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悄然,向來滿坑滿穀的別君茶鋪今兒個一大早便關了門鋪,好些江湖人湊在門口,看著鋪門禁閉的茶鋪心生猜疑,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錦上花,難不成換了個地方討生活?


    雲嶽城的十裏長街,直通城主府,錦上花披著嶄新狐裘,一顰一笑惹得陪自家妻子出門趕集的男人如癡如醉。這便是文人筆下的風韻猶存,常言道:二八佳人體似酥,可走在錦上花身邊的邋遢老頭不這麽認為,在邋遢老頭的心裏,姑娘縱然好,卻好不過姿色仍舊的少婦。


    抬頭看去,並未瞧見陳觀棋的身影,這倒是奇怪,平常來說,這對師徒雖然三句話不離罵娘,但絕對是如影隨形,從不會如此刻這般隻見其中一人。


    “你的乖徒兒呢?”錦上花問道。


    “天知道那大少爺去哪兒瀟灑了。”邋遢老頭無所謂的說道。


    “你不擔心?”錦上花笑道。


    “擔心什麽,他又走不遠。”邋遢老頭飲酒道。


    “看得出來,他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如何才能脫離你的手掌心。”錦上花調侃道。


    邋遢老頭對此不屑而笑:“一個沒有經曆過大風大浪的少年,不過是逞一時之勇、較心中之勁罷了,他若是離開雲嶽城,不出三日,就會成為這詭譎江湖裏的一具冰冷屍骸。”


    錦上花挑了挑眉:“三日?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邋遢老頭擺擺手,說道:“自家徒兒,總要對其有些信心。”


    “可憐的少年啊,跟著你十多年,你似乎並未傳授他任何武學功法,做師父做到這份兒上,你也算是天底下頭一個。”錦上花撇嘴搖頭道。


    “學那麽多幹嘛,去闖江湖?跟那些整日在生死間遊蕩的爛人爭一爭武道至尊?還是說要他仗劍行天下,做那世人眼裏堪比神仙般的世俗劍仙?”邋遢老頭沒好氣的說道。


    “虧你還守了那小子十二年,難道你真的沒看出來?”錦上花問道。


    邋遢老頭轉過頭來:“看出來什麽?”


    錦上花無奈的說道:“罷了罷了,一個整日就知道如何從我那裏賒賬飲酒的窮叫花子,怎會看懂少年郎心中所想。”


    邋遢老頭當即吹胡子瞪眼:“我說,錦上花!什麽叫窮叫花子,老子有錢的很!”


    錦上花瞥眼道:“哦?是嗎?”


    邋遢老頭一本正經的說道:“遙想當年,整座天乾城,誰見了我不得作揖行禮尊稱上一聲先生。再者說,老子不就是欠了你幾兩銀子的酒錢?等老子忙完手頭上的這些陳年爛事,將天乾城最華麗最寬敞的酒樓買下來送你,就當作是賠付你的酒錢了。”


    “喲,吹噓的這般狂妄,你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錦上花陰陽怪氣道。


    “信不信由你,總之老子從來不是貪小便宜的人。那小子可是跟著我長大的,自從我們爺倆住進這雲嶽城裏,他也是沒少往你那裏去品茶聽書,何時欠過你半兩茶錢?”邋遢老頭說道。


    “陳小子的確沒有跟你一樣胡亂賒賬。”錦上花點頭道。


    邋遢老頭順勢說道:“如若我是那般死不要臉之人,我所教導出來的徒弟,會是這般正直的少年君子?”


    錦上花笑著搖頭,常聽城裏百姓講起,那整日醉醺醺的叫花子是個“腹中有筆墨,行事亦風流。”的閑散文人,起初錦上花對此嗤之以鼻,可如今看來,倒是顛覆了錦上花對邋遢老頭的認知。自己賒賬,本就是死不要臉的惡劣行徑,裏外裏都沒有道理可講,可這邋遢老頭,卻硬生生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將這一切全部顛倒,仔細聽聽,更是找不出半分歪理。


    “希望陳小子不會把你這黑白顛倒的本事發揚光大。”錦上花無奈道。


    “黑白顛倒?”邋遢老頭聽後,飲了一大口老酒,不屑的笑道,“天地有陰陽之分,世間如棋局,亦有黑白之象,世人常說黑白顛覆,天地大亂,殊不知,逆天行事,也未嚐不是一條生路。”


    “道理我講不過你,但我尚且知道,倘若有一天,世間黑白顛覆,戰亂四起,如此一來受苦受難的,依舊是黎民百姓。”錦上花說罷,忽然停住腳步。


    邋遢老頭沒有覺察到錦上花的這一變狀,仍舊走著:“這個道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若是天乾城的那位老家夥不知,這世間的一切道理,皆是徒勞。”


    話音落下,再無回應。


    邋遢老頭自顧自的走著,舉起酒葫蘆在耳邊晃了晃,聽聲音便知道,酒不多了。邋遢老頭咋舌皺眉,忽然嘴角一咧,天底下喝酒不要錢的地方,也就是雲嶽城的別君茶鋪了。


    “錦上花,看在咱相處了這些年的份上,給咱再打半斤老酒唄。”邋遢老頭沒皮沒臉的笑著。


    不聞錦上花言語,邋遢老頭繼續腆著臉說道:“雖說咱欠了你不少的酒錢,但你大可放心,咱爺們兒說話作數,往後閑時,定會把酒樓買下來送你。”


    說完,邋遢老頭笑著扭頭。


    卻不見錦上花身影。


    “人呢?”邋遢老頭四處尋找,熱鬧街道,尋不見半分錦上花的蹤跡。


    邋遢老頭對此撓頭不解,嘟囔道:“女人變臉都是這般快嗎?不給打就不給打,好端端的玩失蹤幹啥。”


    “老鬼!”


    這時,陳觀棋從不遠處走來。


    喜笑顏開。


    邋遢老頭故作埋怨道:“你小子半日不見人影,又跑哪兒瀟灑去了?”


    陳觀棋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支發簪,笑著在邋遢老頭的眼前擺弄:“怎麽樣?”


    邋遢老頭眯著眼打量著發簪:“你一個少年兒郎,也學著姑娘家對這些梳妝打扮的小玩意感興趣?”


    “無趣。”陳觀棋收起發簪。


    “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邋遢老頭笑著問道。


    “此話怎講?”陳觀棋反問道。


    邋遢老頭一針見血的說道:“小子,怎麽說為師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心裏想的什麽,我盡數知曉。”


    陳觀棋撇了撇嘴。


    邋遢老頭自信道:“不信?”


    陳觀棋搖了搖頭:“不信。”


    邋遢老頭沉思片刻,抬起頭來笑著指向不遠處的酒樓:“你我師徒今日就賭一次,我若是猜不出你心中所想之事,便放任你離去,天涯海角,隨你闖蕩;可倘若我猜中了,你拿著這根發簪,去給我換一壺老酒來,如何?”


    陳觀棋看著手心裏的發簪,苦笑道:“不過是一支平平無奇的發簪,哪裏能換來一壺酒。”


    邋遢老頭伸手拿來發簪,打量幾眼,說道:“此發簪雖說平庸了些,但換一壺酒還是足夠的。”


    “如此,那便賭吧。”陳觀棋說道。


    “發簪乃是少年與姑娘之間的定情信物,這些年你見過的姑娘不多,從你小子這心向江湖的性子來看,能真正入你心裏的姑娘更是少之又少。此發簪作鳳首之象,尋常姑娘家是不會喜歡的,可見你心中之人,與你一般,亦是一個向往江湖的主兒。”邋遢老頭笑道。


    聽到這裏,陳觀棋吞了口口水,嘴硬的說道:“說不出姑娘的身份,不算你勝。”


    邋遢老頭聽後大笑,並未點破陳觀棋的心思,而是換了一種說法,想了想,笑著講述了一段往年的故事:“六年前的別君茶鋪裏,少年依舊搖扇品茶,那姑娘同樣一襲白衣,與少年頗有幾分相似。一壺杏花酒,四五塊桂花糕,姑娘獨飲,聽書一段:昔年北秦劍道大宗師獨孤娑鶴孤身入蓬萊,劍挑人間仙境的傳聞。半書盡,姑娘陶醉,少年亦癡迷。一書落,姑娘起身便走,少年動心慌亂,連忙起身隨之。一前一後,直至雲嶽城外十裏桃花荒,姑娘忽然止步,回首笑問少年,少年語未出臉映桃花,許是內心情感作祟,不敢直視那姑娘的眼眸。如此,二人相持許久,夕陽映少年,姑娘見此,便不再詢問,正欲遠離前去,卻聞身後少年一語:姑娘,你叫什麽名字?這句話說出時,一抹悔意從少年心底泛起,這般直白的話,誰家姑娘會喜歡?可白衣姑娘偏偏笑了,盯著少年含星納月的眼眸,笑道:為何?此話一出,少年登時啞口,不知如何作答。姑娘等待許久無果,終是無奈歎息,少年心急,不過腦的忽然脫口而出一句:因為我喜歡你。話落,姑娘莞爾一笑,或許是覺得此話唐突,少年亦是笑了。夕陽下,二人如此美好,姑娘眨了眨眼,轉身離去時,笑道:李別君。”


    故事落幕,邋遢老頭束手而立。


    平日裏好似叫花子的老頭,此刻第一次在陳觀棋麵前流露出一個令學堂都為之敬佩的先生的形象。


    陳觀棋聽著入迷,半晌才回過神來。倘若邋遢老頭平日裏正經一些,陳觀棋真的很想說上一句:知少年心者,唯師父一人,得如此良師,今生足矣。


    “這個故事可還湊合?”邋遢老頭問道。


    “極好。”陳觀棋笑道。


    “如此,一支發簪換一壺老酒,可?”邋遢老頭又問道。


    “亦是極好。”陳觀棋笑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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