念,此前已經在山門處登記。”他稽首行禮,取出登山令,解釋道:“這是兩位小道友交給我的,應該不會有假。”


    青年接過登山令,查探了一番,眉宇微蹙:“那為何在登山玉諜上無你之名?”


    墨修塵耐心解釋:“不該如此,小道友既然能將登山令交給我,說明我已經登記,為何會無我之名呢?”


    青年思量一番,然後將登山令交給墨修塵,道:“我來引你上山,若真不是故意為之,山門自然也不會為難你。”


    “多謝道友!”墨修塵再次行禮。


    他沒有心生不滿,對方也並未咄咄逼人,沒有一上來就動手,說明玄霄宗的名聲不是虛有其表。


    否則,放在墨修塵可就不會這般客氣,而是直接留下幽瑄真人的遺體,轉身離去了。


    青年嗯了一聲,走在前方引路。


    “你也是來挑戰荀裕師兄的嗎?”青年問出了與兩個道童同樣的問題。


    墨修塵有些愕然,問道:“荀裕道友很出名啊?”


    聽這幾人的語氣,如今的玄霄宗很是熱鬧啊。


    “當然出名,他可是近十年來我玄霄宗的天驕翹楚,年歲不過半百,便已經邁入無相境極境,那可是有望年輕至尊的天驕。”青年滿臉自豪。


    墨修塵哦了一聲,思索道:“那要是拿他與你們門內的前輩做對比,誰更強一些?”


    青年思量了一番,說道:“不好比,我們門內的那些先輩在年輕歲月,自然也是天驕,特別是我們的掌律,據說在千年前,可是年輕一輩無敵手的存在。”


    墨修塵在腦海中搜尋關於那位掌律的信息。


    在關於玄霄宗的記載中,玄霄宗當今掌律,確實在北域境內都是罕逢敵手的存在,當年更是獨自遊曆三域之地,歸來已是仙人境。


    但墨修塵想聽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想知道關於幽瑄真人的事跡。


    可惜對方完全不清楚墨修塵的心思,所以關於幽瑄真人並無隻言片語。


    “你們門內真是人才輩出啊,那山門的兩個小道童,都已經是養筋境了,亦是修道的好胚子。”墨修塵不吝誇讚。


    對於墨修塵的誇讚,青年相當受用。


    隻不過查探到墨修塵不過開元境的氣機,卻是有些不解,問道:“你的修為才開元境,挑戰荀裕師兄怕是得被胖揍一頓。”


    墨修塵淡然一笑:“道友誤會了,我就僅是來觀摩一番,並未有下場的想法。”


    誰料那青年聞言卻是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就差指著墨修塵的鼻子怒聲道:“你這是什麽心態,我輩修士,當迎難而上,不可自甘沉淪才對,不就是下場切磋一番嘛,有何懼哉?”


    墨修塵身體往後傾斜,既怕對方戳到自己的鼻子,又擔心被對方噴一臉口水。


    “若是誰都如你一般,境界不濟便不敢下場,連切磋的勇氣都沒有,那還修什麽道,不如回家種田去。”青年激揚陳詞:“我輩修士,就該如幽瑄師祖那般,迎難而上,步步求穩,也要勇於挑戰。”


    墨修塵心中一震,眼底閃過一抹哀色,他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使自己的話音平穩,才淡淡問道:“那位幽瑄師祖後來是什麽境界?”


    青年聞言如泄了氣的皮球,整兒人焉兒在那,腳步十分沉重:“他老人家到死也才無相境而已。”


    聽到那個死字,墨修塵眼皮微顫。


    他壓抑著聲音:“他出自哪一峰?”


    “落雲峰-陣峰!”青年歎息道:“雖然師祖修為不高,但一手符籙法陣,就算是上五境也難以解開,但……”


    墨修塵默然。


    青年也沒有了言語。


    兩人就這麽默默無言的向上走著。


    許久後,青年突然問道:“道友,我師祖死的時候應該很壯烈吧?”


    墨修塵心頭悚然,頓住腳步站在原地,看著青年的背影:“道友何處此言?”


    青年半轉腦袋,眼眶微紅,顫聲道:“你應該是從雲霞城來的吧,否則又怎會有我師祖的道簪呢?”


    他回身看向墨修塵,稽首道:“落雲峰方千雲,見過長念道友。”


    墨修塵伸手輕柔撫著木簪,那是幽瑄真人送給他的禮物,他苦笑,自己竟然忘記了這回事兒。


    看向方千雲,緩緩道:“他走得很壯烈,也很慷慨。”


    墨修塵雖然沒有親眼得見風采,但雲霞城當初能支撐那麽久,定然少不了幽瑄真人主持陣法的功勞,否則當初也撐不了那麽久。


    幾十萬大軍就是以屍體堆過去,也能讓城牆崩塌了。


    “那就好!”方千雲點著頭,可話音卻有些發顫。


    將墨修塵帶到玄霄宗的客舍,方千雲便離開了。


    玄霄宗也沒有什麽忌諱,除了祖師堂不能進入,其他的地方隻要有登山令皆可進入,哪怕是藏書閣亦沒有忌諱。


    方千雲告訴他,若是實在睡不著,可以到處走走,不驚擾住客就行。


    墨修塵卻確實沒有睡意,到了這方天地後,他似乎就沒有認真的睡上一覺,不是在修行,就是在廝殺養傷。


    此峰正是落雲鋒,站在客舍廊道,透過廊道鏤空的空花牆便能看見那座主峰-元峰.臨。


    不過墨修塵並未打算今晚就過去,而是想登山瞧瞧。


    玄霄宗的布局並沒有引人注目的懸空仙宮,一律依山而建,次第坐落在山峰各處,建造很是精巧,材質也是上好的木材,與南華城一樣的紅磚綠瓦,讓人心生親近。


    雖然已是夜晚,但遊客也不少,三三兩兩走在山道上。


    雨已歇,卻寒意透體,山風刮麵。


    墨修塵緩緩行走在山道上,遇到打招呼的煉氣士,他也會點頭回應。


    他發現,越是接近山巔,發間簪子的顫動便越發劇烈。


    他的眸光看向山巔。


    “那裏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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