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二年,對於荊州長史的蕭穎胄來說,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


    原本荊州曆年來風調雨順,民生安穩,雖然南康王坐鎮荊州,但到底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外加他性格溫和,荊州一應事務基本都交給了蕭穎胄打理,還不到不惑的年紀就能主掌一州之地,放眼整個南齊,他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但這種順風順水的日子,自從被傳出“荊州要與雍州聯手起兵”的消息後便一去不複返了,對於這個消息,蕭穎胄心中本想問候蕭衍的祖宗十八代,可惜一想他兩的祖宗都是一樣的,也隻能氣的罵娘了。


    “這王八蛋,擺明了是想要拉我下水”蕭穎胄剛剛批完公文,愁雲布滿額頭,隻覺得頭風發作一般不由揉搓起自己的太陽穴。


    隻有他自己知道,雖然他位高權重,但其實沒什麽大的野心,讓他放棄眼前的安逸去造反無異於逼良為娼。但是很明顯其他人不這麽看,尤其那位疑心很重的皇帝陛下,陸陸續續來荊州視察的京城官員已經走了好幾批了,每次來也都是送錢送禮、低眉順眼,蕭穎胄已經一個月沒睡上安穩覺了。


    “大人,前方探子來報了”一名師爺打扮的消瘦書生,拿著書信快步上前遞給了蕭穎胄。


    蕭穎胄連忙接過書信看了起來,片刻後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道:“就知道這幫人收了好處也不敢替我說好話,該來的總還是來了”。


    “大人,探子說什麽?”師爺疑惑道。


    “輔國將軍劉山陽的水師已經在荊州境內了”蕭穎胄眉頭緊鎖,那張本就頎長的臉,此刻五官都聚攏到了一塊。


    “之前不是說劉將軍要去巴山上任太守嘛,這路過荊州也是必然的,大人是不是多慮了”師爺捋了捋兩撇胡子道。


    “哼,你見過上任還帶著近萬兵馬的?”蕭穎胄白了一眼師爺繼續道:“劉山陽是陛下親信,如果不是緊急之事,絕不會帶兵離開的,隻怕上任巴山不過是個幌子,來監督咱們才是真的”。


    “大人是說...陛下還是不相信我們?”。


    蕭穎胄低沉著“嗯”了一聲,他太了解當今陛下了,雖然這些年看似寵信他,其實還不是為了打壓南康王的勢力,更何況陛下如今越發暴虐,殺的忠臣也不是一個兩個了。


    想到這的蕭穎胄又開始頭疼了,揮了揮手讓師爺退下,心中惴惴不安起來,陛下也好,蕭衍也罷,這兩個自己都惹不起,不由暗自苦惱,隻得祈禱外界傳言的那位蕭衍派來的親信死在半路上,不過他不知道,他的祈禱隨著一輛牛車的進城,頃刻間化為了泡影。


    江陵自古便是楚國都城,南臨長江、北依漢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粵,在荊州還未分裂成如今模樣時,江陵的重要足以和都城建康媲美,即便如今不複從前耀眼,江陵城也依然是富庶之地,與建康城齊名,被世人讚譽“江左大鎮、莫過荊揚”。


    此刻牛車上的陳慶之三人走走看看,不免被江陵的繁華所折服,若說郢州是一座熱鬧的渡口集市,江陵就是浩大的水上堡壘。  四麵城牆高高聳立,與城外寬闊的護城河相得益彰,宛如巍峨的巨龍一般,城中樓閣鱗次櫛比,條條大路足以容納九匹馬縱橫馳騁,每走一步都能飄來美食珍饈的香味,不禁讓陳慶之饞的直咽吐沫道:“我以前聽說江陵的美食冠絕天下,今天終於有口福吃上了”。


    說著陳慶之不住張望起來,看到不遠處的驛站頓時加快揮舞手中韁繩,那是他們與耿壯約定好見麵的地方。


    驛站前有一長凳,平日裏是為來往旅客休息準備的,人來人往少有人一直坐著,但是這幾日卻有一個精壯漢子日夜不息坐在上麵,手裏還抱著一個長長的布袋,此時正靠在一旁的欄杆上小憩著。


    “耿大哥~!”陳慶之遠遠看到了耿壯連忙呼喊起來,頓時將後者驚醒,迷迷糊糊四下環顧,結果卻發現沒有陳慶之的聲音,不由搖頭歎息,想著自己一定是出現了幻覺。


    “耿大哥,你看什麽呢?”陳慶之跳下牛車走進拍了一把耿壯,誰料後者頓時一驚,猛地抓住陳慶之的手喝道:“你誰啊?想幹什麽?”。


    陳慶之一愣,看著耿壯發怒的樣子突然想到自己還帶著人/皮麵具,耿壯多日不見自己隻怕是忘了這副模樣,不由苦笑道:“我說耿大哥,你不記得我了嗎?那你總記得武康妙音坊的婉兒姑娘吧”。


    耿壯聞言一怔,揉了揉眼睛盯著眼前這個有著酒糟鼻子的男子,猛然想起當時陳慶之當初易容後的樣子,驚疑不定地問道:“少...少爺?”。


    “如假包換,這把三萬還是我的呢耿大哥”陳慶之笑著指了指耿壯手裏抱著的布囊道。


    “少爺,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迷路了呢”耿壯聞言頓時喜出望外,立馬起身與陳慶之來了個擁抱:“你再不來我就要出城找你去了”。


    “放心吧耿大哥,我哪有那麽容易丟,這些天辛苦你啦,今天帶你去吃江陵最好的酒樓,好好犒勞你”陳慶之看著耿壯幾日不見竟然消瘦的臉趕忙道,忽然看了看耿壯身後又問道:“王大哥人呢,回家了嗎?”。


    “哦,王大哥在客棧呢少爺”耿壯牽過牛車道。


    “客棧?他不是要回家嗎?”陳慶之一臉疑惑問道。


    “我也奇怪呢,不過他跟我說要等少爺回來再回家,到時候好招待少爺呢”。


    陳慶之聞言不由地與身後的江雨禾相視一眼,不由暗道:“這回家與招待我有什麽衝突?”。


    “少爺,這姑娘誰啊?”耿壯突然看到從牛車上下來的柳依依不由問道,此時柳依依一襲鵝黃長衫,秀發利落地挽起,更顯出那張吹彈可破的絕世容顏來,不止耿壯,驛站四周無數男子紛紛停下腳步張望著。


    “哦,柳姑娘是我路上認識的朋友,咱們還是先去客棧吧“看著四周一些不善的眼神,陳慶之連忙說道,說完對柳依依淡淡一笑,柳依依對於這場景倒也見怪不怪,隻是想著陳慶之竟然為她考慮,當下不由地淺淺一笑。


    半晌過後,眾人來到一家名為“江左居”的客棧,為了掩人耳目,陳慶之還特意在路上買了一張淺色幃帽送給柳依依,至於柳依依接過幃帽後的那絲羞澀,他卻是毫無察覺。


    說來也巧,這江左居的美食便是江陵頭牌,得知王天虎出門在外,陳慶之便先帶著眾人在二樓雅間落座,又點了諸如八寶飯、千張扣肉、荊州大白刁、九黃餅、冬瓜鱉裙羹等各色美食,還要了一壇紹興老酒,一時間酒香撲鼻。


    直到菜肴美酒擺了一桌,王天虎這才風風火火地回來,三步並兩步地跑到二樓敲門而入,看到陳慶之戴著麵具時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趕忙抱拳笑道:“陳公子,你可算回來了,這幾天我可擔心壞了”,說話之時又瞄了一眼突然出現的柳依依,似乎多了幾分警惕。


    “王大哥客氣了,怎麽隻有大哥一人,不見嫂子和孩子們,不如一起喊來咱們一醉方休”陳慶之回應道。


    那王天虎聞言卻是淡淡一笑,關好門落座微微歎息道:“說來慚愧啊,我出門在外十餘年,這江陵城也是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年的寒舍已經不在,我這幾日也是在尋找妻兒的下落啊”。


    陳慶之不由驚異道:“難得王大哥這幾年不曾與家中有過書信聯係嗎?萬一他們不在江陵了呢?”。


    王天虎聞言思忖一番又說道:“哦,書信來往一開始是有的,不過我忙於生意,一直沒顧上她們,隻知道她們後來可能搬遷了地方,但是一定在江陵城裏的,容我再找幾日,一定能找到的,所以還想請公子多留幾日,等我找到妻兒,帶他們得好好謝謝公子呢”。


    “哦~原來如此,那王大哥若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盡管開口”陳慶之附和道。


    “多謝公子了”王天虎一聽頓時喜色於行。


    雖然陳慶之和江雨禾各自心中疑惑不定,但也不知道這王天虎到底有什麽把戲,便先答應了下來,也不再多說,對著眼前的美酒佳肴開始了大快朵頤,待到酒足飯飽眾人便先行住了下來,隻是江雨禾跟柳依依堅持不住一間,便各自開了一間住下。


    等到陳慶之帶著耿壯進到房間,他便突然對耿壯問道:“耿大哥,你和王大哥來江陵這幾日都幹什麽了?他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耿壯剛剛吃的太撐打了個嗝再說道:“我來了以後就天天在驛站等公子,最開始他也和我一起等,後來就回客棧等去了,沒啥不對勁的少爺”。


    陳慶之對耿壯的話深信不疑,當下踱步想著,突然心中響起一個念頭又問道:“他這幾日,都是在等我?沒和你說去找家人嗎?也沒跟你提起過家人?”。


    耿壯想了想說道:“那倒是真沒有,最開始幾天王大哥就是天天念叨少爺怎麽還不來,感覺比我還著急,後來他雖然有時候出去吧,但是回來第一句話還是問少爺的”。


    陳慶之頓時心中確定了幾分,這王天虎不是在找家人,而是一直在等自己,似乎隻有自己來了他才能安心幾分,可是他為什麽要撒謊呢?


    想到這的陳慶之倦意全無,對著窗外夕陽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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