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秋水沒有死。


    風大雨急夜黑,蕭秋水卻沒有死。


    他人在斷崖之下,“江水之中,江水滔滔,天地無情,他知道唐方看不見他,然而他卻看見唐方。


    他可以隱約看見,崖上的唐方,透白的臉,纖細的腰身。他想喊,卻一連喝了幾口水。


    蕭秋水不諳水性,他一直沒有練好泳技,現在他憑憋一口真氣,才勉強能把頭部口鼻,浮出水麵。


    他發誓日後一定要學會遊泳。但學會又怎樣,就算學會又怎樣?能叫嚷又怎樣?夭地那麽大,水浪浩蕩,唐方見不到,也聽不見的。


    他知道唐方等一定以為他已死了:想到唐方難過他心裏就疼——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不諳水性而又中了屈寒山的劍和彭九的擯鐵杖的人,還可以活著。


    可是蕭秋水知道自己一定能活——因為屈寒山的劍根本沒有刺中他。


    屈寒山的劍之所以沒有刺中他,乃是園為彭九的拐杖!


    在屈寒山劍破蕭秋水衣襟之際,彭九已先一步擊中他,把他震飛出去,落下懸崖。


    這當然不是巧合,而是獨腳彭九有意為之。這中間不得毫厘之差,不是巧合可以勝任的。


    屈寒山當然沒有料到彭九會救蕭秋水,所以也並不留意自己有沒有刺中蕭秋水,而且他強敵當前,事後也毋容他細想。


    彭九要救蕭秋水,當屈寒山之麵前,誰也不敢明目張膽,所以他隻好順勢把蕭秋水擊落漓江,以絕痕跡。


    彭九出杖自然不會太重,他隻要震飛蕭秋水,而不是要擊斃他。


    所以蕭秋水安然無恙——他既未受劍刺,亦未受杖傷,隻落在水裏,載浮載沉而已。


    蕭秋水卻知道彭九為何要救他———公亭裏,鐵星月等擒住“獨腳鎖千山”彭九,蕭秋水卻饒而不殺。


    “我不能殺他。”


    一因為彭九斷腿,而且年老。


    蕭秋水動了這一下惻隱之心,卻教彭九不借冒屈寒山發現之險,也要相報的。


    ——可惜蕭秋水不知道,此刻獨腳彭九,已為唐朋所殺,而唐朋還以為替蕭秋水雪了大仇。


    可是蕭秋水現在絕對也不好受,他載沉載浮,耳鼻眼喉都灌進了不少水,後方在颶尺天涯,那般遠又那般近,蕭秋水身在險境,卻依然想到他初識唐方那夜,那使他幾乎睡不著時,所想到的那首含族的歌:


    郎住一鄉妹一鄉,


    山高水深路頭長;


    有朝一日山水變,


    但願兩鄉變一鄉。


    然前這歌聲卻從柔婉變淒傷。蕭秋水為接近唐方,圖竭力遊過去,卻被流水越衝越遠,蕭秋水不諳水性,費盡力氣也無效,真似一場夢一樣。


    遠處的唐方,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崖還是崖,明月還是明月,水浪滿天,何處是岸?


    卻不見了唐方!


    斷崖明月,蕭秋水心內是何其焦急。


    ——唐方,你要等我。


    ——神州結義的弟兄們,我還沒有死,你們在哪裏?!


    然而流水依樣地悠悠流著,悠悠地把他送出去。蕭秋水因不會泅泳,隨波而流,很容易便遭致沒頂。


    就在此時,黑夜裏,山峽彎處,突然馳出一艘輕舟,乘風破浪,不消片刻便到了蕭秋水麵前。


    這船來得十分之快,以致狹細的船首劃出了一道白色的水浪,其時蕭秋水的一口真氣,已憋不住,眼看就要窒息,卻見舟上四人,急速而熟練地劃著船,用的卻不是漿,而是長圓形狀的棍子!


    這四人一舟到了蕭秋水麵前,立刻不劃了,停了下來,看蕭秋水在水裏掙紮,足足看了一會兒,隻聽一人沉聲道:


    “便是這廝!”


    蕭秋水心裏大奇:他並不認得這四人啊。心中轉念之際,卻見其中一人,用棍一撥,舟已擺向自己,另一人舉起棍子,迎臉一棍,沒頭沒腦地蓋下來,棍梢響起了一道尖利的急風!


    蕭秋水在垂危之際,又遇此變,一驚之下,但過人的鎮定與急智卻促然未失,猛吸氣低頭,急潛入水裏!


    “篷!”一棍擊空、卻擊在水中,水流激蕩,蕭秋水雖避過了一棍,但水衝入耳鼻,蕭秋水忍不住猛升出水麵,實在辛苦不過,卻見那人微微“哦”了一聲,又是一棍擊下!


    這一棍打得更快,蕭秋水無處著力,竭力一閃,“砰”已被擊中肩膊,痛人心脾,忍不住叫了一聲,另一人見此情形,卻十分興奮,也一棍斜劈過去!


    蕭秋水負痛急閃,但不諸水性,挪是挪開了,棍卻是避不開,依然被棍梢擦中頭部,“轟隆”一聲,隻覺腦門一黑,全身便軟了下來,江水不斷地嗆入耳鼻去!


    那人又要一棍打下去,卻聽原先說話的人倏道:


    “慢!”


    要打的人奇道:


    “怎地?”


    原先那人陰笑道:


    “這人乃蕭西樓之子,留著大有用處!”


    要打殺蕭秋水的人也恍然道:


    “看來要個十萬兩不成問題。”


    後來出手的人卻問道:


    “卻聞浣花劍派已給權力幫鏟了,自顧不及,哪有錢給?”


    另一個穩住舟子的人接道:


    “別管,先把他撈上來再說,死了的人,就沒用了。”另三個頷首道是,這時蕭秋水口咯鮮血,已漸沉入江中,隻見原先那人用棍輕輕一挑,“呼”地一聲,蕭秋水連人帶著水珠子,劃過明月夜空,“砰”地被挑跌入舟中。此人臀力之大,可以想見。蕭秋水人雖受傷,主要是因在水中,無處著力,又喝入不少水,以致無法閃躲,而今一旦登舟,摔得雖痛,但他天生意誌力過人、居然可以恢複知覺,隻聽那要打殺他的人嘿嘿笑道:


    “咱們一路上跟著,他人多勢眾,不好動手,卻朱料他自己摔落下來,正好替他們三個冤魂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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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秋水心中實覺冤枉,自己並不認識他們,便無端端遭了毒手,於是掙紮道:


    “你們……是誰?咱們……無冤無仇……”


    蕭秋水一開口講話,倒令那四人嚇得一跳,他們不知蕭秋水居然還能說話。原先那人猶疑了一下,沉聲道:


    “你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卻知道你是誰。”


    那要打殺蕭秋水的人桀桀笑道:


    “我們就是長江三峽,十二連環塢,水道天王大老爺,朱大天王的手下,‘三英四棍,五劍六掌,雙神君’中的四條棍子。”


    那後來出手的大漢狠狠地道:


    “我們一人一條棍子,打死你,替‘三英’報仇!”


    最後一人指著原先第一人道:


    “他叫常無奇,”指了指要打殺蕭秋水那人道:“他叫字文棟,”隨而指那後來出手的人道:“他叫金北望,”然後指指自己,道:“我叫孟東林,”然後又笑嘻嘻地道:


    “你都認識了,那你躺下吧!”


    閃電般出手,封了蕭秋水的“軟穴”、“啞穴”,蕭秋水身負傷,力未複,無及閃躲,軟跌下去,但他的神誌依然十分清楚:


    這四人是“長江四棍”他們乃是為報“長江三英”之仇而來的!


    ——在“劍氣長江”一役中,蕭秋水等“錦江四兄弟”曾在秭歸鎮九龍奔江上,為救那老員外,曾與朱大天王手下對上過,結果是:鄧王函怒殺符永祥,戰其力和薛金英都為傅天義所殺、因此與朱大天王的人結了深仇大恨!


    ——如果說陸路上現在是權力幫的勢力,水道上卻是朱大天王的天下。而“三英四棍,五劍六掌,皿神君”,“四棍”排行比“三英”高,蕭秋水縱未受傷,以一人之力,也絕非這四棍聯手之敵!


    蕭秋水昏昏沉沉,但心中一股求生意誌,依然很盛。


    ——我不能死。


    ——神州結義大誌未酬。


    ——唐方、星月、南顧、超然,你們在哪裏?


    江水蕩蕩,明月悠悠,輕舟快疾,轉眼問已過了無數峽、無數山、無數江!


    也不知道多少天,渡過了多少江,蕭秋水在舟中,忍受了多少次譏笑,惡毒的諷刺,對他一生中是一個極大的靜思,極巨的磨練。


    他仰臥著:仰著臉隻看到急遽變化的雲和不變的天,掠過的山尖,那極深沉的思省使他忘卻了身上的疼痛,這次就擒,反而使他鮮衣怒馬的二十載來,得到一次深思默想的契機。


    然而,今日,舟子停泊了,這顯然是在岸邊,岸上有極紛亂的叫賣聲、趕騾聲、雞嗚聲吵雜聲。


    這聲音代表了人煙:刀剁在砧板上,賣者剁少一分肉,買者偷偷拎多了一塊肉;鐵錘擊打在爐邊的鐵器上,鐵匠剛要鑄成一把新的菜刀;王嬸的筐子破了,雞鴨螃蟹爬了一地,有人掩袖偷笑,有孩童拍手咕唁叫,還有地痞流氓,嘴邊歪裏歪氣拈了個廣東小調:唉呀走難了!


    蕭秋水聽到這些聲音就想起他愛熱鬧,可是父母總不放心讓他出去,他自己在院裏召集村童放鞭炮的童年。有次點燃了炮仗擲丟不及,“崩”地一聲手裏起了個泡,第二天食指多了一條黑紋般的痕印:而今印痕消了:影子卻仍留在心上:


    點燃了炮竹要趕快、要勇敢、要準確地擲掉。


    就像出劍一樣,快、準、狠。


    可惜蕭秋水不能起身,也不能動彈,不然以他的性情一定會跳入人群,跟他們一道熱鬧。


    現在他隻能透過竹篷的縫隙,看出去,見到來來往往、熙攘而繁忙的人群。


    這比幾天的寂寞江上,卻客氣得多了。


    蕭秋水雖不知自己來到了什麽地方,但聽口音;卻仍是廣州話,但腔調上,卻又跟廣西不一樣,他心裏納悶著,卻不知道自己來到廣東了。


    粵江為廣東省最大河川,小上流為東江。北江、西江,故其聚眾之地名為三江,其中以西江最長,由槽入粵,至三水與北江相匯,又至廣州以東再合東江,以下即轉珠江。


    蕭秋水被“長江四棍”所挾,即從西江人粵,而今停泊在高要,亦即今之肇慶市,此處離名聞字內的七星岩與五龍亭,已是不遠。


    舟子慢慢靠岸,常無奇“呼”地把繩子一拋,套住木樁,發力一拖,船身即刻係緊,手法之熟練,無可倫比,隻聽他沉聲道:


    “我們此處上岸,先采購點物品、再從水遭到佛山,轉到河源,趕陸路赴韓江,行動要快,天王要等急了,我們……”言下之意,不勝惶恐。


    字丈棟臉色也有說不出的緊張,隻聽他道:


    “聽說那鷹王也在廣東,咱們行動,可要……”聲音低沉了下去。


    忽聽金北望“哎呀”了一聲道:


    “咱們的形跡,要是讓對方發現了,可死無葬身之地呀!”


    孟東林卻道:


    “大不了可是往江中一跳,在陸上,咱們鬥不過他,在水裏,朱大天王的人還怕他們不成!”


    嘴裏說得瀟灑,但神色還是十分畏怯。


    這是數日來蕭秋水第一次見到“長江四棍”如此緊張、害怕,聽他們的口氣,好似一方麵要趕赴朱大天王之約,一方麵又畏懼給極厲害的對頭發現,隻是這對頭是誰?蕭秋水也不清楚。


    隻聽字文棟又道:


    “咱們去采辦,這小子留在這裏,總是不妥,不如還是把他……”伸手一比,作一刀砍下狀。


    常無奇卻搖搖頭道:


    “殺倒無妨,隨便往江裏一丟,便是了事。但天王要我們找到殺三英的凶手,現在隻抓了一個,是不夠的,不如把他擒到天王那裏,再引出其他三人,才一並做了;也是大功一件。”


    蕭秋水心忖:敢情長江四棍不知道庸柔和鄧玉函已死,左丘超然的安危也甚為可虞。


    孟東林點頭稱是,金北望道。


    “這事就這樣定了。現在還是有人上去采辦要緊。”


    常無奇點點頭道:


    “我們三人上岸去,你留在這兒看船,看好這小子。”


    金北望苦笑道:


    “這個當然。不過老大你們要早些回來,高要可是那‘劍王’的地頭哩。”


    常無奇冷笑道。


    “辦完事自會趕返,你在江湖上也揚了名立了萬的,別怕成那個窩囊相。”


    說著,領孟東林、字文棟二人上岸而去。


    金北望等了一陣,剝了幾粒花生,丟人嘴裏,咀嚼了一陣,望望蕭秋水,不耐煩地道:


    “養你在船上,倒是吃住免費,不如……”


    嘴邊忽然掛了個極其惡毒的笑容:


    “先挑斷你兩條腿筋,也絕了你逃走的路!”


    說著果真蹲了下來,拔出一把牛耳尖刀,獰笑著就要下手;這時岸上人來人往很多,蕭秋水苦於“啞穴”被點,叫不出聲,心道昔也,這時忽然有人敲敲船舷,問道:


    “有人在裏邊嗎?”


    金北望一震,急收起小刀,堆滿笑臉走出去,蕭秋水從竹篷的縫隙望過去,看見兩個鏢師打扮的中年人,用的是很正確的京腔問道:


    “敢問這位仁兄,這舟渡不渡人?”


    蕭秋水瞥見金北望一麵拱手笑道:


    “這是私船,在下是看守人,做主不得,還勞兩位到別處去找。”


    左邊的略胖鏢師也拱手笑道:


    “那多有打擾了,不好意思。”


    右邊的人又高又壯、滿頰胡碴子的鏢師笑道:


    “我們過那邊找,騷擾了。”


    金北望堆起笑容,道:


    “哪裏,哪裏。”


    兩位鏢師就退了去,臨走前像對竹篷張了張。


    蕭秋水猛地與他們打了個照麵,心中不禁一寒,原來這兩人,一個人鼻子全塌掉了,另一個人,鼻尖少了一塊,少了一隻左目。


    可是在他尚存一隻的眼睛裏,卻十分的怨毒!


    蕭秋水心頭一閃,卻不知其二人是誰。


    這兩人走後,金北望又回到舟中來,好像一時忘了要挑蕭秋水的腳筋了,嘀咕了幾句,又剝他的花生去。


    過了半晌,金北望突然一拍大腿,獰笑道:


    “對了,本來是要切斷你的腿筋的,差些兒給忘了,他們反正上了岸,我就要斷你雙腿來樂樂。”


    金北望又蹲了下來,拔出了牛耳尖刀,蕭秋水自忖無法幸免,正在此時,舟篷又“咯咯”兩聲,有人敲響,金北望怒道:


    “怎麽這般煩人?!”


    隻聽岸上的人陪笑道:


    “對不起這位大爺,還有事要請教。”


    赫然就是剛才那胖鏢師的聲音。


    金北望沒好氣地一竄而出,隻見那高大的鏢師正小心翼翼上了船來,金北望怒道:


    “去去去,這裏是私船,不載客的!”


    那胖鏢師忙搖手陪笑道:


    “不載不載,我們知道,隻要大爺指點一條明路,哪裏有船可以搭乘?……”


    金北望不耐煩地道:


    “你不會去問本地人嗎?!我才沒空管你底事;”


    那高大的鏢師愣了一愣,道:


    “大爺你不是本地人嗎?”


    金北望實在沒閑情,道:


    “本地人這個口音嗎?”


    那胖鏢師呆了一呆,隨即笑道:


    “那就對了。”


    金北望倒是一怔,問道:


    “什麽對了?”


    胖鏢師笑了,露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不是你對了,而是我們找對了。”


    金北望還想再問,這兩人突然出了手。


    那高大的鏢師突然閃電般自側邊抱住金北望。


    金北望臉色一變,正得掙紮,那胖鏢師猛抽出一支尖棒,一棒刺入他的咽喉!


    金北望慘叫,那高大鏢師反手抓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扯,金北望下巴脫臼:再也叫不出聲音,這人另一隻手卻拿了一把針,同時間全刺入金北望肛門裏去!


    金北望像觸電一般弓身跳了起來,胖鏢師卻用力一紮,棒尖全紮人金北望咽喉裏去,金北望立時軟了下去。


    那高大鏢師一挾,把全北望挾在臂裏,迅快地掠入艙裏,他掠人時,胖鏢師也入了船艙。


    兩人殺人,天衣無縫,手段之毒,蕭秋水乃平生僅見。


    蕭秋水忍不住想嘔。


    蕭秋水想起來這兩人是誰了:


    這兩人正是南明河、甲秀樓上施暗算的鍾壹窟、柳有孔,他們臉上之創,正是那一役中傷在鐵星月、邱南顧手中的!


    這兩人亦就是“權力幫”的人物,也是“一洞神魔”左常生的兩大弟子。


    這兩人掠人艙內,對著蕭秋水陰冷地笑著,蕭秋水這才真的變了臉色。


    落到“長江四棍”千裏,大不了一死,但落到這兩個醜陋的怪物手裏,卻是比死還難受。


    何況這兩人曾在蕭秋水手裏吃過虧,又被鐵星月。邱南顧所傷,自是恨蕭秋水人骨。


    柳有孔就是那個高大但執繡花針的人:


    “不錯,就是他。”


    鍾無離就是那矮胖但是提尖梢長棒的人:


    “老二好眼力,差些兒給這小子溜了。”


    柳有孔冷笑道:”


    “咱們先把他的幫手做了,單他一人,逃不了的。”


    鍾無離“噫”了一聲卻道:


    “不對,他似給人封了穴道。”


    看來這兩人把金北望當作是蕭秋水的朋友,所以才一下手先殺了盎北望,再來對付蕭秋水的。


    柳有孔俯身過去端詳了一下,冷哼道:


    “原來是給在這兒的人所擒!看來咱們殺錯人了!”


    鍾無離“哈”地一笑道:


    “殺錯了怎樣?!那小子在咱們地盤上也抓人,咱權力幫就有權殺!你看他還藏有尖刀,我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們!”


    柳有孔沉吟道:


    “這小子怎樣?要不要先刺瞎他的眼睛,我看他還瞪眼睛不!”


    鍾無離搖手道:


    “不行,反正他穴道被封,劍王還以為他死了,咱們送過去,必然奇功一件哩,又可順此引那兩個小子出來,咱們才可望報了大仇!”


    蕭秋水聽得心裏一涼:劍王就是屈寒山,屈寒山既然未死,唐方他們不知怎樣了。


    鍾無離、柳有孔的眼睛和鼻子乃傷於鐵星月、邱南顧之手,自然想引他們倆出來雪此大仇!


    柳有孔想了想,道:


    “咱們就這樣提他到六星岩見劍王嗎?”


    鍾無離大笑道。


    “怕什麽?!這是咱們的地頭!”


    大笑中,鍾無離果真一把手抓起蕭秋水,一個箭步上了岸,在街市中就這樣大步地走著,街市上有人唏噓著,卻沒有人敢插手。


    柳有孔在後麵笑著大聲道:


    “我這朋友,別的不好,就好喝點酒,現在爛醉如泥,隨地亂吐,萬一汙了大家的地方,請恕罪則個!”


    這一番話下來,就算有人好奇想問,也紛紛捂著鼻子,讓出一條路來,生恐蕭秋水一個憋不住,會往他們衣服上吐!


    人就是這樣,要是“神州結義”的兄弟在場,便一定不會這樣的。


    鐵星月、邱南顧都不是這樣的人,唐方雖是女子,但也有一顆俠心,左丘超然也不是這樣的人。


    蕭秋水雖也看得出左丘超然本可即刻及時出手救助自己,但他並不因左丘超然這一次未出手救自己而不能原有:傅天義之一戰中,要不是左丘超然雙手纏著“鐵腕神魔”,此刻他還有命在麽?黃果飛瀑一役中,要不是左丘超然雙手製住沙千燈雙腿,蕭秋水恐怕早已死在飛刀之下了!


    蕭秋水隻記得他兄弟的恩惠,而他知道人有時是會怯弱的,在膽懦時下的決定,不一定可以代表那人的品德與行為!


    所以蕭秋水此刻雖然被擒,而且身處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境地,但他心中依然是一片光明。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平凡、溫和的聲音,輕輕地道:


    “這人沒有醉,他隻是給點了穴道。”


    蕭秋水被點了穴道,又被餓了幾天,所以連抬頭的力量也沒有,他突覺鍾無離停了下來,而在他麵前有一雙腳,黑布鞋、白布襪、青杉擺,樸素的丈士打扮。


    這人居然一眼就看出蕭秋水沒有醉,隻是受製穴道!


    那溫和的聲音又道:“兩位匆勿趕路,何不把此人穴道解開,不是可以走得更快?”


    這聲音充滿平和、歡愉,令人聽了說不出的舒服,雖然沒有看到,蕭秋水也可以想象到那人在微笑著說話。


    鍾無離的聲音卻是陰洞中吹入的寒鳳:


    “關你屁事!”


    那人卻失笑道:


    “的確不關我事。”


    鍾無離切齒地道:


    “那你還不滾開?!”


    那黑布鞋、白布襪、青布衫果然站開一旁,平靜地道:


    “好,我讓開。”


    鍾無離才走了兩步,那人又道:


    “不過,你也要把人放開。”


    鍾無離霍然回首,蕭秋水又看到那黑布鞋、白布襪、青布衫的下擺,隻聽鍾無離怒道:


    “為什麽?!”


    那人溫和地道:


    “他也是人,他一定不喜歡被人拎著走路,何況他有兩條腿,而且還是年輕人;”這人仿佛笑了笑又道:


    “想必閣下也不喜歡被人提著來走路吧!”


    蕭秋水如果不是穴道被點,真個也忍不住笑出來,隻覺鍾無離恨得牙齒格格有聲,一字一句地道:


    “要不是我看你是個讀書人,”頓了頓,厲聲道:


    “我早要你橫屍當道了!”


    這人卻依然平心靜氣地道:


    “閣下縱不把這青年放下來,至少也讓他有說話的機會。”


    鍾無離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柳有孔卻道:


    “就憑你?!”


    這人溫文地笑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柳有孔自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地逼了出來:


    “那你是什麽意思?!”


    這人居然笑了出來。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說過了,你就放了此人吧。”


    這一下可真把柳有孔、鍾無離氣得幾乎要跳起來,鍾無離氣得把蕭夥水一扔,“砰”地扔在地上,跺腳道:


    “他在這裏,有本事,你來拿吧!”


    蕭秋水跌在泥濘中,臀部卻撞在街道青石板上,一身疼痛,但因掉下去時是仰身的,所以也看清楚了那人的臉。


    還是黑布鞋、白布襪、青衣衫,陽光逆臉照耀,那人是一個平凡的人,平凡的臉,唇上兩撇胡子,挺拔秀氣,嘴邊帶有溫和的笑容。


    他頭紮的文士中,隨高要城中的輕風而飄飛。


    隻聽這文士“嘖嘖”地道:


    “何必!何必要生那麽大的火氣,何必要摔人!”


    鍾無離怒火中燒,忍無可忍,怒道。


    “多管閑事!”


    一拳就向這文士擂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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