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血色骨灰


    吾欲行善,然以學淺故,竟害己命,而遭此惡報哉。


    ——《伊索寓言》


    1


    “一隻腳的猴子。”


    淩漠沉吟道,此時,他的大腦裏無數知識點在不停地翻滾,就像是計算機最終鎖定了計算結論一樣,淩漠突然說,“我知道,不是什麽三笑牙刷,而是山魈。”


    “山魈是什麽鬼?”


    蕭朗問。


    “對,山魈就是一種鬼。”


    淩漠說,“山魈在神話傳說中是山裏的獨腳鬼怪。


    《山海經》(1)裏就有提到過。


    還有民間傳言說,山魈一隻腳,人麵猴身,會變麵容。”


    “我去!這說明她真的會易容!”


    蕭朗說,“不然不會在身上文一個這種鬼,而且還叫這個名字!”


    “是的,我們之前的推斷,都是正確的。”


    淩漠說。


    “可不可以從公安部禁毒局的涉毒人員信息庫裏找一些線索?”


    程子墨說。


    淩漠搖搖頭,說:“不,我覺得她不是在吸毒。


    一來吸毒不可能一周時間都不犯毒癮,二來沒必要使用什麽三角形的注射器。


    不管她在注射什麽,這個三角形的針眼是可以坐實她和謀殺‘幽靈騎士’有關的關鍵。”


    “結果出來了。”


    聶之軒推門走了進來,說,“蕭朗提回來的拉麵盒上提取到的女性dna,和我們在趙元被殺案現場提取的女性dna認定同一。”


    “行了!抓住她就沒錯了!”


    蕭朗拍了一下桌子,“我們之前的分析全部正確,她不僅會易容,不僅和‘幽靈騎士’被殺案有關,更是殺害了趙元等五人。


    是不是可以申請通緝令了?”


    “如果是個單純的命案逃犯,下通緝令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淩漠說,“不過,既然和‘幽靈騎士’掛上了鉤,我覺得咱們暫時不要打草驚蛇,要放長線,釣大魚。”


    “她用諾基亞手機,似乎和‘幽靈騎士’有同樣的淵源,但是為什麽又去殺害了‘幽靈騎士’呢?”


    蕭朗說。


    “你們帶回來的錄音,我聽了。”


    淩漠說,“你還記得嗎?


    那個女孩說,10月底、11月初的時候,山魈有一天突然心情不好,還用針頭紮床板?”


    “記得啊!”


    蕭朗說。


    “那段時間,不正好是‘幽靈騎士’被殺的時間段?”


    淩漠說。


    “啊!我明白了!有組織性的犯罪!滅口!”


    蕭朗又是一蹦三尺高。


    “從心理學角度看,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


    淩漠點了點頭。


    “這應該就是她的本來樣貌了。”


    唐鐺鐺指著電腦屏幕。


    轄區派出所申請了《物證調取通知書》,從美孚美發造型店裏提取了店裏的視頻。


    根據程子墨的指示,唐鐺鐺圈定了山魈的影像,並且利用圖像處理技術處理出較為清晰的山魈正麵像。


    這一趟偵查,可以說是收獲頗豐,很多懷疑都被證實了,也搞清楚了山魈和“幽靈騎士”的大概關係,甚至找到了山魈本來的麵貌。


    雖然現在的山魈不知所終,但不管怎麽說,這為下一步布下天羅地網提供了必要的先決條件。


    聶之軒左看看,右看看,大家一句接一句,讓他連話都插不進來。


    見大家都說完了,他補充道:“嗯,子墨帶回來的針孔擦拭物沒有找到人的dna,微量物證也真的很微量,現在考慮微量物質裏可能含有類似oka株的成分。”


    “那是什麽東西?”


    蕭朗問。


    “現在隻是考慮啊,不能確定。


    這是一種毒種,就是滅活的病毒。”


    聶之軒說,“水痘—帶狀皰疹的疫苗裏就有這些。”


    “疫苗?”


    淩漠突然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幹嗎啊你這是?”


    蕭朗被嚇了一跳,“你又要和之前的新聞報道聯係上了是吧?


    那個崔大姐不是說了和疫苗沒關係嗎?


    不然有關部門早就查出來了好嗎?”


    說完,蕭朗還眨巴眨巴眼睛,壞笑著。


    他偷偷地把“崔阿姨”改成了“崔大姐”,想占一占淩漠的便宜。


    “當然,這個位置發現疫苗成分肯定是不合理的,微量物證那邊也強調物證量太小,他們隻是猜測,並沒有下達確定的結論。”


    聶之軒不明就裏,解釋道。


    淩漠沒說話,思考著。


    就在這時,唐駿推門走進了數據實驗室。


    “你們看看,我給你們帶回來了誰?”


    唐駿朗聲說道。


    大家一起轉頭看去。


    門口站著一個身材瘦削、英俊挺拔的青年,他穿著一身整齊的製服,胸口別著一枚金光閃閃的守夜者徽章,抱著一摞卷宗,正笑盈盈地看著大家。


    這不是蕭望,又是誰?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唐鐺鐺,她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甚至碰翻了鍵盤。


    唐鐺鐺臉漲得通紅,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


    蕭望顯然是注意到了唐鐺鐺的情緒變化,他把卷宗夾到腋下,騰出右手摸了摸唐鐺鐺的後腦勺,微笑著說:“鐺鐺同學這是怎麽了呀?”


    唐鐺鐺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瞬間滾落了下來。


    “哥,你回來啦?”


    坐在桌腳的蕭朗蹦到了地上,一樣高興得手足無措,“大小姐這是喜極而泣!”


    “成語用得不錯。”


    聶之軒抱著胳膊笑道。


    “那必須的!”


    蕭朗下意識地把胸口的守夜者徽章扶正。


    蕭望注意到了蕭朗的這個小動作,開心地說道:“不錯,臭小子,聽說這裏就數你進步最大了。”


    “我?


    我哪有?”


    蕭朗撓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最近我們都是唯淩漠馬首是瞻。”


    “那隻是不時之需。”


    淩漠說,“唐老師都給我們介紹過了,從盜嬰案的整理和發現來看,真正的策劃者,非你哥哥莫屬。”


    “蕭朗居然會謙虛!”


    程子墨抓住了重點。


    蕭朗嘿嘿地笑了兩聲。


    蕭望扶了扶唐鐺鐺,給她遞了一張紙巾,說:“我們大小姐的本事,現在可算找到了用武之地,我聽組長說,幾起案件的關鍵點都是在鐺鐺這裏突破的。”


    “都是淩漠把控的。”


    唐鐺鐺抽泣著說。


    蕭望往前上了幾步,走到淩漠的麵前。


    兩人身高、身材相仿,這樣站立,正好是四目相對。


    蕭望用肯定的眼神對淩漠說:“我也聽唐老師說了,你記憶力超群,邏輯分析能力超群,勇氣與智慧並重,還掌握心理分析能力,這些潛質都是一名刑警最需要的潛質,以我刑警學院老師雷米的說法,你是一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刑警,我為你感到驕傲。”


    “望哥,對不起,我之前的失誤,導致守夜者差點兒錯失了你。”


    淩漠有些內疚地說。


    “說什麽呢,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蕭望又拍了拍淩漠的肩膀。


    “哥,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最需要的潛質?


    最需要的潛質不是忠誠嗎?”


    蕭朗故意岔開話題,裝作一本正經地說,“忠於黨、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法律。”


    “不錯啊,誓詞記得很清楚。”


    蕭望滿意地看著弟弟,說,“那你,忠誠嗎?”


    “那必須啊!”


    蕭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但突然又意識到哥哥指的是之前自己是因為打賭才加入這支隊伍,於是尷尬地搓著手說,“其實吧,我是考慮到老蕭說得也不錯,我這體格,不當警察是有點浪費,你知道,我從小最害怕浪費東西了。”


    “你可拉倒吧。”


    蕭望笑著說。


    “鐺鐺,幾個月沒見到蕭望了,見著了就哭到現在啊?


    沒啥要說的?”


    唐駿心疼地把女兒攬在懷中。


    唐鐺鐺從一開始就沒注意到蕭望是被自己父親領著進門的,此時感到自己是真的失態了,於是紅著臉,抽泣著搖搖頭。


    “蕭望,這幾個月,你去哪裏了?”


    聶之軒問出了大家心中最想問的問題。


    蕭望抬眼看了一眼唐駿,笑了笑,說:“這事啊,一句兩句還真說不清楚。


    如果要是寫成小說,得專門用一個章節來說。


    不過,即便是要說,也要等到下一章來說,因為,現在我們怕是有一個更加急切的任務。”


    “又有任務啦?


    你是因為這個任務回來的?”


    蕭朗說,“不過,那個會易容的三笑,啊不,山魈,我們還沒抓住呢。”


    “怕是也沒那麽容易抓住。”


    淩漠說。


    “也不是因為這個任務回來的。”


    蕭望看了一眼唐駿,又指著自己拿進來的一摞卷宗,說,“隻是我那條線,暫時也走不下去了,我那邊也出了點小事情,於是組長出於多方麵考慮,先召我回來了。


    我回來的時候,恰巧碰見了這起案件。”


    “陳年積案?


    不像啊。”


    蕭朗翻了翻嶄新的卷宗封麵,說。


    “不,前兩天剛發的,失蹤案。”


    蕭望拍了拍卷宗,說。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個美女主播?”


    程子墨指著蕭望說。


    “對,不是有不小的社會影響,也不會引起組長的注意。”


    蕭望說。


    “什麽美女主播?”


    蕭朗顯然是不知道這個事情,“姥爺自己注意到的?


    姥爺還看美女主播?”


    “臭小子,瞎說什麽呢。”


    蕭望拍打了一下蕭朗的後腦勺,說,“這事兒,隻能暫時作為失蹤案件來辦理,並不能作為刑事案件立案。


    但是,畢竟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如果不搞清楚,難以向網民交代。


    而且,後期現場勘查的時候,也發現了一些異狀,這才讓組長下定決心接過來。”


    “這是個人氣挺高的主播,所以昨天在微博也上了熱搜。”


    程子墨說,“我也是在看監控視頻的時候覺得無聊才刷了一下微博。


    那個直播視頻確實挺恐怖的,而且評論裏也有各種腦洞,不過並沒有看出什麽,也沒有什麽異狀。”


    “我就愛看恐怖的。”


    蕭朗說,“那還等什麽啊?


    快和我們說說啊!”


    畫麵裏是一個狹小的臥室,除了一張床和一個簡易衣櫃以外,沒有其他的擺設,可以推測攝像探頭以及電腦應該是安裝在床對麵的桌子上。


    房間雖然狹小,但是打扮得很淑女風格,整體粉紅色的格調,加上幾個卡通玩偶的點綴,讓人感覺這是一間少女的閨房。


    一個膚色白皙、濃妝豔抹的美少女穿著粉紅色的睡衣坐在床上,麵對著攝像頭。


    睡衣的深v領子幾乎暴露了她一半胸部,而她脖子上戴著的一枚黑色十字架形狀的吊墜,在雪白的胸前晃晃悠悠,也因此顯得更為誘惑。


    她時不時蜷起雙腿,不經意地露出下半身穿著的三角短褲。


    在桌子前麵調整好了攝像頭的角度後,她便開始搔首弄姿地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操著不標準的台灣腔和觀看直播的網友聊起天來。


    這種聊天像是片段似的回答問題,沒有任何主旨。


    然而,從視頻片段來看,不停地有虛擬“禮物”從屏幕上冒出來。


    每當冒出一個“大件”的時候,美少女就會做出一臉癡迷的樣子:“哇塞,蘭博基尼耶,謝謝你啊大柱哥,給你一百個麽麽噠。”


    極其造作的嗲腔,讓蕭朗一陣陣泛嘔。


    “什麽時候才能看到正題?”


    蕭朗無奈地堵著耳朵,“子墨說得對,真是太恐怖了。”


    “快到了,我說的不是這種恐怖。”


    程子墨揮了揮手。


    話剛落音,屏幕上一片漆黑。


    “完事了?


    這是啥?”


    聶之軒莫名其妙地說。


    “他們說的是右下角那個影子吧?”


    蕭朗不以為意地指了指正在倒退播放視頻的屏幕。


    “厲害啊,臭小子,我是看到網上的截圖評論才發現的。”


    蕭望說完,把視頻的最後一段又重新逐幀播放了一遍。


    從一幀一幀的畫麵中,似乎可以看到一個影子從畫麵中的床底下伸出手來,直接伸向了桌子下方,緊接著,畫麵就中斷了。


    “這個不用處理也知道,應該是一個人躲在床底下,伸手關閉了電腦的電源。”


    唐鐺鐺說。


    蕭望點了點頭。


    “就這個啊?


    大小姐都不覺得恐怖,你覺得恐怖什麽?”


    蕭朗朝程子墨湊過臉去,問她。


    “沒啊,評論裏猜得比較恐怖而已。”


    程子墨蔑視地看了一眼蕭朗,“你不覺得恐怖的東西,我都不覺得恐怖。”


    “完事了?


    這事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蕭朗見蕭望沒有繼續展示材料的動作,失望地說。


    “畫麵裏的人,是本地人氣最高的直播主播之一。”


    蕭望說,“網名叫兔萌,真實姓名叫趙金花。”


    “反差有點大。”


    蕭朗捂著臉笑道。


    “這個直播中斷之後,幾個經常給她打賞的人嚐試去聯係她,一直未能聯係得上。”


    蕭望接著說,“於是,一個忠實粉絲就報了警。”


    “報警是對的。”


    聶之軒抱著胳膊點了點頭。


    “南安警方很快就核實了趙金花的身份。”


    蕭望在屏幕上播放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人,皮膚蠟黃,三角眼,塌鼻梁,臉頰上甚至還有幾塊色斑,戴著一個黑色十字架的吊墜。


    “這……是同一個人?”


    蕭朗目瞪口呆,“不太可能吧。”


    “眼神是一樣的。”


    淩漠攤了攤手。


    “化了妝,視頻還有美顏濾鏡,所以有一點變化是正常的。”


    程子墨嚼著口香糖說,“你們這是少見多怪。”


    “這這這,這還叫‘一點’變化?”


    蕭朗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幫傻子要是看到她本來的麵貌,還打不打賞?


    絕對要告她詐騙!”


    “趙金花,女,28歲,安橋縣安山鎮第一村民組村民。”


    蕭望沒理蕭朗,繼續介紹當事人的情況,“已婚,丈夫是同村村民,比她小六歲,兩人育有一女,今年三歲。


    兩年前,也就是趙金花生產後一年,就到南安市來打工,留下丈夫和女兒在村裏獨自生活。”


    “十個月前,趙金花開始使用直播軟件進行直播,並以此來維持生活。”


    蕭望說,“根據鄰居的反映,最近一段時間,趙金花經常帶陌生男子來住處廝混,也不避諱,男女關係非常混亂。


    警方去其戶籍所在村莊調查的時候,也聽聞了關於趙金花的傳聞。”


    “沒有美顏的情況下還不見光死,看來化妝的技術很高啊,不比山魈差吧?”


    蕭朗不依不饒地吐槽趙金花的相貌。


    “趙金花被確認失蹤後,警方對其丈夫和女兒進行了調查。”


    蕭望說,“表麵上看不出什麽異常,但是其丈夫還是吐露,趙金花在一個月前向他提出了離婚,並且允諾老家的房子和孩子都歸其丈夫,但她不承擔撫養費。


    她丈夫出於多年的夫妻感情沒有同意,於是這件事就暫時被擱置了。


    警方對其直播賬號進行調查,發現她除了每個月提取出少量用於維持生活的金額之外,其他的打賞金都沒有提取,仍以虛擬貨幣的形式存在。


    其賬號裏的打賞金,兌換成人民幣的話,多達五百萬元。”


    “五百萬!”


    蕭朗驚愕得合不攏嘴,“一個月五十多萬的收入!傻子還真是夠多的。”


    “我和蕭朗一樣,看不懂。


    這種直播,就是坐在那裏聊聊天,憑什麽能賺到這麽多錢?


    這和不勞而獲有什麽區別?


    是因為我們國家閑人太多了?


    還是因為社會病態?”


    聶之軒說,“完全不能理解這種直播能滿足這些打賞的人什麽?”


    “也不能一棍子打死。”


    程子墨說,“有一些直播還是很有營養很正能量的,有才藝、有學識的人通過直播推廣自己的三觀和學問,獲取相應的報酬,這個還是很好的。


    不過確實也有很多直播很無聊,有的為了博取眼球,扭捏作態,甚至違法亂紀。


    直播這個領域,魚龍混雜,當然,魚多,龍少。”


    “我們不是說直播不好,隻是對無聊、病態的直播還有這麽大的市場感到費解。


    有那時間,多讀讀書不好嗎?”


    聶之軒搖了搖頭。


    “我倒是覺得,她不提現的這個行為比較有意思。”


    淩漠說,“我分析,她已堅定了離婚的立場,為了這五百萬不會在離婚官司中扯上麻煩,所以一直不提現。


    畢竟,虛擬貨幣有它的隱蔽性,而且在法律上,不太好界定虛擬貨幣的分割歸屬。”


    “你的意思是說,她丈夫可能會對她做出不法的事情?”


    蕭朗說。


    “不能排除啊。”


    淩漠攤了攤手。


    “淩漠分析的動機,也是我們擔心的地方。


    其實現場勘查也有一些異狀。”


    蕭望在大家討論直播的時候一直沒有言語,此時接著介紹道,“在去趙金花老家調查之前,警方先是找到了趙金花在南安市區的臨時住處,是自己租的一居室,我們視頻裏看到的就是臥室。


    可以看得出來,趙金花還是很講究衛生的,所以警方在對趙金花家進行現場勘查的時候,除了紙簍裏的東西,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


    2


    “紙簍裏有什麽?”


    蕭朗問。


    “有衛生紙和安全套,檢出六個不同男性的dna。”


    蕭望攤了攤手,說,“不過,這說明不了什麽,我們之前就說了,她的私生活很亂。”


    “那不就是沒有異狀嗎?”


    蕭朗不解道。


    “別急。


    因為警方確認了出入口,唯一出入口是大門。”


    蕭望說,“大門的門鎖是完好無撬壓痕跡的,但是大門內側的保險鏈斷了。”


    “嫌疑人在進門的時候,趙金花必須在家裏,才可能鎖上保險鏈。”


    淩漠說,“嫌疑人對趙金花的活動軌跡很熟悉,所以趁她洗澡化妝的時間進入室內,潛入床底,想攻其不備。


    因為沒想到趙金花進了臥室就開了視頻,所以他要先關閉視頻才能犯罪?”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蕭望讚許地點點頭。


    “那會不會是保險鏈本來就是斷的?


    不一定有人進來吧?”


    蕭朗說,“視頻那個,就一個閃動的影子,都是網友瞎猜的,證據坐不實啊。”


    “保險鏈有新鮮截斷的痕跡。”


    蕭望說,“痕跡檢驗部門研究來研究去,對於截斷保險鏈的工具一直不能明確,最後的傾向性意見是,牙齒。”


    “牙齒?”


    幾個人異口同聲。


    “為什麽要調查趙金花的丈夫阮風呢,是因為經過調查,趙金花的住處鑰匙別人不可能有,而阮風有。”


    蕭望並沒有繼續牙齒的話題,接著說,“門鎖既然沒有損壞,很有可能嫌疑人就是有鑰匙。


    可惜,警方無法掌握事發當時阮風的動態。”


    “她丈夫牙口很好?”


    聶之軒還是擺脫不了自己的疑問。


    “這個靠不住,牙口再好,那畢竟是金屬鏈條,能咬斷金屬鏈條,沒道理的。”


    淩漠說。


    “還有人用牙拉飛機呢!”


    蕭朗有不同意見。


    “不過,究竟是不是牙齒導致的鏈條斷裂,牙齒究竟能不能截斷金屬,阮風的牙齒究竟好不好,這些都沒有依據予以支撐。”


    蕭望說,“不過,這顯然是有‘異狀’的,我們守夜者組織從成立起,就專門辦一些異常的案件,所以才會有很多異常的破案經過。


    事出必有因,既然有異狀,自然會引起我們組織的注意。


    上麵一句話是組長說的。”


    “老規矩,有異狀,就繞過去。”


    淩漠說。


    “那周圍有監控嗎?”


    唐鐺鐺問。


    “監控都很模糊,不可能確認身份。”


    蕭望說,“而且,這個案子沒有發現有犯罪事實的發生,是不能立案的。”


    “嗯,有犯罪事實、需要追究刑事責任、有管轄權,這是立案條件,我記得的。”


    蕭朗說。


    “從立案開始,就要講法治精神了。”


    蕭望讚許地點點頭,“所以也需要我們守夜者組織能獲取相關監控的權限來發現問題。”


    “模糊不要緊啊,他們會看步態,從步態看心理。”


    蕭朗指了指淩漠和程子墨。


    “我聽說你們之前的分析判斷了,很棒,所以,現在這個案子的視頻資料還需要你們去看。”


    蕭望從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是允許守夜者組織調取現場周邊監控數據的命令。


    “那還等什麽,趕緊的吧。”


    蕭朗一把抓過文件看了看,一手一個把唐鐺鐺和程子墨按在了電腦前的轉輪椅子上。


    “又要看視頻,瞎了都。”


    程子墨揉著眼睛說。


    趙金花租住的小區,是一個破落的舊小區。


    實在看不出,這樣的一個舊小區裏,居然住著一名坐擁數百萬的富翁。


    因為是舊小區,所以小區物業並沒有在小區裏安裝視頻監控。


    唐鐺鐺利用數字證書打開轄區派出所的數據庫,調取了事發前後時間段的路麵監控。


    從路麵監控的位置看,雖然看不到小區的大門,但好在路麵兩頭都有監控,也就是說,隻要不會飛,那麽不管什麽人進出這個小區,總是要從路麵兩頭的監控裏路過。


    難度在於,兩個監控之間,住戶不少,人口很多,要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趙金花自己就很難了,更難發現所謂的可疑的人。


    不過,在茫茫人海中,程子墨還是發現了蹊蹺。


    “等等,你們看看這個人。”


    程子墨指著監控視野角落裏的一個黑影。


    因為人影貼著牆根在走,所以距離監控攝像探頭較遠。


    加之是晚上,顏色變色很厲害,更不可能看清容貌,所以隻能說是一個不知道穿著什麽顏色衣服的黑影。


    黑影拖著一個大行李箱,向小區所在的位置走去。


    “貼著牆根走的人,要麽就是性格孤僻、缺乏安全感,要麽就是心裏有鬼。”


    淩墨補充道。


    “我就是覺得他和之前警方偷拍的阮風的行走視頻有點相似。”


    程子墨說。


    “快進一下,看看他有沒有走出來。”


    蕭朗搶過鼠標,點擊快進鍵。


    快進了大約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果真看到一個相似的黑影,同樣拖著一個大箱子從視頻裏走出。


    “哪有拖著箱子進來,又拖著箱子出去的?”


    蕭朗說,“一看就可疑。”


    “不是子墨發現,你發現得了?”


    聶之軒笑著懟蕭朗。


    蕭朗撓著後腦勺尷尬地說:“那的確找不到,這裏人是有點多。”


    “我校對了一下監控時間,這個人是在事發半小時前進去的,又在事發後一個小時出來。


    時間點,也是可以對得上的。”


    唐鐺鐺也點頭認可。


    “很有意思啊。”


    一直站在幾個人身後默默看視頻的蕭望說,“你們注意到沒有,這個人拖著箱子,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行走,進去的時候,箱子每逢顛簸都會彈起來,但是出去的時候,就彈不起來了。”


    “空箱子進,裝著人出!”


    蕭朗意識到哥哥的意思,“好家夥,就是他了!”


    “可惜,即便是這樣,依舊沒有實錘。”


    淩漠說,“警方還是不具備立案條件。”


    “那我們就繼續找軌跡。”


    蕭望示意唐鐺鐺按照黑影的行走方向,調取下一個路麵監控。


    可是,在黑影有可能經過的所有路麵監控下,都再也沒有看見拖著行李箱的黑影。


    “看看地圖,不可能有其他進來或出去的路徑了嗎?”


    蕭望打開了電子地圖。


    從地圖上看,路麵監控應該覆蓋了所有可能的必經之路。


    “真會飛啊?”


    蕭朗傻了眼。


    “怎麽會?”


    蕭望笑了笑,說,“他乘車或者開車的。


    不過,他自己沒有私家車,所以打車的可能性很大。”


    “下一步怎麽辦?”


    蕭朗問,“這家夥拖著箱子進來,顯然就是預謀作案了啊!”


    “知道預謀作案其實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淩漠說,“我們不能確定這個黑影就是阮風,即便能確定就是阮風,咱們也不能確定箱子裏的是趙金花。”


    “裝箱子裏,還能掙紮嗎?”


    唐鐺鐺弱弱地問。


    “大小姐,既然這麽精心預謀,那肯定是搞死了再裝箱啦。”


    蕭朗說。


    “命案?”


    唐鐺鐺說。


    “現在是這樣考慮的。”


    蕭望支持弟弟的觀點,“但是沒有任何依據。


    所以,我們下一步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出特定時間點,兩個監控之間所有通過的出租車,然後去走訪。”


    “對,讓出租車司機記住一個人的臉不容易,但是記住他拖著一個大行李箱,還是有希望的。”


    淩漠說,“畢竟事情隻經過了兩天。”


    “鐺鐺,兩個小時的時間,你能給我們處理出所有特定時間在特定區域出現的出租車的車牌號嗎?”


    “一個半小時,一個半小時!大小姐是怎麽做到的?”


    蕭朗拿著一份印有七十三個車輛號牌的紙,說,“那麽模糊的監控,這麽快就能處理出這麽多!我們家大小姐實在是太牛了!”


    “誰家大小姐?


    她可不是我們家的。”


    蕭望笑吟吟地開著萬斤頂向出租車公司駛去。


    “我看啊,早晚是。”


    聶之軒坐在後排,拿著兩張金屬鏈條斷裂的照片,仔細端詳。


    “這話我愛聽。”


    蕭朗高興地蹺起二郎腿,但轉念一想,聶之軒的意思好像和他的意思並不一樣,瞬間又沮喪了起來。


    抵達出租車公司的時候,恰巧是出租車交班的時間。


    蕭望把出租車號牌分發給幾人,要求大家分頭去聯絡出租車司機,在發現線索之後,務必要見到司機本人,問出具體情況。


    這個活看似簡單,實際做起來卻沒那麽容易。


    一來每個人的記憶能力有差別,想讓出租車司機回憶起兩天前的情況本身就不一定百分百做得到。


    二來出租車司機對警察本來就不感冒,想要獲得很高的配合度,甚至在即將到來的晚高峰時間回到出租車公司接受詢問,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幾個人分頭問了一圈,一條線索都沒有問出來,隻好在萬斤頂的停車處會合。


    他們等來等去,就是等不到蕭朗。


    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見遠處的蕭朗拽著一個瘦弱的身影走了過來。


    身影在蕭朗的腋下不斷地扭動,卻怎麽也掙脫不了蕭朗的束縛。


    “老王,不願意來,我給強行拽來了。”


    蕭朗把老王按在萬斤頂的座位上。


    “有你這麽當警察的嗎?


    你這是綁架!”


    老王委屈地小聲說道。


    “你這是違反紀律的。”


    聶之軒小聲地提醒蕭朗。


    “他說他好像拉了一個帶大行李箱的,行李箱很重,他們兩個人一起把箱子抬到後備廂的。”


    蕭朗朝聶之軒使了個眼色,說道,“這算不算共犯?”


    “我冤枉啊!我哪知道那箱子裏是什麽!”


    老王跳起來喊冤。


    “那我哪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要不是共犯,你幹嗎幫他隱瞞?”


    蕭朗摸出一副手銬,扔在萬斤頂的小桌板上。


    “沒有隱瞞,你問嘛,我記得就告訴你們!”


    老王被這砰的一聲嚇得一哆嗦。


    “是他嗎?”


    蕭望把阮風的照片給老王看。


    老王眯著眼睛看了半天,說:“不確定,有點像。”


    “你從三元小區附近拉了他,去了什麽地方?”


    蕭望問。


    “安橋縣境內的一個地方,荒郊野外的,我不認識,他指路的,我還是導航回來的。”


    老王說。


    “手機。”


    蕭望伸手,老王乖乖地把手機遞給了蕭望,蕭望查看了一下,把手機遞還給老王,說:“感謝您的配合,配合警方辦案,懲惡揚善,是每一位公民的義務。”


    老王畏懼地看了看蕭望、蕭朗哥倆,接過手機點了點頭,灰溜溜地下車走了。


    “厲害了,哥。”


    蕭朗笑著看老王離開,說,“我這是用體力逼他,你是用氣勢啊。”


    蕭望沒理蕭朗,展開一張安橋縣地圖,用紅筆在地圖上標注出一個紅點,說:“確實,這裏在兩座村莊之間,都是田野,嫌疑人去這裏做什麽?”


    “那還用說,埋屍唄。”


    蕭朗說。


    蕭望搖搖頭,說:“嫌疑人應該沒有隨身攜帶工具,即便攜帶了工具,最近天氣幹燥,土很難挖,想埋屍是很難的。


    電視上輕輕鬆鬆就挖個坑,其實並不符合實際。”


    淩漠點頭認可,說:“從地圖看,紅點附近的區域都是田野,而不是荒地。


    沒道理選擇有主的田野,而不選擇無主的荒地。”


    “附近又沒有公交車、出租車,他家也不在附近,這個舉動還是挺蹊蹺的。”


    聶之軒點頭說。


    在出租車公司外麵討論來討論去也得不出什麽想法,幾個人駕駛萬斤頂又回到了守夜者組織。


    不甘心的蕭望打開衛星地圖,想從衛星地圖上尋找一些端倪。


    隨著地圖逐漸放大,雖然像素也在下降,但還是似乎看見紅點附近,有一個大頂棚的場所,頂棚是紅顏色的標識,看上去像是一個加油站。


    “不對啊,電子地圖上,這裏沒有加油站啊。”


    蕭朗打開手機導航,在地圖上尋找著。


    “那就對了!嫌疑人要去的,就是這裏。”


    蕭望胸有成竹地指了指加油站。


    “焚屍?”


    淩漠迅速領會到了蕭望的意思。


    蕭望點點頭,說:“處理屍體,無非就那麽幾種手段。


    既然不能碎,不能拋,不能埋,那麽焚屍就是最大可能了。


    去加油站,是為了買助燃劑。


    而正規的加油站,沒有派出所證明,是不可能打出散裝汽油的,所以,他要去的,是這種鄉村自營的加油站。”


    “明白。”


    蕭朗說,“去加油站調查。”


    “加油站不會配合的。”


    蕭望沉吟著搖頭。


    “怎麽就不會配合?


    那個出租車司機不是不配合嗎,還不是被我教育老實了?”


    蕭朗不服氣地說。


    “第一,出租車司機是局外人,不過是因為怕麻煩,才不去惹事情。


    既然你找了他麻煩,他自然沒有隱瞞的必要。


    第二,你那是違反紀律的行為,還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嗎?”


    蕭望又拍了一下弟弟的後腦勺。


    “私自販賣散裝汽油是違法的。”


    淩漠說,“所以加油站死活也不會承認。”


    “你們說,他買了汽油,倒在箱子上燒?”


    聶之軒低頭沉思。


    “不好說,畢竟嫌疑人整個行動都是有預謀的。”


    蕭望說,“說不定這附近有什麽場所或者可以用作焚屍的工具,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過,一定是在附近。


    這裏的環境,如果沒有交通工具,徒步行走,拖著那麽大的行李箱,又拎著汽油,不會離開多遠。”


    “明天白天可以去那裏看看,說不定就有發現。”


    蕭朗說。


    “聶哥,還有個問題。”


    淩漠此時突然發言,“汽油燃燒後,能把人全部燒成骨灰嗎?”


    “嗯,難說。”


    聶之軒補充道,“殯儀館的火化爐,都是近千攝氏度,而且因為是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裏燃燒,所以熱的利用率非常高。


    即便是這樣,火化一具屍體,也需要四十分鍾的時間。


    如果是在敞開的環境下,不使用外焰燃燒屍體,一桶汽油怕是很難把屍體全部燒成骨灰。”


    “雖然燃燒屍體會有燈芯效應(2),自燃時間會很長,但是因為溫度達不到,熱利用率很低,確實難以把屍體全部燒成骨灰。”


    蕭望說,“而且嫌疑人最多也就能拎動二十公升汽油,又能燃燒多長時間呢?”


    “阮風是什麽學曆?”


    淩漠問。


    程子墨一邊咬著一根棒棒糖,一邊翻著卷宗,說:“初中沒畢業。”


    “這樣的文化程度,會不會根本就沒有想到燃燒的結果?”


    淩漠轉臉看著蕭望。


    蕭望抱著胳膊想了一會兒,說:“那對我們來說,還真是個利好消息。”


    “可惜現在還是不夠立案條件。”


    淩漠說,“畢竟現實不是寫小說,寫小說的話,這情況就該抓人了吧。”


    “程序正義是前提。”


    蕭望說,“我們還需要更多的依據。”


    “孩子們,剛才我在外麵聽你們說,燒成骨灰很難對嗎?”


    傅元曼突然推門走了進來,滿臉笑容地說,“這讓我突然想起了幾十年前的一樁舊案子,睹物思人啊,我來和你們說一說。”


    3


    1983年,守夜者組織成立34周年,也是守夜者組織戰功累累、最受到部領導青睞的一年。


    這一年,準備接任守夜者組織負責人職位的傅元曼三十九歲,而他最得力的助手——董連和,三十七歲。


    這一年,因為傅元曼忙於投身配合警方的大型打擊犯罪的行動,所以這一起案件的主角是董連和。


    一直作為組織成員裏“和事佬”的老好人董連和也正是因為此案件,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從傅元曼巨大的背影裏走進了人們的視野。


    在警方忙忙碌碌處理各種刑事案件的時候,《南安晚報》的一則報道引起了南安市的軒然大波。


    在那個年代,沒有新媒體,沒有自媒體,電視機更是奢侈品,所以人們獲取社會資訊的方式幾乎全部都依靠報紙,那也是紙媒最有影響力和號召力的時代。


    受警方嚴厲打擊犯罪的影響,當時社會幾乎可以用“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來形容。


    所以,南安市最大的紙媒報道出的一則吸引人眼球的資訊,迅速成為整個南安市街頭巷口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件事情恰巧發生在《南安晚報》的一名社會資訊版記者的身上。


    記者叫何老三,雖然名字很有鄉土氣息,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學究,也是《南安晚報》的資深記者。


    時值清明,何老三帶著一家老小到殯儀館去祭拜已經過世數年的父親,可是在骨灰盒寄存牆處發現了異常。


    雖然從1956年開始,國家就已經進行殯葬改革,希望能變土葬為火葬,但是,直到1985年,國務院才頒布規定,首次規定在人口稠密、耕地較少、交通方便的地區推行火葬,並有強製性條款。


    不過在1983年,火葬的意識已經在南安市落地生根了。


    因為還沒有現在的集中公墓管理模式,所以一些不擁有自留地的城市人口在火葬後,會將骨灰盒寄存在殯儀館。


    中國人雖然對骨灰盒很講究,但是在當時的經濟條件約束下,絕大多數老百姓的骨灰盒也不過就是個木頭盒子。


    盒子不值錢、骨灰更讓人避之不及,所以既然不是什麽寶貝疙瘩,殯儀館也不可能去安排保險櫃來寄存骨灰。


    實際情況是,殯儀館築了水泥牆,牆上密集排列著數十、數百個用於安放骨灰盒的龕。


    寄存骨灰盒的家屬可以花錢租用一個龕,並且在龕頂刻上逝者的名字,把骨灰盒擺放在龕上,這樣既顯得嚴肅莊重,也方便逢節祭拜。


    寄存牆本身就被打扮得陰森恐怖,再加上數千年來的封建迷信,自然不會有誰閑得發慌,去找寄存牆的麻煩。


    然而細心的何老三就在寄存牆上自己父親的骨灰盒裏發現了異常。


    最初引起何老三注意的是,自己父親骨灰盒所在的龕周圍,有明顯的灰塵被擦掉的痕跡,骨灰盒似乎也放歪了。


    其實這倒沒什麽,何老三也不會迷信到以為自己的老父親在天之靈不安分,因為在其他人安放骨灰的時候,確實有可能碰到何父的骨灰盒。


    但因為這個不正常的現象,何老三就踮起腳尖多看了老父親的骨灰盒兩眼。


    這一看不要緊,著實把何老三嚇了一跳,因為骨灰盒的密封蓋似乎已經被打開了,蓋子的縫隙裏,透出一絲血紅色。


    當然,何老三畢竟是知識分子,不可能會認為老父親的骨灰流血了。


    他很清醒地意識到,那一絲紅色,應該是一個紅色的塑料袋露出了蓋縫,可是,誰會用塑料袋裝骨灰?


    那豈不是大不敬嗎?


    顯然,這是一個不同凡響的異常現象。


    大驚之下的何老三也顧不上自己老父親的在天之靈生不生氣了,毅然決然地打開了骨灰盒。


    果不其然,盒子裏灰白色的骨灰之上,真的放置著一個紅色塑料袋,而袋子裏也不是空的,裝的是滿滿一袋白色的碎片,似乎也是骨灰。


    誰家買不起骨灰盒,就幹脆利用了一下何家骨灰盒的空餘空間?


    這顯然無法合理解釋這一不合理的現象。


    畢竟是清明節,來殯儀館祭拜先人的肯定不止何老三一家。


    在何老三發現這一異常現象之後,很多人害怕自己家的先人也被冒犯,紛紛開盒檢驗。


    確實,本來盒子就不大,要是擠上兩個人,實在太委屈先人了,說不定先人犯怒,就要來找後人的麻煩了。


    這是中國人的傳統思維。


    這一驗,還真是驗出了麻煩,有五家都發現了自家先人的骨灰盒裏,多出了裝滿疑似骨灰的塑料袋。


    這人還真是敢幹,把自家人的骨灰分袋安置在五家,這是要在陰曹地府裏搶地盤、收保護費嗎?


    何老三立即報了警。


    可是,在當年技術手段匱乏的情況下,這些塑料袋裏究竟是什麽東西,根本就無法通過檢驗來確定。


    既然不能確定,那也就不知道用什麽名頭來進行調查。


    於是,何老三利用自己的身份便利,在《南安晚報》次版刊發了一條社會新聞。


    這一發不要緊,人們紛紛去殯儀館驗視自家的骨灰盒,於是殯儀館內出現了一幕奇怪的景象:數百人排著隊,在寄存牆前,一個一個地去驗視自家的骨灰盒。


    “阿彌陀佛,我家的是好的。”


    “哎?


    我記得當年沒裝這麽滿啊。”


    “爹,您安息吧,沒人擠您。”


    “我去,誰這麽缺德!真有塑料袋!”


    ……


    就這樣,又有兩家人發現了塑料袋。


    警方沒工夫投入大量警力去調查此事,但是對有巨大社會影響的案子,專辦難案、奇案的守夜者組織則不能坐視不管。


    所以,在傅元曼的授意下,捕風者董連和他的調查小組投入了本案的調查。


    當時沒有破案利器——監控,殯儀館又在一個人跡罕至的荒山中央,想要獲取直接的影像或言辭證據,似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調查小組的工作突破口,是這七袋可疑的粉末、碎片。


    如果說拚屍塊很難的話,拚灰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麵對眼前的七個塑料袋,老董也是沒轍。


    於是,老董叫來了精通於法醫學的尋跡者朱力山幫忙。


    當年的朱力山不像現在患了帕金森症,無法深入研究案件,那時候的朱力山還是個三十出頭的小夥子,渾身都是幹勁。


    朱力山接了任務,和老董一起,把七個塑料袋裏的灰和碎片都平鋪在實驗室的台子上。


    然後由大塊的碎片開始進行尋找、辨別,希望能從這些碎片裏找到一些線索。


    在翻找的過程中,揚起一陣淡淡的灰塵,難免被老董和朱力山吸進肺裏,想到這說不定還真是人的骨灰,老董甚至有一些犯嘔。


    “黑色的,是煙熏痕跡,白色的才是過火(3)。”


    朱力山一邊找著碎片,一邊和老董解說。


    “從這兩大片碎片的斷麵來看,這一塊焚燒得並不徹底。”


    老董舉起了兩塊碎片,從碎片的邊緣來看,這本來是一塊,“中間可以看到骨質的結構,說不定還真是人骨。”


    “有沒燒透的?”


    朱力山接過兩塊碎片仔細端詳,果然,斷端截麵上可以看到清晰的細梁狀的骨質結構,“用我們法醫學的術語說,這是顱骨的板障啊!”


    “是不是隻有人的顱骨才有板障?”


    老董緊接著問道。


    朱力山搖了搖頭。


    其實他們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有人焚燒了動物屍體而做出的一個惡作劇。


    “但至少我們可以看出,這些灰燼就是骨灰。”


    老董若有所思,“而且,這兩塊碎片至少還能說明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朱力山似乎也找到了一塊有價值的骨骼碎片,捏在手裏左看右看。


    “骨質過火之後會脆化,折斷也就很容易了。”


    老董說,“但是這一大塊顱骨,既然沒有過火,就沒有脆化,那麽它是怎麽折斷的?”


    “對啊,顱骨是骨骼中比較堅硬的骨骼,怕是沒那麽容易折斷。”


    朱力山放下自己手中的碎片,拿起那塊板障,小心翼翼地嚐試著把其中一塊碎片掰斷,可是沒有能夠做到。


    “這就說明,有人在焚燒完屍體後,對大塊的骨灰進行了第二步處理。”


    老董說,“把大塊變小塊,如果不是徒手能做到的話,就肯定使用了工具。


    那麽,尋找工具,則是我們下一步的工作。”


    “對了,你這兩塊骨頭是在哪裏找到的?”


    朱力山又問。


    “這裏。”


    老董指了指一堆灰燼。


    “顱骨附近的骨骼是最具特異性的。”


    朱力山仍捏著那一塊碎片說,“再仔細找一找這一個區域,說不定有新的發現。”


    “你那個是什麽?”


    老董拿著一個小鐵耙,繼續清理那個區域的灰燼。


    “這塊也應該是骨頭。”


    朱力山說,“有弧度,很堅硬。


    如果是人骨的話,就是尺骨鷹嘴的部位。


    可是有些動物也有這個尺骨鷹嘴。”


    “那還是沒用。”


    老董聳了聳肩。


    “不過這個挺有意思,鷹嘴的地方有骨痂形成,說明這裏骨折過,然後又愈合了。”


    朱力山說,“如果是人的話,骨折了會進行治療,才會愈合得比較好。


    如果是動物,不可能進行複位、製動治療,那麽肯定會畸形愈合。


    這塊骨頭,顯然是愈合得比較好的。


    所以,我覺得這應該是人類的骨頭。”


    那個年代,不可能有人花上很多錢帶著自己的寵物去打石膏,所以這個推斷是成立的。


    “我內心早就確認是人骨了。”


    老董說,“老朱,你看看這個是什麽?”


    老董從灰燼中,找到一塊雞蛋大小的碎片。


    這一團物質看起來像是過火後被燒攣縮的組織,但卻比想象中的重量要輕。


    朱力山接過碎片,輕輕一掰,啪的一聲,碎成了兩半。


    “蜂窩狀的?”


    老董看了看這一團物事,又抬眼看了看朱力山,希望他能給一個解釋,畢竟人體骨骼再怎麽燒,也難以燒出一團蜂窩狀的樣子。


    “鼻竇腔。”


    這個對於朱力山來說,算是一道送分題。


    “哦。”


    老董恍然大悟,從身邊拿出鑷子,在竇腔裏刮了一刮,“可是這腔裏似乎被不少東西給填滿了,總不能是鼻竇炎吧。”


    “當然不會。”


    朱力山接過碎片和粉末,放在顯微鏡下看了起來,“喲,這些從竇腔裏刮出來的粉末,顏色也比骨灰要白。”


    “竇腔是一個密閉空間吧?


    為什麽裏麵會有東西?”


    老董不解。


    這個問題朱力山也不明白,於是拿著竇腔的碎片和充斥竇腔的粉末到隔壁去進行成分檢驗。


    最基本的化學成分檢驗技術,在那個年代已經具備,並且能夠被熟練掌握了。


    所以,沒過多長時間,朱力山就從實驗室裏帶回來了檢驗結果:都是鈣的化合物。


    “人的骨骼,也都是鈣的化合物吧,這個結果有意義嗎?”


    老董問。


    “有。”


    朱力山說,“竇腔是密閉的,剛才是被我掰開的,那麽說明燃燒並沒有充分摧毀竇腔,竇腔裏麵的鈣化合物,顯然不是骨骼燃燒後剩餘的成分。”


    “那是什麽?”


    “石灰。”


    “石灰?”


    老董坐在轉椅上想了想,說,“石灰池?


    這會是致死方式嗎?”


    “在石灰池裏溺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


    朱力山說。


    “那我明白了。”


    老董胸有成竹,帶上手槍,重新向殯儀館趕去。


    對於尋找的範圍,早已在老董胸中成熟。


    在那個沒有私家車、沒有出租車的年代,殯儀館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偏僻了。


    市民想去殯儀館的話,必須要搭乘公交車。


    如果是其他郊區的村民要去殯儀館的話,就會比較麻煩了,先是要搭農用三輪車到城市邊緣,然後再步行到公交車站,輾轉幾路公交車後,才能抵達。


    既然想到去殯儀館藏骨灰,而不是簡單地把骨灰拋灑,至少需要兩個條件:一是凶手是死者的直係親屬,對凶手還存留有感情,所以不願意隨意拋灑骨灰,而是選擇了分裝在殯儀館的寄存牆。


    二是不管凶手和死者是哪裏人,殺人焚屍的地點距離殯儀館一定不遠。


    殯儀館白天是有人值班的,凶手要選擇晚上藏骨灰,晚上又沒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如果膽大點分析,徒步的範圍就那麽大,鎖定在殯儀館方圓十公裏應該問題不大。


    另外,凶手為什麽要用七個塑料袋裝骨灰?


    拎著一大把塑料袋,顯然比用一個大包裝複雜得多,也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


    既然凶手選擇這樣,也說明了兩點:一是凶手不怕有路人發現,說明是在晚上走夜路的可能性比較大。


    二是凶手對殯儀館的寄存牆很了解,知道一個骨灰盒裝不下所有骨灰,如果現場傾倒骨灰的話,會撒出來而被很快發現。


    所以,他選擇了這種分裝的方法,既方便拎,又方便放置。


    隻是沒想到一個骨灰盒沒有蓋好,導致被人發現了。


    既然對殯儀館了解,說明他住的地方一定不遠,且有生活常識。


    如果隻是鎖定方圓十公裏,畢竟不知道死者的任何信息,所以也根本無從尋找,但是現在知道了有石灰池這一關鍵的線索,那麽尋找起來的範圍就要小很多。


    以殯儀館為中心點,老董對周邊的村莊進行了逐一走訪。


    老董是一個優秀的捕風者,除了對地形過目不忘以外,他偽裝成一個收破爛的遍訪周邊,也沒有引起別人一絲懷疑。


    並沒有耗費太長的時間,老董就在西門村找到了一個石灰池。


    那個年代,如果哪裏要建築房屋,一定會在周圍挖一個石灰池,把生石灰變成熟石灰而方便建築裝修使用,但使用完後,石灰池會被填補,還能留下來的不多。


    畢竟老董遍訪了周邊,都沒有發現石灰池,那麽這個時候找到的石灰池,其可疑程度就非常高了。


    更何況這個廢棄的石灰池裏還有不少黏稠狀的石灰,周邊還有新鮮的踩踏痕跡。


    唯一讓老董還不能確定的是,石灰池的深度不夠,說白了也就三十公分。


    這裏想溺死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老董還是堅持認為,假如把一個人的腦袋按在石灰池裏,還是可以溺死的。


    既然找到了石灰池,作為捕風者的老董就開始在村裏活動了起來。


    為了不打草驚蛇,老董使用各種機會和村民搭腔,以期待發現線索。


    概率大的推理,其印證的結果成功率也高,老董很快就發現了線索。


    在離石灰池不遠的一個破舊院落門口,老董發現了滴落狀的石灰幹涸痕跡,痕跡黏附的石灰不少,一直延伸到院內,而這個院落,似乎並無人在內。


    裝作收廢品的老董沒有敲開院落的大門,而是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自己的開鎖技術,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開了門鎖,進入了院內。


    如果真的能找到什麽,回去再補手續吧。


    和想象中一樣,這裏不是閑置的房屋,但是主人並不在家。


    從門鎖上落的灰的厚度判斷,至少有半個月沒人回家了。


    院子裏有三間房屋,正對院落大門的,是一排平房,上了門鎖。


    左邊是衛生間和廚房,右邊是倉庫。


    雖然倉庫也上了鎖,但是這對老董來說,形同虛設。


    打開倉庫大門的老董呆立在了門口,這間倉庫裏並沒有貨物,在一麵牆角,摞著幾疊磚頭,磚頭之間,有大量的草木灰燼,而整個一麵牆和屋頂,都已經被嚴重煙熏,烏黑烏黑的。


    老董用一根棍子挑了挑灰燼,發現這裏除了依舊可見少量的石灰痕跡以外,灰燼裏夾雜了很多和塑料袋裏一模一樣的灰白色骨灰。


    最關鍵的,磚頭旁邊還有一把錘子,錘頭上,一樣黏附了骨灰。


    至此,殺人、焚屍的現場就展現在了老董的麵前。


    4


    “我明白姥爺的意思了。”


    蕭朗說,“您是說,別說有汽油,就是那個根本打不到散裝汽油的年代,即便是靠柴火,也能把屍體焚燒成灰燼。”


    “那你明白錯我的意思了。”


    傅元曼哈哈大笑,“根據罪犯後來的交代,其實他們也是使用了助燃物的,煤油。


    那個年代,使用煤油燈還是很正常的。”


    “組長的意思是,燃燒結果如何,要看燃燒的狀態,助燃物隻是一個輔助。”


    蕭望說,“煤油燃燒的溫度,和汽油差不了多少。”


    “竅門是在那幾摞磚頭。”


    淩漠說。


    “在一個房屋內,算是較為密閉的空間,把屍體架在磚頭上,屍體下方點火、助燃,”蕭望說,“這樣可以保證特定空間裏的熱利用率,而且使用外焰燃燒,所以可以達到較好的燃燒效果。


    和磚頭貼合的部位,不能充分燃燒,所以要用錘頭砸碎。”


    “確實。”


    傅元曼說,“就是你們說的,熱利用率的問題。


    這個案子破案後,罪犯交代,一共燃燒了兩天一夜,才基本把屍體全部燒成灰燼。


    包括小望剛才說的‘燈芯效應’,也在罪犯的交代中得到了印證。


    據罪犯說,使用煤油助燃後,屍體開始燃燒,並且燃燒長達五個小時都沒有添補煤油。


    這是因為人的脂肪有助燃作用,也就是小望說的‘燈芯效應’。”


    “我首先得說一下地形。”


    淩漠指著屏幕上的衛星圖,說,“加油站方圓十幾公裏都是耕地。


    這些耕地都是有家有戶、有名有主的。


    也就是說,不論在這個徒步範圍內的什麽角落裏燃燒,都不可能有兩天一夜這麽長的時間給他,因為耕地白天是有人去勞作的。”


    “凶手晚上殺人,晚上去加油站,也就是說,其實他隻有一個夜晚的時間去處理屍體。”


    蕭望點頭道,“所以,除非他能保證非常高的熱利用率,否則,屍體是焚燒不盡的。”


    “說不定也有錘子。”


    蕭望插嘴道。


    “不論是燃燒得幹淨說明附近有封閉空間,還是燃燒不幹淨說明還存在屍骨殘骸,這對我們都是有好處的。”


    蕭望說,“這案子從一開始,我們得出的所有結論,都是基於我們的推理;實打實擺在麵前的證據,可以說是一點也沒有。”


    “是啊,我們一切執法行為,都必須要在看到證據之後。


    否則,之前都隻能是在法律約束條件下的調查行為。”


    傅元曼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兒,說,“‘亡者歸來’式的冤案是血的教訓啊!即便是我剛才說的1983年的那個案件,差一點也出現了‘亡者歸來’的故事。”


    “亡者歸來”的故事多發生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那個年代,dna技術還沒有在國內公安部門推廣,而絕大部分人是不會在公安部門留下指紋檔案的,所以對於死者的身份識別,有可能會出現偏差。


    當公安部門發現了一具屍體,而屍體又高度腐敗,不具備辨認條件的時候,家屬有可能會錯誤識別屍體,最後導致辦案方向完全錯誤。


    在這個時候,所謂的“死者”突然又出現了,想想倒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


    之前說到,老董認定了凶手把被害人的頭部按進了石灰池,導致被害人吸入大量石灰,堵塞呼吸道而窒息死亡。


    老董認為,這就需要具備一個條件,那就是凶手和被害人之間的體力存在懸殊的差距。


    在自己家中焚屍,骨灰還要送去殯儀館而不是直接藏匿,那麽這顯然是自產自銷的家庭內部凶案。


    既然是殺親案件,體力若有懸殊,最大的可能,就是丈夫殺死了妻子。


    隨後的調查,也給老董堅定了信心。


    在對周邊鄰居進行了走訪之後,老董得知,這是一戶姓杜的一家三口。


    主人杜強,無業,是一個十足的酒鬼加賭鬼,成天不務正業,除了喝酒就是賭博,而且可能受智商約束,他的賭博可以說是十賭九輸。


    醒了就賭博,輸了就喝酒,成為杜強每天生活的內容。


    而他賭博、喝酒的資金來源,都來自於他的妻子葉鳳媛。


    這是一個勤勞踏實的妻子,除了正常的務農工作以外,還在鎮子裏接各種雜活,用以補貼家裏。


    其實也補貼不了多少,因為在杜強的毆打之下,這些血汗錢很快就被杜強拿走,然後在賭桌上被輸掉了。


    老董走訪的所有鄰居幾乎都反映出,葉鳳媛經常臉上帶傷,卻不吭一聲地繼續打工賺錢。


    從杜強的獨子杜舍的小學班主任那裏,老董還了解到,杜舍也會經常被父親毆打得滿身是傷地去上學。


    而這個八歲的小孩異常地堅強,從來不會主動說出家醜,這一點,更讓他的班主任心痛不已。


    就在老董準備向上級匯報,申請對杜強的通緝令的時候,一條突然得來的線索,讓老董著實嚇了一跳。


    在走訪過程中,老董用自己的工資請幾個村民下了幾回館子。


    在那個年代,下館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在這個過程中,老董和村民之間建立了濃厚的情誼。


    這一天,老董接到一個村民的報告,說是他昨天晚上,看見葉鳳媛匆匆回家,又匆匆離開了。


    而在老董的意識當中,葉鳳媛是一個“亡者”,前些天他細細尋找的,就是葉鳳媛的骨灰,然而此時,葉鳳媛這堆骨灰,居然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在刑偵戰線上曆經風雨、摸爬滾打十幾年的老董很快就從牛角尖裏鑽了出來,他知道,這種情況的唯一解釋就是妻子殺了丈夫。


    雖然還不能確定妻子是通過什麽手段來溺死丈夫的,但是在老董的心中,案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死者由葉鳳媛變成了杜強,而嫌疑人卻由杜強變成了葉鳳媛,這為之後的尋找抓捕工作,奠定了最為必要的基礎。


    “這麽看起來,dna檢驗對我們刑偵工作,真是裏程碑一般的貢獻啊。”


    蕭朗歎道,“又能知道性別,又能確認身份。”


    “也不絕對。”


    淩漠擺擺手。


    他指的是之前“嵌合體”的案件,當時聶之軒就提出,現在很多人迷信dna,其實dna並不能作為某一起案件的唯一證據。


    “組長,那後來呢?”


    唐鐺鐺托著下巴,聽得入神,“我們怎麽都不認識這個董爺爺啊?”


    傅元曼臉上劃過一絲悲傷的神色,摸了摸唐鐺鐺的頭,說:“孩子們,你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睡覺。


    期待你們明天的搜查能夠發現線索。”


    第二天一早,成員們坐著萬斤頂先趕到了嫌疑加油站。


    這裏不僅是一個村民經營的私營加油站,而且還是一個規模不小的生活超市。


    據說周邊兩個村裏的小賣鋪銷售的產品種類有限,所以這裏雖然距離兩個村莊都有四裏路,但村民們也經常會來這個生活超市購買物品。


    蕭望在超市裏東張西望地逛了一圈,拿著一把鐵鏟,遞給老板。


    “買把鏟子。”


    蕭望說。


    “二十。”


    痞裏痞氣的老板坐在自己的電腦前麵,專心地打著英雄聯盟。


    “嘿,哥們兒,你這電腦是自己配的?


    這遊戲怎麽感覺這麽流暢?”


    蕭望付了錢,俯身在櫃台上,看著屏幕。


    老板打量了一下蕭望,心想一個看起來漂漂亮亮的年輕人,怎麽這麽老土?


    “嗯。”


    老板心不在焉地答了一聲。


    “能賣給我不?


    我也想打英雄聯盟。”


    蕭望說。


    “不賣。”


    老板漂亮地完成了一次三殺。


    “厲害厲害,這電腦真快。”


    蕭望把手伸進自己的西服內口袋,掏出一遝錢,說,“一萬塊,賣不賣?”


    這句話讓老板嚇了一跳,也顧不上激烈的團戰,轉頭看著蕭望,想看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雖然配置不錯,但是裝配這台組裝機器的時候,他也就花了三千多。


    “說真的說假的?”


    老板訝異道。


    “你先點點錢。”


    蕭望知道老板已經同意了,於是開始拆卸顯示屏,“就要你的主機,顯示器不要了。”


    老板用顫抖的手把鈔票放進了點鈔機,點完一百張鈔票後,還是保持著目瞪口呆的狀態。


    “謝謝了,說不定以後能當隊友。”


    蕭望心滿意足地抱著電腦主機,走出門外,剩下仍然目瞪口呆的老板,默默地說:“這就是傳說中的土豪嗎?”


    “一萬塊,值。”


    淩漠從蕭望手中接過電腦,遞給唐鐺鐺,“找阮風吧。”


    “啊,原來你是在買監控!”


    一樣目瞪口呆的蕭朗此時恍然大悟。


    “三個監控,全部連接在這台電腦上。”


    蕭望微笑著說。


    “為什麽不找警方帶著手續來調取?”


    聶之軒問。


    “既然他在做違法的事情,自然不會那麽輕易地把真實的監控交出來。”


    蕭望說,“到時候他交出兩個超市裏的監控,不交超市外麵對著加油站的監控,我們又不能現場觀看,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再找他要,怕是就已經被他毀了。”


    “明白了。”


    聶之軒點頭說,“先調取,再補手續。”


    “現在鐺鐺的任務是看監控,而我們的任務,是去尋找焚燒痕跡。”


    蕭望揮了揮手,讓大家下車,“出發!”


    成員們最先進行排查的,就是附近的兩座村莊。


    參考1983年的焚屍案,如果想保證熱的利用率,廣袤無垠的田野肯定是不行的,最有可能就是選擇房屋。


    可是前期對這兩座村莊所有住戶的調查情況顯示,阮風和這兩個村莊的人之間並不存在任何親戚朋友關係。


    而且,即便是有鐵哥們兒住在這裏,誰也不可能把自己家的房子借給別人焚屍。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村莊裏荒廢的,或者暫時沒有人居住的房屋。


    然而隻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兩組成員就把兩座村莊所有的房屋都給排除了個遍。


    畢竟是需要長時間焚燒才能達到效果,所以若在屋內,牆壁屋頂一定會有非常明顯的煙熏痕跡。


    蕭望的指示是,簡單觀察房屋,一旦沒有明顯煙熏痕跡,就立即排除。


    排除了所有的房屋,剩下的,隻有廣袤無垠的田野了。


    蕭望拿著鏟子,用鏟頭碰撞了幾下地麵,把鏟子遞給蕭朗,說:“小子,你來試著挖挖看。”


    “這我強項啊!”


    蕭朗接過鏟子,在手上吐上兩口唾沫,狠狠地挖了下去。


    砰的一聲,鏟頭和地麵發生了一次猛烈的碰撞,可是這連續幹旱加之被凍硬的土地,絲毫沒有變化。


    “我的天,這完全鏟不動啊!”


    蕭朗又嚐試著在鏟子上跺了兩腳,土地也就出現了一個一厘米深的小坑。


    “是吧,在這種天氣下想挖坑是不可能的。”


    蕭望笑了笑,說,“這塊區域這麽大,怕是要讓大家受累了。


    不能埋,就一定會想辦法藏,大家發動自己的智慧和體力,分頭找吧。


    有什麽發現的話,在對講機裏麵喊。”


    一望無盡的田野裏,種滿了油菜的莊稼苗。


    在不能毀壞農民的莊稼的前提下,要尋找一塊可能並不大的燒灼痕跡,進展勢必緩慢。


    去年秋天的時候,很多農民在地裏燃燒秸稈,也同樣留下了燒灼痕跡,這些痕跡甚至有上千處之多。


    所以,成員們不僅要尋找,還要分辨燒灼痕跡是陳舊的燒秸稈的痕跡,還是新鮮的燒屍體的痕跡。


    臨近年關,氣候十分寒冷,每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


    當所有人都進展緩慢、瑟瑟發抖時,蕭朗卻是一個例外。


    對蕭朗來說,這個季節是個好季節。


    因為莊稼長得都不高,所以他視力超群的優勢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左奔右跑,進度奇快。


    說巧也巧,線索還果真在蕭朗搜索的範圍裏出現了。


    大約下午時分,對講機裏傳來了蕭朗的聲音。


    “我在微信裏給你們發了位置。”


    蕭朗說,“來吧,來吧,這次我頭功!”


    顯然,蕭朗發現了非常關鍵的線索。


    這讓所有人慢慢失去的信心,又被重新點燃,大家從四麵八方向蕭朗所在的位置靠攏。


    遠遠的,成員們都看見蕭朗光著身子,隻穿著一條短褲,站在一棵大樹邊用毛巾擦身。


    “您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程子墨大吃一驚。


    “看什麽看,沒看過肌肉?”


    蕭朗見程子墨最先趕到,而且還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自己反倒是先不好意思了,抓起褲子穿了起來。


    “哎喲喂,抱歉,我對您的身體還真是沒多大興趣。”


    程子墨一臉鄙視。


    蕭望隨後趕到,看了看蕭朗身後的一大片池塘,說:“你下水了?


    現在是隆冬臘月!”


    “正好冬泳了。”


    蕭朗不以為意,“喏,我從池塘底下撈上來的一個大鐵盆。


    我當時就奇怪了,你們看到這一塊燒灼痕跡了吧?


    地麵上灰燼感覺是陳舊的,但樹幹上的煙熏痕跡又很新鮮。


    我就覺得奇怪了,但我轉念一想,這是池塘啊,是最好的拋屍場所,於是就下水看看,果真撈上來一個盆,你們看這個盆啊,明明是嶄新的,可裏麵卻有嚴重的焚燒痕跡,誰這麽奢侈?”


    這是一個不鏽鋼澡盆,盆沿的商標都還很新,但盆底已經全部被燒黑了,還黏附有很多黃白色的黏稠物體。


    “在盆裏燒,然後再扔水裏?”


    聶之軒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箱子裏拿出一個微型顯微鏡。


    “拋屍會浮上來的,燒成灰,嘿,哪怕沒燒成灰,燒成骨頭塊、肉塊,也浮不上來了呀。”


    蕭朗解釋道。


    “蕭朗分析得不錯。”


    聶之軒從顯微鏡的目鏡上移開眼神,說,“這裏的東西,確實是人體脂肪!”


    “而且這個盆也是從剛才的超市買的。”


    淩漠最後趕到,一眼就看見了盆沿的商標。


    “謔,你總不會記得剛才超市裏所有物件的商標吧?”


    程子墨驚訝地看著淩漠。


    “差不多吧。”


    淩漠答。


    蕭望剛準備說什麽,手機響了起來,是唐鐺鐺打來的。


    唐鐺鐺破譯了超市的監控儲存硬盤的密碼後,獲取了這幾天超市的所有監控。


    雖然監控隻能保留五天的量,但也綽綽有餘了。


    唐鐺鐺很快從特定的時間點裏,找到了阮風的圖像。


    根據唐鐺鐺的敘述,阮風不僅在加油站私自打了一桶汽油,而且還在超市裏買了一個大鐵盆和一把榔頭。


    “他也做好了砸碎骨頭碎片的準備。”


    蕭望微微一笑,“在盆裏燃燒,更是不可能充分燃燒了,熱利用率非常低,加之時間有限,我覺得,屍體的大部分殘骸都沒有燒盡。


    所以,小子,委屈你了,還得再下水一趟。”


    “明白了,殘骸,還有榔頭。


    那個,你,轉身。”


    蕭朗指著程子墨說。


    ***


    (1)作者注:山魈的記載出自《山海經·海內經卷》:“南方有贛巨人,人麵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唇蔽其麵,因即逃也。”


    (2)編者注:燈芯效應,指人體在特定狀況下,如同蠟燭一樣持續燃燒。


    (3)編者注:過火,就是經過火焰直接灼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守夜者(套裝共2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秦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秦明並收藏守夜者(套裝共2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