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最後的照片


    任何命運,無論如何漫長複雜,實際上隻反映於一個瞬間:人們大徹大悟自己究竟是誰的瞬間。


    ——(阿根廷)博爾赫斯


    1


    “你不是能分析出人藏在哪兒嗎?”


    看著唐鐺鐺正在緊張地處理著定位,蕭朗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淩漠。


    和抓曹允的現場不同,現在在大家麵前的,是一大片繁華的居住小區,一眼望去,至少能有千餘戶居民。


    在一個廢棄的小區裏找到曹允的藏身之地,準確率是可以達到很高的,但是在這裏想找到山魈,顯然沒有那麽容易了。


    唐鐺鐺麵前的顯示屏上,定位點正在不停地閃爍,周圍的地圖在慢慢放大。


    這個小紅點,在一塊正方形的中心停止了閃爍。


    “哎?


    這裏怎麽和周圍的樓房不一樣啊?”


    蕭朗指著正方形的圖形說。


    “嗯,居民樓的衛星圖都是長方形的,這裏顯然不是居民樓。”


    蕭望讓唐鐺鐺把地圖再次縮小,“你們看,這裏位於居民小區的中央。”


    “開發商為了保證周邊居民生活方便,將原本位於小區中央的水塘重填,並加蓋了每層高五米、使用麵積共10000平方米的兩層高的生活超市。”


    淩漠一邊翻著百度一邊說,“哪是什麽為了居民方便,就是為了賺錢吧。”


    “她在超市買菜!”


    蕭朗跳起來說道。


    “我們需要趕緊出發。”


    蕭望說,“這不是一般的嫌疑人,她會易容,一旦進了居民區,連摸排都摸不出來。


    超市說不定是最好的抓捕現場。”


    “真不等特警?”


    淩漠問。


    “怕是來不及了。”


    蕭望說,“我們徒步進去。


    行動!”


    蕭望和蕭朗衝在最前麵,淩漠、聶之軒和程子墨緊隨其後,唐鐺鐺手持隨身定位儀殿後。


    抓捕工作肯定比想象中要複雜,因為現有的移動定位裝置並不能定位精確位置,有個幾十米的誤差是很正常的。


    幾十米的誤差範圍,也就隻能確定山魈是在超市裏頭罷了,具體在超市的什麽位置,就要靠人眼定位了。


    可是,山魈會易容,在這種昏暗的光線下,她額頭那個小小的骨質凹陷也很難被發現。


    此時的蕭望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隻能一邊快步行走,一邊思考著如何實行抓捕。


    走了五六分鍾,和周圍居民樓間距顯得有些擁擠的生活超市出現在眼前。


    和大家的想象有點不一樣,這個建築的麵積也太大了。


    “這麽擠的小區還弄個這麽大的超市?”


    淩漠說。


    “這,這也太大了!”


    蕭朗說,“兩層,每層都有大半個足球場那麽大。


    我們怎麽找?”


    “我們的目標有不確定性,所以不能疏散群眾,隻有秘密偵查、抓捕。


    寄希望於她出來的時候不設防,沒有易容。”


    蕭望簡單地答道,一邊把耳麥塞進耳朵裏,一邊說,“準備行動。


    唐鐺鐺直接趕去監控室,程子墨去辦公室亮明身份並獲取超市圖紙,我和聶哥把住門口,淩漠你負責搜索一樓,蕭朗你負責搜索二樓。


    行動要求:一、未經允許不得使用武器;二、現在是超市人流高峰,首先保證群眾安全;三、全程保持通信聯絡,隨時報告情況。”


    “明白。”


    大家紛紛戴上了隱藏式的耳麥。


    “淩漠就位。”


    “蕭朗就位。”


    “程子墨就位,對方正在找圖紙。


    我需要五分鍾時間熟悉圖紙。”


    “唐鐺鐺就位,監控是實時的,清晰度一般。


    不過,監控攝像探頭太多,操控室的屏幕最多隻能顯示九宮格,現在隻有不停地切換鏡頭來尋找。”


    蕭望給聶之軒使了個眼色,示意一人把守一個大門。


    五分鍾後,耳麥裏傳來程子墨的聲音,語速極快:“搞明白了。


    超市框架結構是這樣的:靠東的絕大部分麵積都是營業麵積。


    一樓靠西是貨物通道,我已經讓他們封閉了。


    二樓靠西的是辦公區域,就是我和鐺鐺所在的位置,和營業區域之間不連通。


    二樓全封閉,沒有出口。


    一樓南側是你們把守的兩個大門,北側是一排窗戶,但窗戶外麵有大幅廣告牌遮擋,不能出入。


    一樓收銀閘機內是營業區域,閘機外麵有一些小的店鋪,西側的樓梯就是通往辦公區域的通道。


    所有顧客都隻能從大門和一樓的出入閘機進出。


    營業區域內有扶梯連通一、二樓。”


    “這超市密閉不透氣啊?”


    耳麥裏傳來蕭朗的聲音。


    “安裝了新風係統,利用機械換氣。”


    淩漠說,“封閉對我們是好事。”


    蕭望放下一點懸著的心,但還是有所顧慮。


    其實守門口的難度,一點都不亞於搜索和看監控。


    畢竟是一個川流不息的生活超市,進進出出的人非常多。


    雖然進超市的人無須關注,但是每一個通過超市大門走出去的人,都必須要仔細觀察,防止目標漏網。


    雖然他們掌握了山魈日常的模樣,但是保不準她在出門的時候進行了易容。


    從之前的案例監控來看,山魈的易容技術那不是一般的厲害,如果不是有針對性地去看,還真的很難從茫茫人海中尋找到山魈的蹤跡。


    把守大門的責任確實是很大的。


    “搜索難度大嗎?”


    蕭望問。


    “全是貨架啊,還那麽高,難找啊。”


    蕭朗說。


    “注意隱蔽身份。”


    蕭望說。


    “好咧。”


    蕭朗答了一聲,隨後耳麥裏傳來他推起一輛購物車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蕭望有一些焦急。


    如果山魈離開了超市,等唐鐺鐺再次定位的時候,想抓她已經沒那麽容易了。


    “來不及了,你們沒有發現嗎?”


    蕭望說。


    沒有回應,說明大家都還沒有發現目標。


    “試試打電話吧。”


    淩漠壓低了聲音說。


    淩漠的這個主意讓蕭望直拍大腿,是啊,既然這個山魈私自使用了手機,他們也掌握手機號碼,這個時候打她的電話,如果能聽到電話鈴聲的話,不就能找到她了嗎?


    不過,在這麽大,又人聲鼎沸的超市裏,這個方法真能行得通嗎?


    “我正在打,蕭朗注意聽。”


    淩漠說,“我一會兒會冒充電話推銷。”


    是啊,蕭朗的聽覺辨別能力超強,在這個時候能用得上嗎?


    “電話通了,一直沒接,你聽見了嗎?”


    淩漠的聲音。


    少頃,蕭朗低聲說:“聽見了,你接著打,在零食區。”


    一邊說著,蕭朗一邊向零食區靠近,路上,他順便摸了一根擀麵杖攥在手裏。


    蕭望已經指示過,在人群密度這麽大的地方,腰間的手槍是發揮不出作用的。


    “零食區沒人啊。”


    在蕭朗接近零食區的時候,唐鐺鐺說。


    蕭朗沿著手機鈴聲,猛地一下閃現在兩排貨架中間。


    果真沒人。


    不過,蕭朗的“狗耳朵”是不會犯錯的,因為他一眼就看見貨架上兩袋鍋巴之間,放著一個正在響鈴的智能手機。


    “不好,她把手機扔在這兒跑了!”


    蕭朗叫道,“她察覺了!”


    “鐺鐺,能看到蕭朗嗎?”


    蕭望急切地問。


    “看到了。”


    “立即回放這個攝像探頭的錄像,看看剛才是誰把手機丟在這裏的。”


    不一會兒,唐鐺鐺說:“看到了,一個黃衣服女人,穿的是羽絨服、黑褲子、白鞋子。


    她掏出手機放到這裏,直接就朝東北方向去了。”


    “立即找。”


    蕭望放棄了他把守的大門,來到了閘機跟前。


    畢竟嫌疑人在二樓,這個時候還在這裏死守著大門沒什麽意義。


    這個任務交給聶之軒一個人應該就沒問題了。


    就在蕭望越過閘機的一瞬間,他的眼神一閃。


    一條黑影正從一樓沿著扶梯向二樓跑去。


    那個身影對於蕭望來說,是多麽熟悉啊。


    “看到了,看到了!”


    唐鐺鐺突然發出興奮的聲音,“她在東北角飲料區最後一排貨架後麵。


    她手上有個手機!是諾基亞!諾基亞!”


    大家都知道,那個樣子貌似諾基亞8310的手機意味著什麽。


    “大家小心,她不是一個人!”


    蕭望猛地意識到了什麽,立即退回了閘機外麵,重新回到了大門口,“你們要注意一個左耳有殘疾的人!”


    “是‘豁耳朵’?”


    淩漠問道。


    “可能山魈通知了在一樓的豁耳朵。


    淩漠,速去二樓支援。”


    “收到。”


    蕭望走到聶之軒的身邊,說:“不能排除‘豁耳朵’會混雜在人群中回到一樓的可能性。


    我去一樓補漏,大門就交給你了。


    必要的時候,請保安封閉大門。”


    聶之軒點頭。


    “子墨立即到大門,協助聶哥。”


    蕭望對著耳麥說道。


    “我正在接近飲料區,她在做什麽?”


    蕭朗低聲說。


    “正在,正在搓臉。”


    唐鐺鐺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形容山魈現在的動作。


    話音剛落,突然轟的一聲,夾雜著無數細碎的劈裏啪啦聲,一座貨架轟然傾倒。


    這一座貨架在倒到一半的時候,就砸在了相鄰的貨架之上。


    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這一片的貨架一個跟著一個地傾倒了。


    貨架上無數飲料瓶、食用油、麵粉袋什麽的砸落了下來。


    其他的還好,這麵粉從貨架頂端一砸落,瞬間像是在超市二樓東北角放了一顆煙霧彈,這個區域頓時一片狼藉。


    唐鐺鐺一聲驚呼:“蕭朗,蕭朗被砸了。”


    “別慌。”


    蕭望急忙說,“視頻跟住山魈,隨時報告她的蹤跡。


    另外確定有沒有其他群眾受傷。”


    “看不清了,現在看不清了。”


    唐鐺鐺驚恐地喊道。


    “我正在靠近。”


    淩漠的聲音,“貨架是往東倒的,說明不是山魈做的。


    ‘豁耳朵’動手了,但我現在看不到他。”


    “咳咳咳,我沒事。”


    突然傳出的蕭朗的聲音,讓大家頓時放下心來,“哎哎哎,這怎麽和溜冰一樣?


    地上都是油。


    我去,我的鞋底抹油了。


    有兩個群眾受傷了,我檢查一下。”


    蕭望很欣慰,在這種高度緊張的抓捕行動中,蕭朗能夠按照他的意誌第一時間搶救群眾,說明他成長了不隻是一點點。


    二樓的群眾見貨架突然倒了,第一反應並不是逃離,而是紛紛向東北方向靠攏過來圍觀。


    這種稀罕事,一輩子還真是碰不到第二回。


    不過,人越聚越多,生生把淩漠給擠在了圍觀圈之外。


    “還好,人沒事。”


    蕭朗檢查完傷者,重新站起身來,手裏還攥著那根擀麵杖。


    “我看到她了,她在沿著最東邊的牆壁往南邊走。”


    唐鐺鐺說,“我調下一個監控攝像探頭。”


    “好咧。”


    蕭朗說,“我正朝南邊過去。


    哎呀呀,我這鞋真是滑。


    那家夥是黃衣服對吧?”


    “我也在往那邊去。”


    淩漠說。


    還沒走出十步,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


    本來停留在超市正東角落裏的一排手推購物車突然自己開動了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稀罕事真是一件接著一件,對於群眾來說更是難得,於是大家夥又來圍觀遠處的那一大排手推車是怎麽自己跑起來的。


    不過,大家都忽略了一個問題。


    這麽長一排的手推車隊伍的重量,加上越來越快的速度,萬一撞到了人身上,那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豁耳朵’這是又弄了個什麽新奇玩意兒了?”


    蕭朗說。


    “不好,手推車要撞上人了!”


    淩漠突然大叫了一聲,“讓開,都讓開!”


    驅動手推車的機械明顯不會像導彈一樣能夠定位,但是正是因為毫無準頭,所以這鬼魅一般的手推車猛地向人群中衝了過去。


    這個時候,大家才開始反應過來,四散逃竄。


    折回去疏散人群的淩漠眼看著手推車猛地撞了過來,撲過去推開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但自己卻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摔了出去。


    “我好像,肋骨斷了。”


    淩漠艱難地吐字。


    手推車被這一撞,也改變了方向,徑直朝扶梯衝了過去。


    扶梯上正準備上來看熱鬧的群眾一見這景象,轉頭就往回跑。


    無奈,在電扶梯上逆向奔跑,速度實在是慢得可憐。


    好在手推車一衝上電扶梯,輪子立即被電扶梯的磁鐵吸住了。


    巨大的慣性讓手推車隊伍先是劇烈扭曲,然後嘩啦啦倒了一片,把扶梯的上下口都給堵了起來。


    扶梯也因為有外力作用而啟動了緊急停止的模式。


    這麽一來,一樓和二樓之間的通道就被堵住了。


    驚嚇過度的群眾開始紛紛想辦法往一樓逃走,有的從扶梯旁邊的圍欄上翻了過去,跳上扶梯下樓,也有的踩著東倒西歪的手推車,連滾帶爬地越過障礙下樓。


    手推車的附近頓時混亂不堪。


    “她在洗漱用品那邊!”


    唐鐺鐺叫道。


    “別慌,淩漠你不要移動了,蕭朗去逼近。”


    蕭望指揮著。


    這個時候的蕭望已經站在了扶梯一樓的出口。


    他一方麵叫喊著讓大家注意安全,小心別發生踩踏,另一方麵則留心觀察“豁耳朵”會不會也跑了下來。


    突然,扶梯側麵夾角的黑暗角落裏,啪啦一聲響,是玻璃碎裂了。


    蕭望頓時很警覺:“子墨,看圖紙,電梯後側的窗戶能不能跑掉人。”


    不一會兒,程子墨回答:“窗戶後麵是廣告牌,但我不知道廣告牌的質地,如果能割裂就能跑掉人。”


    蕭望二話不說,向破碎玻璃處跑去。


    可是他還沒跑到,嘩啦一聲,整個超市暗了下來。


    斷電了。


    “子墨,配電室在哪兒?”


    蕭望緊接著問道。


    “在扶梯下來徑直方向的牆角。”


    “我中調虎離山之計了,窗戶根本出不去!”


    蕭望恍然大悟,他回頭看了看遠處牆角的配電室,鐵門大開。


    ‘豁耳朵’應該是混在人群中逃到了一樓,但過不了蕭望這一關。


    於是他躲在扶梯後,打破了玻璃,等蕭望讓開扶梯口的時候,又從扶梯上躥到了配電室,斷了電。


    不過此時他在哪裏,沒有人知道。


    好在斷電十秒之後,整個超市內的應急燈全部亮了起來。


    雖然沒有之前那樣猶如白晝,但此時的超市內部還是清晰可見的。


    “想摸黑跑啊?”


    蕭朗還在二樓,輕蔑地說,“不知道有應急燈這種東西嗎?”


    話音還沒落,就聽到唐鐺鐺喊:“我這邊全部黑屏了!”


    “是的。


    斷電是為了斷監控。”


    蕭望說,“‘豁耳朵’發現我們用視頻鎖定了山魈。”


    “怎麽辦?


    沒視頻我們就像瞎了一樣。”


    把守大門的程子墨說,“要不要封鎖大門?”


    “封鎖!”


    蕭望下達了命令,和保安一起,給群眾解釋。


    “我去,這裏沒有山魈的影子,她又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蕭朗失望地說道。


    此時整個超市裏已經亂得不成樣子,大家已經放下了看熱鬧的心情,都想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閘機處擁擠不堪。


    然而,火上澆油的是,不知道是從哪裏突然滾過來一個鐵球,滾到了蕭望的腳邊。


    蕭望低頭一看,著實嚇了一跳,這家夥,看這樣子就是一顆手雷啊!他大喊一聲:“臥倒!”


    然後一個側撲,把身邊的一個正在逃命的女子撲倒在地。


    眾多群眾當然來不及反應,紛紛回頭看著這個帥帥的“神經病”。


    不過,這顆“手雷”並沒有爆炸,而是從一端猛烈地往外冒煙。


    用後來蕭朗的話來說,這就是一顆山寨版的催淚瓦斯。


    不過,沒有殺傷力的催淚瓦斯此時卻非常具備恐怖性。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著火啦!快跑啊!”


    人群開始猛烈地向閘機方向移動。


    “封鎖大門!告訴大家沒有著火!是安全的!不能引發踩踏!”


    蕭望躺在地上大喊。


    而此時的二樓,比起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找的蕭朗來說,淩漠要冷靜多了。


    他肋骨受傷,依靠在扶梯的旁邊,默默地看著無數條奔跑著的雙腿。


    然後,他大喊了一聲:“蕭望,她在你的後麵,穿著62號超市服務員紅馬甲!”


    在斷電的那一刻,淩漠和蕭望一樣意識到,監控沒了。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淩漠選擇了看腿。


    畢竟他癱在地上,看腿的視角是最方便的。


    他記得“黑褲子,白鞋子”這個特征。


    一雙接著一雙的腿從他身邊經過,他默默地記錄著。


    在排除了其他可能之後,剩下的,即便是最不可能的,也就是真相。


    這是動畫片裏柯南說的,關鍵時候還挺好使。


    山魈已經在短暫的時間裏完成了易容。


    她變成了一個蒼老的大媽,邋遢的頭發,蹣跚的腳步,還有佝僂的脊梁。


    她穿著一件超市導購員的紅馬甲,黃色羽絨服不知所終。


    但是唯一沒變的,就是黑褲子和白鞋子。


    她經過淩漠的時候,淩漠牢牢記住了。


    在排除了其他人之後,他認定,那個已經跑到閘機附近,準備從蕭望身邊越過的大媽,就是山魈。


    蕭望從耳麥裏收到了信息,抬眼望去,和眼前這個大媽撞了眼神。


    大媽臉上的表情,從急促變成了絕望。


    “撒!路寡!撒!”


    大媽的背不駝了、腳也不跛了,她突然轉頭往扶梯跑去,一邊跑還一邊歇斯底裏般地喊著。


    誰不知道這是暗語?


    誰不知道山魈現在的目的,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然後讓“豁耳朵”逃出生天?


    蕭望可不會再跌倒一次了。


    “聶哥,去二樓支援蕭朗。”


    蕭望發現在程子墨和保安的呼籲下,人群的騷動平靜了許多,他突然覺得自己冷靜了下來,“子墨在大門口穩住人群,持武器,亮明身份,女人放行,男人憑身份證離開,注意看耳朵。


    我去恢複供電,馬上來支援子墨。


    蕭朗,拔槍,他們有催淚瓦斯,不排除有武器。”


    幾個人在不同的地方紛紛拔出腰間的手槍,除了淩漠。


    山魈從扶梯重新返回了二樓,看見倚靠在扶梯口、捂著季肋部(1)的淩漠,此時的淩漠,正準備拔槍。


    她跑了過去,狠狠地一腳,踹在了淩漠的傷處。


    洶湧的疼痛湧了上來,淩漠一聲悶哼,差點兒昏死過去。


    他放棄了拔槍,因為他知道,此時自己根本沒這個能力,如果被她搶去了手槍,那可就糟糕了。


    好在山魈踹了這一腳之後,就往南邊跑了去。


    “南……南邊。”


    淩漠忍住痛苦,喊道。


    另一頭的蕭朗立即持槍衝了過去。


    此時,聶之軒也衝了上來,簡單看了看淩漠的傷勢,持槍向南逼近。


    超市恢複了供電,一片大亮。


    “鐺鐺,立即恢複監控攝像探頭工作,配合二樓抓捕。


    我已經在大門口和子墨一起排查了。”


    蕭望胸有成竹。


    在搜捕的路上,蕭朗看見了兩排貨架之間,似乎有黑煙冒出。


    蕭朗用標準的查緝戰術姿勢確認了兩排貨架之間隻有一個火堆,而沒有人,這才走進了貨架之間。


    火堆不大,但卻在熊熊燃燒,眼尖的蕭朗頓時在火光之間,看到了一個按鍵手機的影子。


    蕭朗連忙走上前去,踩滅了火焰。


    雖然手機的商標已經被焚毀了,但從燒毀的手機殘骸來看,正是古老的按鍵機的樣式。


    可惜晚了一點,沒有能拿到這個關鍵證物。


    不過,殘骸的旁邊,還有一份像是文件夾之類的東西,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


    蕭朗顧不上那麽多了,把灰燼殘渣全部裝進一個塑料袋,綁在自己的褲帶上,繼續持槍前進。


    超市的南邊,貨架最為密集,要命的是,這個跨度超過百米的區域,還有一排鎖著的小屋。


    “子墨,超市南邊牆壁怎麽有一排小房子?”


    “是倉庫。”


    程子墨在核查身份證,有些忙不過來,“圖紙上寫了倉庫,但沒寫清楚是鎖著的小房子。”


    “明白。”


    蕭朗給聶之軒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自己沿南邊從東往西搜,聶之軒從西往東。


    其實此時的聶之軒,心裏是很不踏實的。


    他深知,自己隻是一個法醫,又有殘疾,如果真的遭遇山魈,不知道能不能製伏她。


    好在蕭朗離自己並不遠。


    作為一名現場勘查員,抵達現場後,最先讓他們感興趣的,當然是現場的出入口,而現場的出入口,最重要的線索,就是鎖。


    所以,聶之軒下意識地在搜查貨架之間的同時,細心觀察小屋的鎖眼。


    這一觀察,還真的就被他發現了端倪。


    大約走出了二十多米,聶之軒還是職業病似的瞥了一眼身側小屋上的暗鎖。


    天花板上已經恢複供電的強光燈,照在銀白色的暗鎖上閃了一下。


    聶之軒感覺自己仿佛看見了暗鎖上的劃痕。


    為了確認發現,他蹲在小屋暗鎖的旁邊,用假臂遮擋光線,從側麵看了過去。


    在現場勘查中,從不同的角度觀察載體,有的時候就能有不一樣的發現。


    鎖盤上,果真有幾條纖細的新鮮劃痕。


    出於一名法醫的職業敏銳性,聶之軒推測:第一,這些劃痕是新鮮的,是剛剛形成不久的。


    第二,一般使用鑰匙開鎖,即便沒有一次性把鑰匙插進鎖眼,鑰匙圓鈍的頭部也不可能形成這麽纖細的劃痕。


    這樣的痕跡,一定是類似鋼針之類的尖銳物體,在技術開鎖的時候留下的。


    而且,因為操作人心情緊張,鋼針戳了幾次都戳在了鎖盤上,而沒有插進鎖眼裏。


    那麽……


    就在這時,沉思著的聶之軒麵前的鐵質推拉門突然被嘩啦一聲拉開了。


    隨之而來的,是唐鐺鐺的一聲驚呼:“誰!”


    2


    蹲著的聶之軒體位較低,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眼前的狀況時,就感到有個黑影朝他麵部呼嘯而來。


    聶之軒下意識地舉起右臂,擋住頭部。


    “當當當!”


    三聲清脆的金屬相撞聲隨之而來。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向聶之軒的左側襲來,他躲無可躲,隻感覺一陣刺痛從左側下頜處洶湧而來。


    疼痛使得聶之軒的腎上腺素大量分泌,柔弱的聶之軒此時腦海裏盡是查緝戰術課堂上,司徒霸教給他們的各種自衛戰術。


    聶之軒就勢向後翻滾,一骨碌站了起來,舉起手中的手槍,對準了黑洞洞的小門裏麵。


    完成了這一係列的動作,聶之軒這才定睛看清眼前的狀況。


    一個女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罩著一件紅色的超市服務員馬甲,舉著一把菜刀,惡狠狠地和他對峙著。


    畢竟因為受到手槍的威脅,她暫時停止了攻擊。


    “幸虧我有槍。”


    聶之軒暗自慶幸。


    聶之軒摸了摸左側頸部,黏糊糊的,有一些血,還有一根冰涼的鋼刺。


    他忍痛把鋼刺從頸部拔了出來,亮閃閃的不鏽鋼三角形注射器針頭上還黏著血滴。


    “你好,山魈。


    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我認識它。”


    聶之軒揚了揚手中三角形的注射器針頭,說,“差一厘米到頸動脈,我命不該絕。”


    此時,被金屬碰撞聲引來的蕭朗已經抵達了現場,兩支黑洞洞的槍口同時對準了山魈。


    “放下武器吧。”


    蕭朗輕蔑地笑著。


    山魈背靠著小屋內的牆壁,舉著菜刀。


    “放下武器吧,沒路可走了。”


    聶之軒說。


    山魈揮動了兩下菜刀,保護著自己。


    “我不打女人,是你逼我的。”


    蕭朗收起手槍,準備上前製伏山魈。


    聶之軒怕眼前這個亡命之徒會傷到蕭朗,於是伸手攔住蕭朗,對山魈說:“你往上麵跑,是為了保護那個人吧?”


    山魈愣了一下,握住菜刀的手攥得更緊了。


    “他跑不掉的。”


    聶之軒說。


    “啊!”


    看著一前一後的兩支槍口,山魈的表情變得絕望起來。


    她忽然朝著兩人爆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喊叫,似乎要拚力做出最後一搏。


    “小心。”


    蕭朗快速撥開聶之軒的假臂,手指繃緊在扳機上,整個身體也隨之弓緊。


    意外的是,那一聲喊叫後,當啷一聲,山魈手中的菜刀掉落在地上,她一翻白眼,竟然向地上倒了下去。


    “哎?


    哎?


    哎?


    怎麽著?


    碰瓷啊?”


    蕭朗繃緊的弦一下子鬆了下來,他又好氣又好笑,上前去拽山魈的衣襟。


    “小心有詐!”


    聶之軒大聲地提醒著,同時舉起手槍。


    “是真暈了。”


    蕭朗拉住了山魈,感覺到她全身的肌肉真的都已經鬆弛了。


    她並沒有使詐,而是真的失去了意識。


    “這咋就沒氣了?


    特工啊?


    自殺啊?”


    蕭朗探了探山魈的鼻息,開始掐她的人中,“鐺鐺,監控錄下來了吧?


    我可沒動手。”


    唐鐺鐺沒有回答。


    “掐人中有什麽用?”


    聶之軒推開蕭朗,開始對山魈進行心肺複蘇。


    不一會,山魈像是歎了一口氣,雖然意識還沒有恢複,但總算重新有了呼吸心跳。


    “看來,咱們組織要加上一門急救課了。”


    聶之軒在奚落蕭朗。


    “嘿,我們中醫博大精深……”蕭朗不服氣地說。


    “你那不是中醫。”


    聶之軒打斷了蕭朗,對著耳麥說,“蕭望,人抓到了,昏迷,要不要送去醫院?”


    “特警和120都到了。”


    蕭望說,身邊人聲很雜。


    “這回跑不掉了吧?”


    蕭朗掏出手銬,一邊銬住山魈的右手,一邊銬住自己的左手,“咱們守夜者的手銬,那是特製的,誰也別想弄開。”


    說到“守夜者”三個字的時候,山魈似乎抖動了一下。


    “鐺鐺,看好監控,改找‘豁耳朵’。”


    蕭望說。


    唐鐺鐺還是沒有回應。


    “鐺鐺,收到沒有?”


    蕭朗急著喊。


    ……


    “糟糕!”


    聶之軒說,“剛才山魈突然出現的時候,鐺鐺叫了一聲,我們都以為她是看到了這裏的監控。


    但是現在想想,她喊的是‘誰’!怎麽會這麽喊?


    她又不是在身邊!”


    蕭朗的臉在這一秒鍾就漲紅了,他猛地跳了起來,可是因為自己和山魈銬在了一起,所以被手銬拉著,直接摔到了地上,不過山魈摔得更慘。


    “糟了!‘豁耳朵’從唐鐺鐺那裏跑了!”


    淩漠咬牙切齒地喊道,“快去救鐺鐺!”


    大家在這個時候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一直被大家忽視的問題。


    程子墨在介紹地形的時候就說了,從一樓出了閘機後,是需要走大門離開超市的。


    但也可以有另一條路。


    那就是從西側小樓梯上到辦公區,然後從二樓辦公區的窗戶跳出去逃離。


    而唐鐺鐺此時,一個人在辦公區。


    蕭望轉頭就向辦公區跑去,一步三個台階地上了二樓辦公區。


    監控室裏,唐鐺鐺伏在案上,正在流血,她身後的窗戶大開著。


    “鐺鐺,鐺鐺。”


    蕭望的聲音在顫抖。


    他跑過去一把把唐鐺鐺抱在了懷裏,按住了她額頭上的創口。


    “我,我沒抓住他……他的動作太快了。”


    唐鐺鐺居然睜開了眼睛,說了一句。


    所有人都放下心來。


    萬斤頂載著組織成員們和幾輛救護車一起,直接抵達了南安市公安醫院。


    這一所公安機關的下屬醫院,在對嫌疑人逃脫的防範上,做得要比其他醫院好得多。


    蕭朗確認了唐鐺鐺隻是皮外傷以後,又恢複了活蹦亂跳。


    他陪著山魈做完了全部身體檢查,然後在留院觀察室裏,坐在山魈身邊,等她醒來。


    “豁耳朵”已經跑了,所以除了防止山魈逃跑,蕭朗這樣做更是防止有人來滅口。


    在蕭朗的心中,他發誓,絕對不會讓“幽靈騎士”的狀況再次發生!


    唐鐺鐺、淩漠和聶之軒當中,聶之軒是要害部位受傷,但的確是受傷最輕的,因為沒有刺傷血管,他隻能算是做了一次頸部軟組織穿刺。


    唐鐺鐺頭部被砸了個小口子,好在是在發際線以內,不至於毀容,簡單包紮就好了。


    淩漠比較慘,追捕“幽靈騎士”的時候就受傷不輕,這次又斷了三根肋骨,在簡單處理後,綁著胸帶立即開始工作,還因為綁帶的位置被蕭朗笑話了一番。


    “這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一個病人!”


    公安醫院的院長、蕭聞天的老友,駱嘉偉醫生坐在主任辦公室的桌子前麵,一頁一頁地翻閱著山魈的檢查報告,自言自語道。


    聶之軒坐在駱院長的對麵,其他幾人站在聶之軒的身後。


    在這種場合下,駱主任說的專業術語,也隻有聶之軒能聽得懂了。


    “不奇怪也不會在我們手上。”


    蕭望知道駱院長和父親深交多年,了解守夜者組織的情況,所以也沒有必要瞞他,“您是說她暈倒得很奇怪?


    會不會是裝的?”


    “啊?


    暈倒?”


    駱院長被蕭望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抬頭看看蕭望,說,“不不不,她這可不是暈倒,用我們醫學術語,她這是心跳驟停。


    如果不是聶之軒及時進行cpr,可能人就沒了。”


    “cpr就是心肺複蘇的意思。”


    聶之軒向身邊不懂醫學的戰友們解釋,接著問駱院長,“她的心跳驟停,找到病因了嗎?


    其實在現場,我們沒有人碰到她,她就這麽自己倒了。”


    “哦,這個倒是簡單。”


    駱院長拿出一張彩超報告給聶之軒,說,“你看,這病人的病因在這裏,頸動脈粥樣硬化。”


    “啊?


    這個人最多也就二十五歲,粥樣硬化的程度就這麽嚴重了?”


    聶之軒一邊質疑,一邊繼續向其他人解釋,“一般這種情況,都是長期高血壓、高血脂的病人才會有的體征。”


    “她沒有高血壓,也沒有高血脂。”


    駱院長聳了聳肩膀,說,“但我們在她的兩臂正中靜脈附近,看到了很多注射針眼。


    一般這是吸毒患者的征象,但是從尿檢裏,也沒有發現毒品的代謝物。


    所以我分析,她因為長期依賴、注射某種不明藥物,導致了頸動脈粥樣硬化。


    你們從她隨身物品裏搜出什麽沒有?”


    蕭望搖了搖頭,說:“東西都被她燒了。”


    “是三角形針眼?”


    淩漠問。


    駱院長點了點頭,說:“開始我沒注意,就知道是針眼,現在你這麽一說,我一想,還真的是。”


    “那三角形的注射器針頭,一般有什麽用?”


    蕭望接著問。


    “沒見過。”


    駱院長和聶之軒同時說道。


    “她心跳驟停的原因是什麽?”


    聶之軒把話題又拉了回來。


    “彩超上可以看到,她的頸部粥樣硬化斑塊裂了。”


    駱院長說,“裂開的地方,在頸動脈竇的位置。


    所以,你懂的。”


    “其實,不太懂。”


    蕭望撓撓頭。


    “是這樣的。”


    聶之軒轉過身來,“山魈的頸動脈內膜上附著了粥樣硬化的斑塊,剛才可能是因為在抓捕過程中,她情緒激動、血壓升高,加之一直齜牙咧嘴地叫喚,導致了她頸動脈斑塊裂開了。


    因為裂開的位置正好在頸動脈竇,而這裏有人體很重要的壓力感受器,感受器受到刺激,導致了心跳反射性地停止了。”


    淩漠的好奇心也被調動了:“那就是說,這個人很容易心跳驟停?”


    “這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恰巧刺激到壓力感受器,又恰巧能導致感受器做出反射,是小概率事件。”


    聶之軒說,“不過,粥樣硬化的地方不僅僅是頸動脈,肯定是全身性的,包括隨時可以致命的冠狀動脈。”


    “也就是說,您推測山魈因為長期注射某種藥物,導致有嚴重的心血管疾病,對吧?”


    蕭望總結道。


    聶之軒看蕭望完全聽明白了,頓感欣慰。


    “副作用?”


    淩漠沉吟道。


    “什麽副作用?”


    蕭望敏銳地問。


    “啊,沒什麽。”


    淩漠說,“我隻是聯想到,‘幽靈騎士’有癲癇的毛病,既然這兩個人都有所謂的‘演化能力’,那會不會也有對應的‘副作用’呢?”


    “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蕭望也陷入了沉思。


    “您說的奇怪,就是指她的粥樣硬化?”


    聶之軒接著問駱院長。


    “不不不,粥樣硬化有什麽好奇怪的。”


    駱院長笑著說,“我說的是,她的皮膚。”


    “皮膚?”


    幾個人異口同聲。


    “你們知道嗎?


    送她進來的時候,她的上唇腫得很高。”


    駱院長說。


    “哦,那是蕭朗掐人中掐的。”


    聶之軒無奈地搖搖頭,說,“這孩子,下手還真狠。”


    “不,我說的腫,不是你說的腫。”


    駱院長說,“發炎或外傷導致的紅腫,那都會有紅、腫、熱、痛的征象。


    可是,這個人的腫,不紅、不熱,就是單純的腫。”


    “那就是水腫?”


    聶之軒問。


    駱院長搖搖頭,說:“也不是水腫。


    水腫指壓會凹陷,然後很快複原。


    但這個人,指壓下去,就塌一塊,不複原。


    而且,在整個檢查、診治的過程中,我們的醫護人員發現,隻要稍微施加一點力量去按壓或揉搓她的皮膚,皮下立即會發生變化,然後腫起來一塊,腫了的部分,可以隨意改變坡度和造型,嗯,簡單說吧,就是可以塑形。”


    “橡皮泥?”


    程子墨因為好奇,停下了咀嚼。


    “橡皮泥也不至於。”


    駱院長說,“如果貼切一點說,就像是我們整容科給人麵部注射透明質酸美容、塑形一樣。”


    “就是玻尿酸。”


    聶之軒說,“正常人皮膚都有這個,就是少而已。”


    “你是說,她的皮膚會因為外界刺激,而自己產生過量的玻尿酸,然後塑形?”


    蕭望驚訝地說,“這就是她的易容能力的產生原因吧!”


    “自產玻尿酸?”


    唐鐺鐺說,“哇哦,這技能太炫酷了。”


    “你說得對。”


    淩漠說,“這就是她易容的原因,所以也隻能改變臉型樣貌,而不能根據別人的樣子仿製樣貌。”


    “既然有這麽獨特的皮膚,會不會就是因為她特殊的皮膚才專門使用三角形針頭注射呢?


    因為普通針頭打不進去?”


    蕭望猜測道。


    “嗯,這個可能性還真是不能排除。”


    駱院長若有所思。


    “嘿,這家夥醒了,要不要押回去審?


    我手好酸。”


    對講機裏突然響起了蕭朗的聲音。


    “可不是嗎?


    一直這樣舉著胳膊,誰不酸?”


    駱院長一直很喜歡蕭朗,聽見他的訴苦,哈哈地笑著說道。


    坐在守夜者組織地下一層審訊室裏的山魈,此時已經恢複了原本的麵貌,和美容美發店裏監控錄像上的山魈麵貌終於一致了。


    守夜者成員們此時終於搞清楚了山魈易容的訣竅。


    反複揉搓、指壓麵部,導致麵部特定部位皮膚下生成過量類似透明質酸的物質,從而使麵部輪廓可以塑形。


    因為整個麵部皮下都會產生大量透明質酸,所以可以通過自行塑形,改變麵部輪廓和五官周圍軟組織的形態,達到易容的效果。


    等數個小時之後,這些多生成出來的透明質酸,會因為微循環而代謝殆盡,恢複原來的狀態。


    可是,搞清楚她易容的原理,對整個案件的辦理似乎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山魈從哪兒來,怎麽長大的,受過什麽訓練,受什麽人指使,作案動機是什麽,背後又有什麽樣的組織……這一切的一切,都還是個謎。


    畢竟是法治社會了,刑訊逼供也是不可能的,那麽,如何才能從她的口裏撬出線索呢?


    坐在審訊室山魈對麵的,是唐駿。


    雖然唐駿已經不是警察了,但是受到傅元曼的重托,他還是以專家輔助人的身份擔任審訊的主力隊員。


    而身邊的蕭望,看似是主審訊警官,實際卻是唐駿的助手。


    除了這二位,其他的成員們,都在審訊室外麵,通過單麵玻璃和揚聲器,同步觀看著對山魈的審訊。


    山魈不漂亮,但是還算端莊,一眼看上去,是受過教育的樣子,和大家想象中無惡不作的山鬼形象很是不符。


    她靜靜地坐在審訊室的審訊椅上,低垂著眼簾,一言不發。


    一條約束帶把她約束在椅背上,防止她自殘。


    其實她完全沒有去自殘的意思,靜若處子。


    唐駿麵色冷峻地坐在對麵,用手中的鋼筆輕輕敲打著桌子,吸引山魈的注意。


    山魈抬起頭來,看著唐駿。


    唐駿一言不發,直愣愣地盯著山魈。


    兩人對視了很久,山魈還是敗下陣來,低頭垂眉。


    “你作的惡夠多了,該消停了。”


    唐駿終於發話了,語氣冷峻。


    唐鐺鐺吃了一驚,這是平時溫文爾雅的父親的另一麵,她像是不認識他了。


    “心理壓迫。”


    淩漠自言自語道,“實施足夠的心理壓迫,可以讓對手暴露出更多的心理痕跡和謊言線索。


    畢竟,殺完人每年去燒香,沒有真的侵害小女孩,都說明她良心未泯。


    私自使用智能機,也說明她相對於‘幽靈騎士’還是有很多心理漏洞可以探尋的。”


    淩漠知道,這場審訊,也算是唐駿老師給自己在現場教學。


    山魈抬起頭看著唐駿,蠕動著嘴唇,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一字未說,垂下頭去。


    “她被洗腦了,她對‘作惡’兩字存在明顯的心理對抗。


    看來,她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在犯罪。”


    淩漠還是在自言自語。


    “山魈,昨晚去超市買什麽了?”


    唐駿話鋒一轉。


    “泡麵。”


    山魈咬了咬嘴唇,輕聲回答道。


    “突然減壓。


    喊名字是潛意識思維,問問題是激發記憶。”


    淩漠艱難地挪動身子,拿出一個筆記本,寫著,“探尋誠實底線,和已經承受的心理壓迫程度,為後來的心理分析提供參照物。”


    “有那麽玄乎嗎?”


    蕭朗看了看淩漠寫的專業術語,覺得難以置信。


    “她年齡小,社會經驗也不充足,即便她不願意配合調查,也能從她身上找出一點線索。”


    淩漠看了蕭朗一眼。


    “嘿,可別立g(2)啊,小心打臉。”


    蕭朗嬉笑道。


    “你胳膊上的針眼,是吸毒嗎?”


    唐駿問。


    “我不吸毒!”


    山魈抬起頭,直視唐駿的雙眼。


    “沒有謊言線索,有疑惑線索。”


    淩漠繼續寫道,“一、能確定山魈對她自己注射的東西是什麽一無所知;二、能確定她對吸毒很反感。”


    所謂的謊言線索,就是根據之前探測到的誠實底線,對比現在的表情、動作和反應,分析對方心理是否存在說謊時的防備、試探等情緒。


    而疑惑線索,就是根據對方的反應,分析對方對自己疑惑的事物是否真實存在疑惑。


    “一次就殺了這麽多人,年紀輕輕的,你還真的下得去手。”


    唐駿沉默了一會兒,回避了這個話題,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照片,探過身去,把兩張照片推到了山魈的麵前,放在她的眼簾之下,讓她避無可避。


    唐駿厲聲道:“看看這兩張照片吧。”


    “什麽照片?”


    蕭朗站起身來,想通過角度的變換看到鏡麵那一側的照片。


    “旅社殺人案,和被燒焦的曹允的屍體。”


    淩漠說,“旅社殺人案有直接證據,可以直接給她施壓,曹允的屍體狀態,她是始料未及的,所以這算是老師對她的試探。”


    整個過程,唐駿緊盯著山魈的表情,目不轉睛。


    山魈慢慢抬起眼簾,先看了眼殺人案血腥的現場,又轉臉去看那一堆黑乎乎燒焦的屍體,似乎想抬頭詢問。


    唐駿說:“曹允。”


    山魈重新低頭不語。


    “她認了。”


    淩漠鬆了口氣,說,“似乎很輕鬆的感覺,就像是解脫了一樣。”


    “還有韋氏忠校長,你硬是逼他自殺,手法很嫻熟啊,一擊即中。”


    唐駿靠回椅背,盯著山魈。


    山魈歎了口氣,把臉轉向一邊。


    “無奈情緒的表達。”


    淩漠繼續唰唰地記錄著,“為逼死校長,費盡心思,嚐試過不少辦法。”


    “你的兄弟,你也親手處死。”


    唐駿說,“計劃周詳,不是你一個人能做成的。”


    山魈的睫毛劇烈抖動了一下。


    “眼球震顫,等於厭惡點,害怕別人提此事。”


    淩漠在筆記本上寫到,“刺激厭惡點,擊破心理防線,並引出下一個問題。”


    3


    “除了法律,沒有任何人可以剝奪別人的生命。”


    唐駿說,“你背後的人,才是罪魁禍首,你為什麽要承擔他的罪責?”


    山魈吸了一口氣,向後靠了靠。


    因為雙手被銬在審訊椅的桌麵上,她動彈不得,但是雙肘部夾緊了一些。


    與此同時,眼尖的蕭朗看見她垂在審訊椅下麵的雙腿在顫抖。


    “她在抖。”


    蕭朗指了指單麵玻璃。


    “嗯。”


    淩漠點了點頭,說,“對於她的幕後黑手的問題,她不僅僅是有明確的抵抗,而且吸氣和顫抖都是害怕的表現。


    她很害怕。


    如果有抵抗咱無所謂,但是如此懼怕的話,就很難問出線索了。


    害怕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心理感受。”


    “那怎麽辦?”


    蕭朗跳了起來,“她全扛下來,看起來是案子破了,其實是沒破啊。


    她被執刑了,我們去哪兒找真正的壞蛋?”


    “別急,別急。”


    聶之軒把蕭朗按回座位,安撫道。


    “你們槍斃我吧,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山魈緩緩地說道。


    “她心情平靜了,抱了必死之心。”


    淩漠無奈地說。


    聶之軒一用勁,把又想從座位上彈起來的蕭朗給按住了。


    “那你不僅會變換樣貌,還有一個超強大腦啊。”


    唐駿淡淡地說,“你說是你一個人做的,可以,但是‘幽靈騎士’、曹允、韋氏忠校長,還有趙元旅社趙老板的死,總要有個理由吧?”


    “他不叫什麽‘幽靈騎士’!”


    山魈強硬地抬起頭來。


    “這個不重要。”


    唐駿不想糾纏。


    “反駁,等於感情深厚。”


    淩漠寫著。


    “我要的是一個理由。”


    唐駿依舊開門見山。


    “沒有理由。”


    山魈剛剛鬆弛一些的雙肘重新夾緊了。


    這次不用淩漠解釋,大家也都能理解,山魈重新開始心理抵抗了。


    “這種情況下,是無法攻克的。”


    淩漠抱起雙臂,無奈地說。


    “你說他不叫‘幽靈騎士’,那他跟你一樣,其實也隻有一個外號,而沒有真實姓名吧。”


    唐駿說,“即便有所謂的真實姓名,其實也是假的。”


    “老師把話題拉回來了,這是在另辟蹊徑。”


    淩漠微笑著自語,眼神裏充滿了崇拜。


    山魈微微地搖頭。


    “她不認可這個推斷。”


    淩漠說。


    “哦,對了,那個山魈自己私辦的手機,用的名字叫‘房佳’。”


    唐鐺鐺拍了一下腦袋,說,“我在人口係統裏查了,還真是有這麽個身份。


    但身份信息很少,而且很多年沒有更新了,應該是當年戶籍管理比較混亂的時候登記的,或者是冒用別人的身份。”


    淩漠二話不說,用對講機把這一條信息通過對講機傳到了唐駿攜帶的耳機裏。


    “你不是房佳。”


    唐駿盯著山魈,“至少,你不姓房。”


    山魈紋絲不動,毫無破綻。


    唐駿也不著急,慢悠悠地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擺在山魈的麵前。


    山魈看了一眼,說:“看不懂。”


    “那我解釋給你聽。”


    唐駿說,“‘幽靈騎士’和你的dna都被錄入了我們的失蹤人口dna信息庫,並且都有了比對結果。


    ‘幽靈騎士’的真名叫方然,1995年出生,你比他大兩歲,但你倆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九十年代中期被盜的嬰兒。


    你不姓房,姓李。”


    這一次,山魈不僅出現了眼球的震顫,更是整個肩膀都在抖動。


    也就是說,她對這一點毫不知情,而這一條信息給了她巨大的打擊。


    之所以山魈會相信唐駿,是因為在此之前,山魈應該早就對自己的身世有所懷疑了。


    “右上角的兩張照片,是你的父母,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勤勤懇懇,也因為你的丟失內疚一生。”


    唐駿說,“他們都還健在,我想,你並不願意在這種場合下和他們相認吧?”


    “你們槍斃我吧!槍斃我!”


    山魈突然吼了起來,整張臉漲得通紅。


    “放心,我不會通知他們。”


    唐駿立即安撫道。


    有了之前心跳驟停的經驗,唐駿不敢太刺激她。


    山魈喘著粗氣,閉著眼,瑟瑟發抖。


    “恐懼心理。”


    淩漠繼續寫著。


    唐駿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山魈的背後,用雙手搭在山魈的肩膀上。


    兩人接觸的時候,山魈微微抖動了一下。


    “不需要緊張。”


    唐駿安撫道,“一切的一切,你都是具體實施者,你是逃不脫法律的製裁的。


    至於你要不要扛下所有的罪責,那是你的選擇;而對於我們,抓到你,證據確鑿,也就盡到我們的職責了。”


    “唐叔這話說得可不對。”


    蕭朗說。


    淩漠做了個“噓”的手勢,說:“這是在麻痹她,讓她放鬆。


    現在老師是在感受她肌肉的緊張程度。


    無論是心虛、撒謊還是刻意對抗,都會在她肌肉收縮的強度上反映出不同的狀態。


    這是潛意識的行為,是意識不可以操控的。”


    沉默了良久,唐駿終於開口了:“除去你的兄弟,方然,啊,就是‘幽靈騎士’不說,其他幾個死者,毫無關係,卻為什麽成為你的目標?”


    山魈沒有說話。


    單麵玻璃的這邊,幾個人紛紛扭頭看向淩漠,希望他能繼續解說。


    淩漠聳聳肩膀,說:“我不能感受到山魈的肌肉狀態,所以我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於是大家隻有齊刷刷繼續扭過頭去“看熱鬧”。


    “好吧,也許,曹允隻是一個替罪羊。”


    唐駿接著說,“但趙元和韋氏忠,總是有聯係的。”


    山魈一直低頭垂眉坐在那裏,毫無表情,從外人看來,她處變不驚。


    守夜者成員們知道,她現在是抱以必死之心,選擇扛下所有的罪名了。


    所以,她不願意再配合唐駿說任何一句話。


    “他們的這種聯係,居然讓你跨越三年去作案。”


    唐駿說,“不會是因為財,也不會是因為某件事。


    他們的聯係是基於一個人,對吧?”


    “財”“事”“人”之間,都有短暫的停頓。


    山魈依舊緘口不言。


    “這種交集發生的時間,不遠吧?”


    唐駿像是在猜測。


    “這個人是兩個死者的仇家?”


    “這個人是兩個死者的親戚?”


    “這個人幫助過兩個死者?


    呃,又或者是,被他們幫助過?”


    唐駿一句一句地問下去,山魈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絲毫不動。


    但是,守夜者成員們分明從唐駿的臉上,看見了勝利的喜悅。


    這種喜悅,表現在唐駿的臉上,並不是放鬆和興奮,而是沉思。


    唐駿移開了雙手,重新回到審訊桌旁,一邊在筆記本上唰唰地寫著什麽,一邊蹙眉沉思。


    而此時的山魈做了一個深呼吸。


    “她剛才壓力很大,現在瞬間放鬆。”


    淩漠說,“越是壓力大,就越容易表現出身體肌肉的收縮程度和狀態。


    這是好事。”


    “同時,也說明這家夥真的很怕她的老板。”


    蕭朗說,“‘幽靈騎士’被抓,就讓她去殺。


    我想,她現在也要考慮誰會來殺她吧?”


    “我倒不覺得她會考慮這個問題,她不怕死,反而隻求速死。”


    聶之軒說。


    淩漠點了點頭:“現在想起來,她還真是挺可憐的。”


    唐駿寫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說:“不早了,我也知道你的選擇了。


    既然身體剛剛恢複,就去看守所裏好好休息吧。


    那個曾經被方然策動越獄的看守所,如今是連一隻蒼蠅也難以進出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麽多線索。”


    在聽前半段話的時候,山魈明顯放鬆下來。


    但是聽見最後一句,山魈立即抬起頭來,驚愕地看著唐駿。


    “這是通過觀察她的心理擔憂表現特征,對剛才的問題做的最後確認。”


    淩漠說,“老師已經有答案了。”


    唐駿的沉思似乎沒有給他帶來歡愉,以至於他離開審訊室的時候,對幾個學生洶湧而來的提問置若罔聞。


    他獨自一人快步走出了守夜者組織的大廳,發動汽車駛離了,留下一幹人等,站在審訊室門口傻愣著。


    “別往心裏去。”


    淩漠說,“任何心理痕跡的分析,都不是即時可以得出結論的,這需要和案件的具體情況相結合。


    老師肯定是要回家去分析山魈的心理痕跡,然後結合案情得出我們下一步工作的方向。


    大家都別急,等一夜,明天會有好消息。”


    “哼!都不理我!我要回家找他。”


    唐鐺鐺見父親少有地對她毫不留神,心裏十分難受。


    她摸了摸頭上纏著的紗布,想回去問個究竟。


    倒是蕭朗拉住了她,說:“給唐叔一點兒自己的空間嘛,他肯定需要靜心分析。”


    這一夜,大家過得都很糾結。


    從案件的辦理來看,他們漂亮地完成了任務,活捉了犯罪嫌疑人,而且嫌疑人也低頭認罪了。


    但是這看似完美的結局背後,依舊隱藏著巨大的陰謀。


    這種揮之不去的陰影,讓大家都難以入睡。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起了個早,各自用不同的方式,比如跑步、遛彎、慢騰騰地吃早飯等,掩飾了內心的焦急之後,他們還是來到了審訊室,看唐駿是否會二次提審山魈。


    但是沒有。


    山魈並沒有被唐駿提來守夜者組織進行第二次審訊。


    這樣看起來,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時間過了十點鍾,導師們一個個都不見人影,這顯然是不太正常的。


    究竟發生了什麽?


    等來等去,臨近午飯的時間,傅元曼走進了守夜者組織的大門。


    即便是在刑偵戰線上工作了數十年,喜怒不形於色的傅元曼,還是表現出了與往常不同的神色。


    他臉上的神色讓守夜者成員們都感到了不祥之兆。


    “姥爺,你去哪兒了?


    一上午都不見人!”


    蕭朗最先衝了出去,挽住傅元曼的胳膊,說,“您這是咋啦?


    不高興啊?”


    “先別羅唆。”


    傅元曼嚴肅地說,“開上你們的車,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傅元曼坐在萬斤頂的副駕駛上,引著皮卡丘一路向南安市西郊方向駛去。


    大家懷著忐忑的心情,沿著大路一直跑到了人煙稀少的郊區,再七彎八拐地抵達了一處大院,萬斤頂沒有減速,直接開進了大院。


    大家的餘光,瞥見了大門上的幾個大字。


    南安市殯儀館。


    不祥的情緒進一步籠罩著大家,所有人都沉默著,直到兩輛車停在了殯儀館冷凍間的門口。


    門口,有兩名荷槍實彈的特警正在把守。


    “不會吧?


    山魈不會也被滅口了吧?”


    蕭朗拉好手刹,十分擔心地纏著傅元曼詢問。


    傅元曼沒有回答蕭朗,帶著大家走到門口,拍了拍唐鐺鐺的肩,說:“你在門口等。”


    還沒等唐鐺鐺反應過來,傅元曼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冷凍間。


    大家看了看一臉疑惑的唐鐺鐺,估計是場麵血腥,怕唐鐺鐺不適吧。


    大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有陸續跟著傅元曼走了進去。


    冷凍間有幾排低溫冰櫃,兩排低溫冰櫃之間,放著一張運屍床,床上的屍體蓋著一塊白布。


    大家都是第一次進殯儀館的冷凍間,但是好奇心已經完全被驚恐所覆蓋。


    如果真的是山魈,那豈不是這麽久的努力又白費了?


    是什麽人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接二連三地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策劃殺人?


    大家的心裏都七上八下的,也都沒有注意到運屍床的周圍站著的一圈導師們。


    大家都在屏息等候著傅元曼的下一步指示。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傅元曼慢慢地拉開了眼前的白布。


    其實在此之前,大家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他們看見那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麵孔時,所有人都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呆在了原地。


    麵前是一張棱角分明的男人的臉,鬢角已經斑白,不過在慘白的皮膚上,已經不是那麽顯眼了。


    短短的胡茬兒上似乎還黏附著一絲泥土,唇角已經鬆弛,微微地張開。


    從他半閉的眼瞼之中,已經完全看不到有一絲生氣;眼瞼的周圍有兩處小小的裂口,那是被他碎裂的眼鏡片刺破的。


    然而,刺破口中並沒有血液流淌出來。


    這具冷冰冰的遺體,大家是多麽熟悉。


    他昨天的音容笑貌還都在大家的腦海裏徘徊。


    “老師!”


    淩漠的低吼,帶著顫抖,從喉嚨裏擠了出來。


    “唐……唐叔叔!這……這是怎麽回事?”


    蕭望強忍著哭腔,問道。


    顯然,在大門口的唐鐺鐺,聽見了裏麵的動靜,她不顧一切,衝破了門口特警的攔截,衝了進來。


    隻是遠遠地看了運屍床一眼,唐鐺鐺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成員們雖然年輕,但卻不是第一次直麵死亡。


    可是,麵對親人、導師的逝去,他們還是承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打擊。


    幾個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傅元曼料想到了這一幕。


    其實在早晨事發的時候,傅元曼還準備向孩子們隱瞞這一噩耗。


    但是蕭聞天告訴他,孩子們已經不再是孩子們了,他們都是光榮的人民警察。


    人民警察之所以光榮,是因為他們在麵對危難的時候不能退縮,麵對黑暗的時候要充滿陽光,麵對犧牲的時候要懂得怎麽化悲痛為力量。


    所以,導師們選擇讓唐駿為孩子們再上人生曆程、警察曆程中的最後一節課。


    唐駿冰冷的屍體告訴孩子們,即便是和平年代,人民警察的隊伍裏,依舊有著犧牲,而如何麵對這種犧牲,是孩子們需要自己去領悟、去探尋的。


    大家震撼的情緒因為唐鐺鐺的哭聲迅速轉化為悲痛。


    唐鐺鐺,這個被唐駿從小到大捧在手心上的小姑娘,一夜之間,變成了孤兒。


    父親的音容笑貌猶在麵前,此時卻已天人永隔。


    昨日一別,竟然成了永別,而永別之前,父親都沒有好好地看她一眼。


    唐鐺鐺完全顧不上額頭上已經開始滲血的傷口,撕心裂肺地哭成了淚人,她跪在地上,已經沒有力氣站起身來,隻能一點一點地向運屍床挪去。


    蕭朗也一樣的撕心裂肺,他哭著去攙扶起唐鐺鐺。


    “都怪你!都怪你!你不讓我回去,我回去了我爸就不會死!”


    唐鐺鐺使出全身的力氣,一把推開了蕭朗。


    蕭朗一個踉蹌,蹲在了地上,抱著頭痛哭起來。


    這是蕭朗記事以來,第一次哭泣。


    “爸爸,別走,爸爸,你再看看我,爸爸,你聽得見嗎?


    你不要走,我以後聽話還不行嗎?”


    唐鐺鐺泣不成聲地去拽白布之下唐駿的右手。


    傅元曼想阻攔,卻已來不及。


    唐鐺鐺拉出的,是唐駿血肉模糊的右手。


    血浸染到唐鐺鐺白色的上衣上,這讓唐鐺鐺肝腸寸斷。


    她舉起唐駿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任憑父親的血滴隨著自己的淚水,流過臉頰,從下巴滴落。


    “鐺鐺,保重你自己。”


    傅元曼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慢慢地把她扶起,攬入懷中。


    唐鐺鐺撲在傅元曼的懷裏,痛哭不止。


    唐駿血肉模糊的手掌上方,戴著那隻大家都眼熟的運動手環。


    手環因為唐鐺鐺的觸碰,亮了一下。


    五千一百六十四步。


    大家同樣悲痛,不一樣的,是淩漠記住了這個讓他覺得奇怪的數字。


    “這是唐老師的遺物。”


    南安市公安局辦案民警給傅元曼遞過來一個物證袋,裏麵裝著手機、手表、錢包、眼鏡、鑰匙等一幹物品。


    “還有這個。”


    淩漠強作鎮定,伸手取下唐駿右手的手環,放進了物證袋裏。


    4


    悲痛有可能讓人心灰意懶,但也有可能讓人愈發清醒。


    而淩漠就是後一種。


    在殯儀館冷凍間最先看到蒼白的唐駿的麵孔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個噩耗驚呆了,與唐駿朝夕相處,一直把唐駿視為己父的淩漠更是悲痛萬分。


    但是,也隻有淩漠在那種極端情緒中,發現了蹊蹺之處。


    畢竟上了年紀,唐駿也開始注意養生了。


    也不知道是幾年前,唐駿開始戴著這隻運動手環,每天計步。


    時間久了,淩漠和唐鐺鐺也都已經熟悉了他的這隻手環。


    這個並不蹊蹺,蹊蹺的是,大家都知道,手環是每天零點自動歸零的,而唐駿出事的時候是淩晨,況且唐駿晚上一直在家,到案發現場也是開著自己的汽車去的。


    剛才說了,就在唐駿的手環亮了一下的時候,淩漠敏銳地注意到,上麵的數字居然達到了五千多,這和平時唐駿一整天的運動量差不了多少了!


    這太可疑了。


    細心的蕭望在淩漠取下唐駿的手環時,就知道淩漠發現了異常,在成員們坐上萬斤頂準備趕往唐駿出事的現場時,蕭望詢問了淩漠。


    淩漠毫無隱瞞,把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


    “這個好辦。”


    蕭望從口袋裏拿出手套戴上,說,“這種手環是獨立計步的,並不需要通過app連接手機。


    而手機上,會有獨立的健康係數記錄係統。”


    蕭望戴好手套,從物證袋裏拿出唐駿生前使用的手機。


    “鐺鐺知道密碼嗎?”


    蕭望扭頭柔聲詢問唐鐺鐺。


    此時的唐鐺鐺比剛才要清醒了一些,但是她仍沒能回過神來,淚眼婆娑地靠在蕭望的肩膀上。


    “鐺鐺,你是大人了,要堅強。”


    蕭望看著唐鐺鐺的樣子,很是心疼,用手輕輕撫慰她的肩膀。


    “我是孤兒了。”


    唐鐺鐺帶著哭腔說。


    “不,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蕭望指了一圈。


    大家紛紛點頭,給予唐鐺鐺安慰和鼓勵。


    “密碼,密碼好像是7674。”


    唐鐺鐺抽泣著說。


    “7674?”


    蕭望說,“這數字是什麽意思?”


    唐鐺鐺無力地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這數字的含義。


    蕭望沒有繼續追問,用密碼打開了手機,打開健康係統。


    淩漠的推測完全正確,從一個月前到現在,唐駿每天的活動量都是很穩定的,每天大約六七千步。


    但是,今天淩晨以後,手機上的步數是一千多步。


    也就是說,唐駿的手環和手機,出現了計步的巨大偏差。


    在事發現場,唐駿不僅戴了手環,也帶了手機,那麽,如何解釋這一偏差呢?


    成員們百思不得其解。


    在沉默中,汽車抵達了事發現場。


    現場是在郊區的一個工地,工地的中央有一個大沙堆,大沙堆的一側停著一輛鏟鬥放在地上的裝載機。


    幾名武裝整齊的特警在周圍警戒,而裝載機的周圍有十幾個人圍著,忙忙碌碌的。


    十幾個人中,有一位穿著二級警監製服的高級警官在場指揮,正是蕭聞天。


    守夜者成員們,除了唐鐺鐺全身無力仍在車上休息,其他幾個人紛紛走到蕭聞天的背後。


    “爸。”


    蕭望叫了一聲。


    蕭聞天回頭看了看孩子們,滿眼的憤慨。


    “老唐就是在這裏出事的。”


    蕭聞天指了指裝載機,說,“裝載機的鏟鬥,把他壓在了下麵,整個胸腹部和雙手都被壓住了。


    尤其是胸部和雙手的損傷最重,有開放性損傷。


    法醫通過屍表檢驗,分析老唐是擠壓導致胸腹部多器官破裂,出血死亡的。”


    說到“死亡”二字時,蕭聞天的聲音有些顫抖。


    成員們走到裝載機的旁邊,鏟鬥已經被到場施救的消防人員鋸斷了液壓杆,但還可以看得見鏟鬥下方的殷殷血跡。


    “實際上,消防和120抵達的時候,老唐已經去世多時了。


    法醫推斷,他的死亡時間,大概是淩晨兩點左右。”


    蕭聞天說。


    “謀殺嗎?”


    蕭朗咬牙切齒地問。


    此時此刻,沒有人比他更想抓住凶手。


    “前期調查發現,老唐是今天淩晨一點多一個人駕車到附近的,監控視頻可以證明。


    可惜,附近是郊區,隻能確定他是到了附近,但是不能確定他來這裏做什麽,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過來赴約。”


    蕭聞天說,“現場附近地麵不具備現場勘查的條件,所以也看不出什麽。”


    “那開裝載機的人呢?”


    聶之軒問。


    “這台裝載機的鑰匙,隻有駕駛員林某一個人有。


    民警到達的時候,發現裝載機是鎖著的,但他們還是控製了林某。


    不過這個人說從昨天天黑開始就沒有幹活了,他就鎖了裝載機,去打麻將了。”


    蕭聞天說。


    “別聽他胡扯,我來揍一頓他就交代了!”


    蕭朗把拳頭捏得很緊。


    蕭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說:“有不在場證明嗎?”


    蕭聞天默默點了點頭,說:“確實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林某不在場,而且他有幹完活鎖好車的習慣,不可能有其他人能夠操縱裝載機去壓人。


    我不放心,安排了技術部門對控製室內進行了勘查,除了林某的相關物證,確實找不到其他人的物證。”


    “那會是怎麽回事?”


    蕭望問,“難道是意外?”


    “技術部門確實懷疑是意外。”


    蕭聞天說,“據林某說,他離開的時候,裝載機的鏟鬥是舉起來的。


    所以技術部門分析,如果老唐正好站在鏟鬥之下,而那個時候正好機器發生了故障,有可能會導致鏟鬥下降而壓住老唐。”


    “不可能。”


    淩漠說。


    蕭聞天歎了口氣,說:“我也不相信,所以找了裝載機的機械工程師來檢驗。”


    “確實是機械故障啊。”


    一名戴眼鏡的工程師從裝載機的機腹之下鑽了出來,對蕭聞天說,“領導,我們看了,確定是機器的液壓裝置出現了故障,可能是因為昨晚大風,或者有重型車輛途徑附近導致地麵震動,引發故障,導致液壓杆失效,從而出現這一場意外。”


    “意外”二字格外刺耳。


    “說,你是不是被收買了?”


    蕭朗一步衝上前去,揪住工程師的衣領,差點兒把他拎了起來。


    “你冷靜點。”


    蕭聞天強壓著情緒,低吼道。


    蕭望拉開蕭朗,連聲向工程師道歉。


    “如果有一個和你一樣懂行的人鑽入機腹,是不是可以摧毀液壓係統?”


    淩漠提出了關鍵的問題。


    “這,這,這……”工程師頓時語塞,“這不太可能吧?


    這個很專業。”


    “我問的是,有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淩漠問。


    “這,這,這……”工程師翻著眼珠回憶著,“好像沒有吧。”


    淩漠皺了皺眉頭,二話不說,鑽進了機腹。


    過了許久,他才滿臉灰塵地又鑽了出來,說:“機腹不上鎖,什麽人都能進。


    液壓裝置被拆得七零八落,即便有破壞痕跡也看不出來了。”


    很顯然,工程師檢查的時候,並沒有注意保護物證。


    “我記得沒看出什麽人為破壞的痕跡,沒有,一定沒有。”


    工程師說。


    淩漠心裏很清楚,這是他掩飾自己的行為,其實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不過作為一個機械工程師,他沒有注意到這個,也不算失職。


    “機械”二字在淩漠的腦海裏一閃而過,他猛地抬起頭,對蕭望說:“機械!”


    蕭望已經意識到這一點,默默地點頭,思考著如何去做。


    “如果是這樣,我們警方就有點騎虎難下了。”


    蕭聞天說,“立案的依據顯然不足,畢竟有懂行的人謀財害命,實在是極小概率事件。


    但不立案的話,對不起老唐。


    我也知道你們掌握了一些疑點,雖然還不能說明一些什麽,但疑點終究是無法解釋的疑點。”


    淩漠點點頭,說:“我們在中心現場再搜索一下,還得麻煩工程師把液壓係統複原,我們也看看原始狀態是什麽樣的。”


    工程師剛才被蕭朗一嚇唬,現在啥也不敢說,重新鑽進了機腹。


    而成員們,圍著鏟頭和那一攤殷紅色的血跡,細細尋找土地上的線索。


    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工程師從機腹裏重新鑽了出來,說:“複原了,但是看不出什麽啊。


    自己壞的、別人弄壞的,都是有可能的。”


    既然工程師都這麽說了,蕭望也隻能鑽進去看了一眼,並不能得出什麽線索。


    畢竟,這麽專業的知識,守夜者是完全不掌握的。


    既然工程師認為液壓係統的故障,可以是自然損壞,也不能排除有人故意摧毀,那麽再糾纏下去也毫無意義。


    倒是在這個時候,淩漠用一把小鏟子,從幹涸的土地裂縫中挖出了一個小物件。


    “這是什麽?


    電子元件?


    要問問鐺鐺。”


    淩漠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捏著一個亮晶晶的小物件。


    “不用,這個我知道。


    上次鐺鐺重建行車記錄儀的時候告訴過我。”


    程子墨說,“這個是三軸加速度傳感器的一個部件。”


    “什麽東西?”


    淩漠轉頭問。


    “手環裏的。”


    程子墨隨口答道,“不對啊,唐老師的手環明明是好的啊。


    如果這個東西都掉出來了,手環肯定已經稀爛了啊!”


    “手環?


    步數不一?”


    淩漠陷入了沉思。


    大家也都陷入了沉思,卻被蕭朗的一個電話給打斷了。


    “你們快來唐老師家裏,這裏有線索。”


    蕭朗急吼吼地說。


    “啊?”


    蕭望左右看看,之前沒有注意到,蕭朗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人影了,“你什麽時候跑掉的?”


    “剛才我到車裏看看鐺鐺怎麽樣,她讓我開皮卡丘帶她回家的。”


    蕭朗說,“結果唐老師這裏還真有線索。”


    “什麽線索?”


    蕭望問。


    “哎呀,我一句兩句說不清,你們快來。”


    蕭朗在電話那頭跺著腳說。


    既然現場已經沒有什麽嚼頭了,淩漠也趕緊把電子元件裝進物證袋裏,幾個人坐著萬斤頂向唐駿家飛馳而去。


    唐駿的書房裏,台燈還亮著,平靜如常,就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蕭朗和唐鐺鐺並肩坐在唐駿的寫字台前,麵對著寫字台上的諸多物件。


    唐鐺鐺抱著唐駿的一件西服,坐在蕭朗的一側,呆呆地看著寫字台上的電腦屏幕。


    那件西服上,似乎有唐鐺鐺剛剛留下來的淚漬。


    可能,現在的唐鐺鐺隻能通過西服上的氣味,來追憶自己摯愛的父親吧。


    唐鐺鐺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堅強得多,她正在看著的,是唐駿電腦裏的某個文件夾。


    因為加了密,所以文件夾是閉鎖狀態。


    而蕭朗坐在唐駿的寫字台前,認真地看著什麽。


    唐駿書房的頂燈和台燈在他們進來的時候,都是開著的。


    如果沒有猜錯,唐駿是在研究桌子上的一堆材料之時,突然離開的。


    既然是唐駿臨終之前的最後動作,那麽這一定就是唐駿最想告訴他們的線索。


    現階段,相對於電腦上那個還沒有破解的文件夾來說,更有價值的,是唐駿的寫字台上的那三份材料。


    第一份,是昨天下午審訊山魈時的筆記。


    筆記本的中央,寥寥地記了幾筆,雖然字跡潦草,但依舊清晰可辨。


    曹允,替罪羊。


    (√)


    趙元、韋氏忠有聯係。


    (√)


    因財。


    (x)


    因事。


    (x)


    因人。


    (√)


    近期事件。


    (x)


    此人與二人有仇。


    (x)


    親屬。


    (x)


    幫助。


    (√)


    結論:趙元、韋氏忠幫助過同一人,故此二人要死。


    第二份,是兩張複印的照片。


    第一張照片裏,是一本被翻開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一頁紙張被撕去了,而在被撕去的後麵一頁紙上,被人用鉛筆塗滿。


    在鉛筆塗滿的黑色痕跡裏,可以隱約看見一串顏色較淡的數字。


    這張照片雖然大家都沒有看過,但是似乎在印象裏,又都認識這個筆記本以及這一串數字。


    而看到第二張照片,大家的記憶都被完完全全地激發出來了。


    第二張照片是卷宗紙的一頁,是被翻拍的照片的複印件。


    卷宗紙最上方的中央寫著:號碼歸屬;第二行是:北安市東江區東林路7號東四胡同口;兩行字的下麵,寫著二十一個人的名字,而其中一個名字,被紅筆圈了出來,是新鮮的筆跡,肯定是唐駿昨晚圈出來的。


    這個名字是:方克霞。


    這個名字,大多數人印象不深。


    但是淩漠這個記憶力超強的人,卻牢牢地記著這個並不起眼的名字。


    所以,他因為激動,或者因為急切,用顫抖的雙手拿起了第三份材料。


    第三份材料,是一張被衝洗放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裏是一群小孩子和幾個老師,從衣著和背景來看,有不少年的曆史了。


    看上去,像是幾名老師帶著一個班的小學生去春遊的時候拍攝的。


    因為在那個年代照相機並不多見,所以大家看上去都是奇奇怪怪的表情。


    什麽表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唐駿同樣用紅色的水筆在照片上畫了一個圈。


    圈裏,是一名男性的老師,手搭在一名個子不高的小學男生肩膀之上,顯得非常親密。


    如果不是因為這二人的親密動作,放在一堆人像之間,還真的不容易發現他們有什麽特征。


    守夜者成員們逐個拿起照片,仔細端詳著照片上紅圈裏的這兩個人。


    可是,畢竟照片年代久遠、清晰度有限,而且那個年代的人,誰能認識?


    看來看去,隻覺得二人確實有點麵熟,但究竟是誰,還是認不出。


    照片在傳遞的過程中,淩漠突然一把搶過照片,又看了一眼,滿臉的驚訝。


    “誰?”


    蕭望知道淩漠認出了二人。


    “年輕的韋氏忠和小時候的杜舍。”


    ***


    (1)編者注:將腹腔進行九分法劃分後,左右上腹部為季肋部。


    (2)編者注:立g,網絡用語,指的是說了某句話之後,結果發生的事卻與期望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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