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無法回答阿妹的問題,因為她知道,自己此時說什麽都會顯得那麽的虛偽,她隻是緊緊的握住阿妹的手,等著她漸漸平息。


    “你們懷疑我殺了他麽?”阿妹的聲音穿透沁涼的夜,仿佛隔著悠遠的山澗,又像是泉水叮咚,“無所謂了,什麽都無所謂了,你們要抓我麽?”她仰起頭,直勾勾的看著白夜,眼底一片荒蕪。


    她就那麽孤零零的站在耀眼的白熾燈下,她想著曾經自己還那麽淡定的應對麵前的兩個人,想著她還僥幸的想,沒人會發現她的秘密。


    可恐懼是一條無孔不入的毒死,你越想忘記,它越是在你麵前張牙舞爪。


    她疲憊的動了動幹裂的嘴唇,“我會判死刑麽?”


    “你為什麽以為我們會懷疑你殺了他?”唐澤突然蹲下來,目光冷冽的看著阿妹,“你做了什麽?”


    白夜可以明確的感覺到她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


    “阿妹!”


    “我做了什麽?我殺了他,我殺了他。嗬嗬!”她突然笑了出來,手舞足蹈的站起來,“他是個混蛋,我殺了他就解脫了啊!”


    白夜愣愣的看著阿妹,這個掙紮在社會最底層的女孩,她還那麽年輕,臉上卻已滿是滄桑,當她說出她殺人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仿佛一下子鬆懈下來,她甚至看見了她隱藏在厚厚粉底下麵的麵容上那一抹釋然的笑。


    “你殺了張成?那你又是如何將屍體分屍並運到左春歡家中?你又為什麽要分屍,張成的頭在哪裏?”唐澤平視著她。


    阿妹愣愣的看著他,迷蒙的眼中毫無神采。她一直在笑,不說話,仿佛一隻心灰意冷的困獸,不掙紮,不嘶吼,隻是卷縮在昏暗的一隅,等待死亡的降臨。


    白夜看了看唐澤,終是撥通過了局裏的電話,不到二十分鍾,邱雪和其他科室的兩個值班警察開車過來,上車的時候,阿妹帶上了冰涼的手銬,她趴在窗口看著白夜,張了張嘴,終是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為什麽懷疑阿妹?”唐澤站在她身後,昏黃的路燈忽明忽暗的,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道暗影。


    白夜愣了愣,拉開車門的手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盛文說,張成是半個月前勒索他的,也就是和貝貝被綁架前後腳的事兒,想必那時候左春歡已經和他鬧翻了,而且。”白夜抿唇一笑,“我在衛生間裏找到了一片沒有用過的衛生棉。生產日期是上這個月的。而懷孕的女人用不到那個的。”


    警車呼嘯而過,唐澤麵色微紅的看著昏暗中閃爍遠去的警鈴,唇角勾出一抹極其清淺的笑。


    “鈴鈴鈴!”


    唐澤接起電話,“老師。”


    “嗯,東西已經拿到了。”


    阿妹安靜的坐在審訊桌後麵,神色平靜,在看到玻璃窗後的白夜時還微微露出一抹淺笑。


    她朝薑滬生要了一根煙,輕輕的吐了一個煙圈,噴在他臉上,他眨了眨眼,皺眉看著她。


    “我能和白警官坦白麽?”她扭頭看著玻璃窗外的白夜。


    擴音器在審訊室外的小屋子裏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白夜。


    白夜愣了愣,扭頭看著對麵審訊室的薑滬生,心裏直打邊鼓。


    過了大概有30秒的時間,薑滬生點了點頭,轉身出了審訊室。


    白夜有些忐忑的坐在阿妹麵前,對麵的女孩子還很年輕,眉眼間卻有著細細的紋路,那是長期被廉價化妝品腐蝕後的結果。


    她看著阿妹,被她噴出來的煙氣熏得眼睛發疼。


    “我不太會審問。”她直白的說道,想也沒想的就把對付戶籍科各種大爺大媽的那一套搬了出來,“阿妹,你能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麽?六月六號晚上,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警方的結論是,要麽你有團夥,要麽是凶手另有其人。你有什麽要說的麽?我的同事在你的衛生間裏找到了一把帶血的刀,dna對比結果還沒出來。”


    “是我殺了他。”阿妹淡定的說,目光空空的看著白夜,忽而笑了,“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跟你說麽?”她突然站起身,俯下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白夜,盡管她的手拷在椅子上,整個人卻顯得格外的靈敏。


    白夜抿了抿唇,“你恨我?”


    “不恨。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我從小就羨慕警察。我喜歡的第一個男孩子就是警察,他上警校的那年我去送他,告訴他有一天我也能考上警校。”她又坐了回去,咧嘴一笑,“可惜我家裏窮,上不起學,那時候張成說要給我在這裏介紹個工作,等有了錢,我再考警校。”她似乎陷入了回憶裏,整個人的神情都柔和了。


    阿妹喜歡的那個男生叫梁棟,就在華陽的警察學校讀書,前年已經畢業,現在就值與華陽派出所,是一名普通民警。


    白夜問阿妹有沒有去找過他,阿妹笑得很是靦腆。她說每個星期她都會去警察學校門口看他,但是從來沒相認過,覺得自己髒。


    大概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了,阿妹偷偷給他寫了分手信,告訴他自己去了深圳打工。


    也許那時阿妹還是留有一絲希望的,她傻傻的以為,如果有一天她掙夠了錢,擺脫了張成,或許她就會回來了,如果那時他肯原諒她,她們還會在一起的。


    可是她沒想到張成會看到那封信,並且找到了梁棟。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天很暗,她被他抓著頭發拽到洗頭房後麵小臥室裏,拿著她‘做生意’時的裸照告訴她,他找到了梁棟。


    他說,“真沒想到啊,你還有一個這麽癡情的男朋友,我聽說,他為了你傷心了好久,連局長女兒的追求都不接受,你說,要是他知道你是做這個的,你說,他還能安心當警察麽?”


    她看著床上醜陋不堪的照片,不停的求他不要這麽做,不停的求。


    她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求他放過梁棟,放過自己,可他是怎麽說的呢?


    他揪住她的頭發,用力的把她的頭往床上壓,整個人伏在她身上,陰陰的說,“十萬,隻要你給我十萬,我就放過你,放過他,到時候你就可以和他快樂的在一起了。”


    十萬?


    她哪裏有十萬呢?


    “我沒有,我,求你放過我。”


    “啪!”他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把她從床上拽起來,按著她的頭往牆上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接了幾個廣東佬,得了些錢,拿出來。”說著,一把推開她,瘋了似的在不大的小臥室裏翻找。


    她安靜的看著他像瘋狗一樣發瘋,心裏一陣陣發涼,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一輩子都離不開這個惡魔,無論怎樣,他都將把她拉到地獄。


    她已經身在地獄了,可梁棟不能。


    她緩緩的朝角落裏的茶幾移了過去,拿起果盤裏的水果刀……


    他捂著脖子衝出洗頭房,血從指縫間溢出,弄得不大的小屋子裏到處都是。


    她手忙腳亂的打掃了小臥室,又去樓上翻找了許久,但是沒有找到張成威脅她的照片,她不敢離開,怕張成沒死回來後會去找梁棟麻煩。


    這是阿妹關於張成的最後描述,絕望而悲切。她直直的看著白夜,問道,“你能幫我找到那些照片麽?”她眼神迷離,好似回憶,卻終是掩麵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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