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摘星樓。


    年輕太子周琝立於陣法中樞,雙目閉合,神情肅穆,金色的光芒自他體內湧出,仿佛是旭日初升,灑落著無邊的瑞氣。


    四周欽天監弟子盤坐一圈,維持陣法。


    由陣法而起的光輝流轉不息,如同液金在周琝經絡中奔騰。


    昊天神運並非第一次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早在兩千年前,便有一位皇帝受命於天,身負昊天神運,以莫大魄力將戰亂不休的中原大地首次大一統,開創了新的王朝時代。


    而後他將昊天神運注入傳國玉璽之中,刻上“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篆字,作為皇權天授、正統合法的信物。


    隨著王朝更迭,天下大勢分分合合,傳國玉璽雖然不知下落,但任何一位皇帝,對於昊天神運的渴望卻從未中斷過。


    當坐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們便愈發能感受到“天子”二字帶來的玄妙之感。


    耶律娜利紅並非自負。


    ……


    所謂的融納,便是讓昊天神運徹底認主。


    已是入聖大圓滿之境。


    而在昊天神運重新現世的那一刻,無論是大洲或是燕戎,乃至樓蘭等其他小國的皇帝,都能切身感應到那一股煌煌天威。


    他即是燕戎第一高手,耶律神野。


    並不是說神運直接放在身上就可以了,畢竟是從別人身上奪來的,需要借助曆代先祖真龍靈氣,證明自己皇室正統血脈,方能徹底融納。


    “太子放心,他們壞不了事的。”


    因為這些人裏除了耶律神野,至少有五個人修為比他們要高,其中甚至有羽化境的高手,專門阻擋儒家與兵家兩大聖人。


    “老祖宗,就這麽打進去?”


    望著遠處一道道掠向皇宮的身影,周琝皺了皺眉,看向老監正,“監正大人,會不會……”


    做不到“受命於天”,又如何“既壽永昌”。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起了心思。


    所以太子需要在除夕祭祖時,在真龍靈氣最旺盛的時候,守在欽天監觀星樓,讓昊天神運認主。而今日是正月初五,也是最為關鍵的一天。一旦失敗,他將失去身為昊天神運主人的資格。


    聽到婦人詢問,冷笑道:“怎麽?怕了?”


    太子喃喃道:“葉竹嬋,如果你能親眼看到這一刻,我相信,你一定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曾四次進入皇宮試圖刺殺大洲皇帝,皆全身而退。


    可以說這一次為了搶奪昊天神運,燕戎下了血本。


    婦人冷笑,“怕這皇宮裏都是些酒囊飯袋,不夠我們殺的。”


    因天賦不俗,被選入十三層修武閣修行。


    位於耶律左手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腰間挎著一把長刀,算不上帥氣,眉眼橫著一道刀疤。


    真是念念不忘啊。


    就這一晚!


    隻要捱過這一晚,自己將成為被上天認可的人皇,創萬世之盛世,成為千古一帝!


    整個天下都是我的!


    有著一統天下雄心壯誌的蕭太後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眼睜睜看著敵人受命於天,所以在太子融納“昊天神運”的最關鍵時期,前來搶奪。哪怕搶奪失敗,也要破壞融納進程。


    莫名的,太子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抹美麗的倩影。


    對大洲恨之入骨的他聽到要闖入皇宮搶奪神運,便自告奮勇,打算親自誅殺太子,為當年家族報仇。


    燕戎蕭太後當機立斷,立刻派人去尋找,可最終還是被大洲搶先一步。


    老監正笑著安慰道,“當初妖尊來都未能搶奪,他們就更不行了。陛下已經在皇宮內外布置了層層防衛,耶律神野敢來,就別想回去了。”


    後身份暴露,逃回燕戎,又進入蕭太後創立十三層武樓修行,最終花費十二年時間登上第十層,達到天荒境大圓滿境界,成為燕戎一流高手。


    因為一些特殊原因,現任皇帝周昶無法做到,隻能寄望於下一代。


    耶律神野右手旁一位氣質妖冶的紫衣婦人出聲詢問,喉音嬌膩。


    為首的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約莫五十來歲,身材魁梧,一束束銀絲在黑發中若隱若現,雙目深邃,內藏銳利之光。


    男人名叫韓楚庸,原本是大洲人士,後因為家族犯下大罪被滿門抄斬,而他在管家拚死護送下,僥幸成功逃到燕戎。


    宮門之外,十八道身影於夜風中屹立。


    沒有人能抵擋住“昊天神運”的誘惑,也沒有人敢小覷其威力。


    最多三年,便可達到入聖境界。


    他微微攥緊拳頭。


    婦人名叫耶律娜利紅,乃是橫帳三父房族的族人,年幼時便對中原武學尤為癡迷,曾經獨自離家出走,隱藏身份潛於蓮花教修行,短短三年之內便晉升到小玄宗師境界。


    周琝放下心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承天之子名,居人間之皇,卻未得天授神威,恍若浮萍失根,這無疑讓他們很沒有安全感,致使曆代皇帝心中常懸憂疑。


    除了他們十八個人之外,還有宮內潛伏多年的暗樁也會一並配合。


    如果失敗,對燕戎可謂是不小的打擊。


    在這個講究修行的時代,對於任何王朝來說,強大的修士便是王朝底蘊所在。


    戰場之上,雙方利用高手刺殺將領的案例比比皆是。很多將軍身邊最少也得有大玄宗師的高手坐鎮,要麽自身就是兵家強大修士。


    放在兵甲身上也是如此,同樣訓練有素的兵甲,武夫與未修行過的完全是兩個層次。


    某些時候,強大的修士完全可以左右戰局。


    甚至以一人抵萬軍。


    當年先帝病逝,江綰護送周昶進京,便是她以一人之力擋住了雲邾王的四千精銳追兵,為周昶爭取到了翻轉局麵的時機。


    更別說像趙無修、耶律神野這般可萬人敵的高手。


    所以那位蕭太後當時下了命令,哪怕沒能成功拿到昊天神運,也不能讓耶律神野出事,隻要破壞掉太子融納神運的計劃便是完成了任務。


    一旦耶律神野出事,對燕戎可謂是重創。


    不過讓耶律娜利紅疑惑的是,這十八人裏,有一個人的修為很低,最多也就是大玄宗師境界,也不曉得太後為何要派他來。


    耶律娜利紅下意識瞥了眼那人。


    身形削瘦,看著很年輕,個頭也不高,最多也就十六七歲,相貌普通平常,唯有一雙眸子熠熠生輝,好似天上的星辰。


    女扮男裝……


    婦人心思細膩,一路而來便發現了端倪。


    隻是不知道究竟是誰。


    就在婦人深思時,宮門之前出現了一道身影。


    比起耶律神野,此人身形並不魁梧,卻自有一股壓迫感撲麵而來,如隱形之山壓頂。


    四周空氣層生漣漪,被一股無形之力牽引。


    場中眾人除了耶律神野,其他人呼吸頓時一滯,感壓心魄,仿佛巨嶽橫於胸臆,難以喘息。


    趙無修!


    眾人神情一變。


    耶律神野笑道:“趙無修,這應該是你我第五次見麵了,你這功力似乎沒一點長進。不過讓老夫不明白的是,每次都是老夫親自前來刺殺你那位主子,你卻始終未曾來我燕戎刺殺太後。怎麽,你趙無修的膽子就這麽小?還是說大洲除了你趙無修,其他都是廢物?生怕伱離開了,就沒人保護你家主子了?”


    趙無修雙手背於身後,淡淡笑道:“這麽多年過去了,耶律兄還是喜歡這般爭口舌之利。不過這一次,應該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麵了。”


    “哦?就這麽有把握留下老夫?”耶律神野笑容玩味。


    趙無修揮手。


    身後宮門緩緩打開。


    趙無修道:“關門打狗一事我最擅長了,就是不知道耶律兄敢不敢進這個門。”


    耶律神野哈哈大笑,“老夫臉皮厚,自認是狗,可你趙無修不也是看家護院的狗嗎?那今日咱們就來場狗咬狗,看看我這條虎犬能不能咬死你這條家犬!”


    耶律神野收斂笑容,冷聲道:“殺!”


    “殺!”


    十八股衝天煞氣湧向皇宮。


    ——


    薑守中並不曉得皇宮異變,但也能感知出京城即將要發生大事。


    雖然好奇,卻也明白有些熱鬧不是亂湊的。


    隻是眼下他的注意力卻被眼前沸騰的淮蘭湖所吸引,準確來說,是位於淮蘭湖正中的一口棺材。


    棺材若隱若現,透著一股神秘。


    “這湖裏怎麽會有棺材?”薑守中對身邊的夢娘問道。


    夢娘細觀湖波,心念微動,欲以神識窺其端倪。不料神識剛觸及水麵,一道道散發著金輝的梵字自湖底升騰,猶如天降神諭,璀璨奪目。


    夢娘神情劇變,急撤神識。


    下一刻便覺體內妖魂受損劇痛,甚至皮膚冒出絲絲青煙。嚇得她踉蹌後退數步,麵色蒼白如紙,眼中滿是驚恐之色。


    金色梵文盤旋於湖麵之上,光芒萬丈,泛起層層漣漪,回蕩著一股股玄妙之力。


    很快湖水平息,棺材下沉,消失不見。


    “怎麽了夢娘?”


    薑守中急忙上前關切詢問。


    夢娘心有餘悸,盯著湖麵半響見沒有反應,才鬆了口氣說道:“是無禪寺的破妄佛法陣,專門用來鎮壓邪祟的,這湖底應該有什麽邪祟之物。”


    邪祟之物?


    薑守中算是長了見識。


    沒想到京城一座湖泊之內竟也藏有大秘密。


    這時,夢娘似乎感知到了什麽,抬頭看向夜空,秀眉緊蹙,“不對勁……似乎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


    無禪寺,羅漢殿內。


    眉須發白,正在誦經的渡厄大師忽然皺眉。


    身邊的年輕和尚也同樣停下誦經。


    “師父,淮蘭湖似乎有了動靜。”法號名叫“普心”的年輕和尚驚疑道。


    渡厄抬頭看了看天空,說道:“應該是欽天監要啟動什麽大陣,使得湖中的金佛靈氣也收到了牽扯幹擾。”


    他走到護欄前,隨手在空氣中抓了一把。


    隨後渡厄閉上眼睛,捏撚著手中的一縷天地元氣。細細感應了片刻,他猛地睜開眼睛,眸中似有金芒流轉,不怒而威。


    “不對!”


    渡厄臉色難看,“欽天監要開啟天誅大陣!”


    他扭頭對年輕和尚說道:“立即召集羅漢堂所有神僧去佛窟,壓住九尊聖佛金身,隻要金身不碎,淮蘭湖便不會受影響!”


    “是,師父。”


    年輕僧人嚇了一跳,匆忙離去。


    年輕僧人聽過天誅大陣。


    據說此陣乃是前朝開國皇帝所造,藏匿在皇宮之內,目的便是為了誅殺前來行刺的刺客,哪怕是天人境的高手一旦被陷入,也難逃一死。


    而此陣需要消耗的天地元氣極大,所以又在京城內建造了四個陣泉,提供能量。


    淮蘭湖便是其中一個陣泉。


    否則也難鎮壓邪祟。


    隻是後來陣法殘缺,陣眼消失,逐漸被棄用,沒想到如今又被修複了。


    一旦開啟,勢必會影響到淮蘭湖。


    渡厄抬頭望著緩緩流轉的星辰,喃喃道:“陛下這是要把他們一網打盡啊,可問題是,沒有陣眼,如何讓陣法運轉?莫非是……”


    渡厄猛然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不可置信。


    許久,他雙手合十,臉色複雜的歎息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秋葉看到了前來找她的薑守中。


    她沒有倉皇逃避,也沒有如先前那般露出小女兒般的羞澀,神情很平靜,平靜的就如重新歸於安寂的淮蘭湖水。


    從有好感,到慢慢喜歡,到失望失戀,到釋然,到情思又起,到仿佛魔障了一般……少女的初戀就如海浪中起起伏伏的小船,等到小船兒被打翻在浪潮裏,最終沉入水底深淵時,才會明悟很多事情。


    冷靜後的少女重新審視先前的自己,會覺得很幼稚,會覺得很天真。


    畢竟感情是最能讓人成長的。


    戀愛了會成長,失戀了也會成長。


    某些時候會讓人陷入魔障,恨不得把心肺掏出來。有些時候會清醒如局外人,連一個小小的眼神都帶著釋懷的坦然。


    “對不起薑墨,給你添麻煩了。”


    秋葉很坦然的看著男人,明淨如鏡湖的眸子裏沒有多餘的情緒。


    她為自己的任性道歉。


    也為自己的自作多情道歉。


    此刻的秋葉又回到了曾經那個,帶著些許冷傲與颯爽的少女。


    唯一不同的是,她學會了如何隱藏自己的感情,如何釋懷自己的感情。


    薑守中愣了愣,原本欲要安慰開導的話語似乎也用不上了,笑著說道:“該道歉的人是我,我應該提前說清楚的。另外,關於你二姐的事情我也沒講明白。


    我之所以願意娶她,是因為她體內的天命珠被我弄沒了,這導致她想要活命,必須一直待在我身邊。”


    秋葉一臉震驚,“二姐的天命珠沒了!?”


    薑守中欲要開口,忽然剛剛平息不久的湖水又開始震蕩起來,如熱釜中的水,氣泡不斷騰躍著,一道道金色梵字漂浮在水麵上,隱隱約約凝聚成了一個金燦燦的巨佛金身。


    驀然,一聲震天動地的爆炸從湖中傳來,猶如萬鈞雷霆在耳邊炸響。


    金身巨佛被高高震起!


    仿佛是被人一腳踹了起來。


    一道煌煌光幕自爆心擴散,若狂瀾巨浪,鋪天蓋地而來。


    薑守中看著目瞪口呆。


    啥情況,世界末日來臨了?


    恍惚間腳下突然不穩,薑守中低頭一看,地麵竟出現了無數裂縫,縱橫交錯,隨著爆炸而衝縫隙中湧出的光柱似龍蛇起舞,將淮蘭湖籠罩其中。


    “快離開這裏!”


    夢娘倩影突兀現於薑守身側,一把扣住其肩頭,麵露驚惶。


    然而還未縱身躍起,湖中濺出的金色光點猶如點點繁星,帶著凜冽佛意撲麵而來。


    夢娘臉色一變,急忙揮袖阻擋。


    這些光點每一粒皆蘊含著無上佛法,對於她這種妖物而言具有傷妖魂的威力。夢娘雖自負修為高深,可麵對這天克之物,也不敢掉以輕心,隻得運起周身解數,以避其鋒。


    薑守中和秋葉也揮刀幫忙抵擋。


    可飛來的光點卻越來越多,無論他們挪移到何處,始終難逃佛光籠罩。


    “是衝我來的!”夢娘心下一震。


    原來湖中金佛被震開後,失去了牽引的佛力會自動找尋周圍的邪祟之物,而夢娘又恰巧是妖物,所以才會被吸引過來。


    夢娘咬了咬銀牙,對秋葉說道:“帶薑墨離開這裏,我隨後就到!”


    言畢,身形挪移兩丈之外,果不其然,光點如被引蜂之蜜,紛紛追逐而去。


    秋葉雖然對夢娘的出現很疑惑,但眼下也顧不得詢問太多,剛要帶薑墨離開,心念微動,覺有異變,不由抬頭仰望,但見先前震蕩而起的金身巨佛,竟向他們蓋壓而下。


    瞬間,一片浩瀚陰影鋪天蓋地,將星輝掩沒,似真佛降世,威勢無邊。


    威壓之下,空氣凝固如鐵,四周景象漸顯扭曲。


    這時候想要逃離,已然來不及。


    “趴下!”


    秋葉不假思索,急忙將薑守中按在一條裂開的地勢縫隙中,自己則緊護在對方身上,以身作盾。


    轟隆!


    巨佛壓下,地勢徹底坍塌,恍惚間薑守中隱隱聽到一聲熟悉的輕柔歎息聲。


    “小薑弟弟……”


    ——


    欽天監,摘星樓上。


    老監正不去看宮內激戰在一起的雙方,而是望著淮蘭湖方向,眉頭緊緊鎖起,“這些家夥知道我們要開啟天誅大陣,所以炸掉湖下的金佛,破壞陣泉的同時,打算放出那隻妖狐製造混亂?”


    他抬頭望去。


    天幕群星軌跡竟似亂了經緯,忽明忽暗。


    老監正淡淡一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驟然,異變突起。


    原本圍繞在太子周圍維持陣法的兩名欽天監弟子,目光一凶,揮出袖中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擊殺了旁邊同伴,抓向太子。


    周琝麵色大變。


    “哼,沒想到連欽天監也有燕戎奸細!”老監正臉色一寒,揮袖打飛了行凶二人。


    周琝還未鬆一口氣,一隻白淨的手突然穿過老監正的胸口。


    “你好,太子殿下。”


    一個嬌小的女子偏過老監正的身子,朝著周琝揮了揮手。


    正是十八人中最不起眼的那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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