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來便存在狂氣、傲氣,但二者皆會隨著歲月而漸漸淡化,江湖著實廣闊了些,以至於老一輩的狂氣還未曾消散,少年的狂氣便又將整座江湖充沛起來。


    投身於江湖,的確是每個少年郎都十分向往的事情。今日麵臨殺機,陳觀棋有幾分的恐慌是不假,但這個少年卻是自始至終不曾做一個抱頭鼠竄的狼狽人,這是令邋遢老頭欣慰的。第一次瞧見陳觀棋時,邋遢老頭便由心的覺著陳觀棋與自己很像,骨子裏的像。


    這也是邋遢老頭不惜豁上十二年,也要為陳觀棋作局造勢的原因之一。


    “誰敢掀起風雲,誰又敢撥弄乾坤?”僅是這短短的一句話,便震懾住了狂氣衝天的讀書人。邋遢老頭的眼裏,伏羲堂如何?蟄伏在江湖陰暗角落裏的暗子又如何?躊躇十二年,一群烏合之眾,有何實力能夠顛倒邋遢老頭的棋局。


    讀書人怕了,攥著軟刃的手已經顫抖,額頭的冷汗要比方才麵臨死亡的陳觀棋還要多。


    邋遢老頭的話直抵心神,盡管這個不著調的半截兒老頭,平日很喜歡作些捉弄人的小把戲,但在緊要關頭,邋遢老頭向來說到做到。


    說殺人,就殺人。


    說殺一千人,絕不殺九百。


    此刻的讀書人甚至沒有了與邋遢老頭對視的勇氣,冥冥中覺著,邋遢老頭的身上,有一種濃鬱的氣,似殺氣、似血氣、似狂氣、似傲氣。


    邋遢老頭也不廢話,抓起酒壺,潑灑而去,酒水就這般在半空懸掛,仔細看去,一道純淨的儒氣將酒水包裹。邋遢老頭匯聚酒水於手心,左手隨即探出雙指,酒水驟然炸散,在錦上花和陳觀棋的凝視下,漸漸化作九柄古劍。


    “酒劍訣!”讀書人大驚。


    伏羲堂的前身早年間便以廣納天下武學而揚名,雖說北秦之後,伏羲堂以殺人而令整座江湖喪膽,但畢竟根基還在。讀書人身為伏羲堂坤位仙人的弟子,怎會看不出邋遢老頭所使用的是何等玄妙的武學。


    邋遢老頭微微笑道:“江湖劍道武學層出不窮,如今知曉酒劍訣的人可不多咯。昔年青酒劍仙同獨孤娑鶴試劍,老夫正巧路過,便以一柱香的時間,偷學了幾招,不知可否入的了當下伏羲堂的眼。”


    讀書人瞳孔驚縮。


    酒劍訣乃是新江湖第一位成就劍仙之境的青酒劍仙李裴蓮所創,至今已有百年。江湖劍傳記載,昔年獨孤娑鶴劍挑人間仙境之後,離去時巧遇頓悟山水劍意的李裴蓮,二人心照不宣,齊齊出劍,霸道劍意碰上綿柔劍意,無勝亦無敗。


    至此。


    青酒劍仙李裴蓮退隱江湖。


    劍道大宗師獨孤娑鶴不再出劍。


    後世之人猜測,昔年北秦劍道最強二人一戰,倘若以劍意來看,獨孤娑鶴悟劍十年挑覆蓬萊,青酒劍仙悟劍三年便敢孤身殺向藏龍臥虎的天乾城,該是青酒劍仙更勝一籌。可再看劍心之純粹,向來多情而柔和的青酒劍仙,絕不會是劍斷情路的劍道大宗師獨孤娑鶴的對手。


    一輩又一輩人,或許江湖就是這般無趣,苦心尋求一個答案上百年,一人退隱,一人收劍,皆不知生死,不知蹤跡。


    原本江湖絕跡的酒劍訣,在邋遢老頭的手裏施展而來,倒真有幾分青酒劍仙的劍道真諦。


    讀書人宛如身入深淵,早知道陳觀棋身邊的邋遢老頭是一個能文能武的宗師高手,就是挨上伏羲堂一百零八透骨釘,讀書人也不會跑來這裏找死。


    “後生,我隻出六劍。”邋遢老頭說道。


    讀書人回過神來,看著懸在邋遢老頭手心裏的九柄古劍,顫抖問道:“為何?”


    邋遢老頭沉聲道:“以你的境界,六劍之後,便隻剩下半條命,六劍之後,你定會死。”


    讀書人吞了口口水,說道:“先生難道不殺我?”


    邋遢老頭嘿嘿一笑,朝著讀書人輕輕彈去一劍:“棋局剛剛開始,我若這個時候殺人,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況且我與你的師父也算是舊相識,多年不見,一聲不吭的殺了她的徒弟,傳出去老夫在江湖還有何臉麵見人?”


    玲瓏袖珍的古劍瞬間襲來。


    讀書人左右無退路,咬牙揮起軟刃,古劍同劍刃碰撞,發出一道清脆的響聲,讀書人後退三步,虎口溢血。


    邋遢老頭笑而不語,隨手再次彈出一柄古劍。


    讀書人硬著頭皮去扛,卻仍無半分對峙的希望,古劍力道極大,軟刃崩碎。


    僅此兩劍,便破了讀書人行走江湖殺人的家夥事,說是邋遢老頭偷學來的酒劍訣,誰又會相信?


    “還有四劍。”邋遢老頭提醒道。


    “晚輩自會接著!”讀書人運起內力,陰陽二氣於掌心流轉。


    邋遢老頭眯眼笑道:“道門的武學可不適合你。”


    讀書人豁然而笑:“請先生一試!”


    邋遢老頭起手便是兩劍彈出,身為前輩,好好搓一搓後生的狂氣,也在情理之中。


    一劍碎陰,一劍破陽。


    讀書人口吐濁血,氣息奄奄。


    邋遢老頭笑問道:“可還有力?”


    讀書人顫抖的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爬起身來,抬手請道:“晚輩鬥膽,請先生,再出兩劍!”


    “可。”


    邋遢老頭一字吐出。


    兩劍隨之而動!


    劍出!


    錚鳴如龍吟。


    讀書人還未來得及起手,古劍已然刺入身軀,一劍穿鎖骨而過,一劍穿右側胸膛而過,兩劍如同琵琶鎖,將讀書人死死地釘在了牆上。


    “嘶——”陳觀棋倒吸了一口涼氣。


    此刻的讀書人,鮮血將衣衫染的猩紅,儼然一副駭人模樣。


    錦上花無動於衷,冷眼看著。


    “六劍如何?”邋遢老頭托著最後的三柄古劍。


    “謝先生,賜劍。”讀書人沙啞說道。


    “還有三劍未出。”邋遢老頭笑道。


    讀書人苦笑一聲:“方才晚輩狂妄至極,還請先生見諒,倘若先生記恨,此三劍晚輩願以命扛下。”


    邋遢老頭對此點點頭:“倒是有那麽一分你師父的骨氣,我若是記恨一個後生,可就太丟臉啦,老夫最後兩劍,已斷去你一經一脈,算是你欲殺我徒兒的代價,回去告訴你師父,我一日不死,天下一日無人可傷陳觀棋。”


    話音落下,邋遢老頭拂袖將古劍化作酒水。


    讀書人氣力全無,猛地跪在地上,半晌過後這才站起身,抬起血淋淋的臂膀,不忘朝著邋遢老頭作揖行禮。


    離去。


    血印兩行。


    陳觀棋六神無主的盯著血跡縱橫的牆壁,怔怔出神。


    邋遢老頭坐下飲酒,笑道:“怕了?”


    陳觀棋木訥回頭看來,神色難掩恐懼。


    邋遢老頭歎了口氣,看著酒杯,無奈的苦笑了一聲:“徒兒,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去闖蕩江湖麽?喏,你瞧,這便是江湖。日複一日的殺人,是殺手的江湖;年複一年的讀書,是儒生的江湖;沒日沒夜的誦經,是佛門的江湖;無時無刻修心望氣,是道統的江湖;吃飽了沒事幹,是浪蕩子的江湖。說打底,江湖啊,其實就是一盤棋,入了棋局,便是棋子,你沒得改,也無法改。方才你也聽見,以你為代價的棋局,如今已經開局,伏羲堂便是第一個棋子,今後會有更多人從暗處跳出來欲將你抹殺,徒兒啊,為師為你作局十二年,真心不想你去做他人手裏的棋子。”


    “師父。”


    陳觀棋破天荒的道了句師父。


    “嗯……嗯?”邋遢老頭愣住。


    陳觀棋看向別君茶鋪門口:“師父,是她。”


    邋遢老頭看去,隻見茶鋪門口,一個身著白衣的姑娘正笑著打量三人。


    陳觀棋傻眼看著。


    “誰啊?”邋遢老頭問道。


    “她啊!”陳觀棋說道。


    “她是誰?”邋遢老頭又問。


    “就是她啊!”陳觀棋激動顫抖。


    “啊?”邋遢老頭困惑。


    白衣姑娘走入茶鋪,路過陳觀棋身邊,微微一笑,徑直走向錦上花:“娘。”


    邋遢老頭一口老酒差點嗆死:“啥玩意?!娘?!”


    陳觀棋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崩潰的說道:“花姨,您什麽時候有這麽一閨女啊?”


    錦上花無視這不著調的師徒,淺笑撫摸著白衣姑娘的額頭:“小別君,一晃七年,長大咯。”


    本該是娘倆相見的美好場麵,愣是被師徒二人渲染成了淒慘心傷。


    陳觀棋始終沒有想到,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花姨,居然還有個閨女,關鍵花姨的閨女,還是自己喜歡的姑娘。至於邋遢老頭,更是悲痛欲絕,自己喜歡的姑娘,居然背著自己在外麵有了個閨女,關鍵這個閨女,還是自己徒弟喜歡的姑娘。


    “徒兒啊!”邋遢老頭大哭。


    “師父啊!”陳觀棋哭的更狠。


    邋遢老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咱爺倆命咋這麽苦啊!”


    陳觀棋愈發崩潰:“誰說不是啊!”


    白衣姑娘見此一幕滿眼好奇:“他們這是?”


    錦上花對此已是見怪不怪:“別搭理他們,兩個人腦子都缺根弦。”


    白衣姑娘聽後捂嘴偷笑,一瞬間奪去落雪的大半風采,絕代佳人,如同畫裏走出來的仙子。白衣姑娘忽然緩緩上前,蹲下身來,伸手輕輕的戳了戳陳觀棋的肩膀:“陳觀棋,別來無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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