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那哭的淚人兒一般的小娃娃紅著兩隻眼眶,便站在子梨的麵前,來來回回的出大氣:“子梨,你竟然敢打我,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小太監們聽得一腦門子的汗,拾了碎步上來:“小皇子,皇上可是有令在先,讓你同子梨大人學詩書。”


    許是那小皇子著實將子梨給累住了,以至於他完全不顧自己叱詫風雲的形象,提起茶壺灌了一大口,展開折扇賣力的扇著:“為師平常怎麽教你的,小小年齡便有這種心思,日後做了王爺還得了?”


    小皇子咬著牙,看著子梨在自己麵前徘徊罵道:“還有六公主,竟然敢偷偷看這樣的書,小姑娘家的矜持呢?你們身在皇家,本就應該心中牢記天下蒼生,終日貪圖享樂,老子今日便去同皇帝說,另請高明吧。”


    小麵娃娃依舊上齒咬著下唇,目光隨著子梨的身影搖曳,抬袖子抹了一把鼻涕。


    這般教訓人的模樣,我約莫是頭次見,以往在冥界的時候,可真想像不到,這九重天的上神們,竟然還有一日會被人間的娃娃折磨的措手無策。


    “人家原本便是個孩子,你大可不必這般置氣吧。”我抬袖掩著唇角,小聲的道了句。


    那子梨一惱火便坐在木藤椅子上灌了口涼水,隻見那小皇子仇視的眸子中極快的閃過一抹光,脫掉自己的鞋子在地上打了個滾,看的我與子梨皆是目瞪口呆。


    “他,這是要幹什麽來著?”


    子梨僵了一張臉,搖了搖頭,須臾,便見那朱門外恍若有一玄邊衣擺踏了進來,而小麵娃娃這邊已經做了十足的準備,抹了一把泥巴在臉上,旋即嚎啕大哭:“訣兒不過是同老師討教問題罷了,老師便嫌棄訣兒愚笨,還要去同父皇告狀,訣兒一出生便沒有母妃的庇佑,又比不得旁的皇子聰明伶俐。老師嫌棄訣兒也是應當的。”


    這,算的上是惡人先告狀麽?子梨那旁險些將自己的折扇給滑掉下去,想來是比我還要吃驚幾分。


    而門外那剛踏足進來的人,似也怔了怔。


    我轉身瞧了過去,“影淵。”


    而那小麵娃娃似遇見了親爹一般,爬起身子比我還要快幾步的衝了過去,一把抱住他玄色的衣袍,一抹鼻涕一抹淚,軟著帶哭音的嗓門:“叔爺爺要為訣兒做主。”


    叔爺爺,看來他這輩分,可真是夠高……


    影淵黑著臉將那小淚人兒從懷中給撈出來,皺著眉頭問道:“又是怎麽回事?”


    子梨那廝扶額感傷,又是頗有意義的搖了搖頭,湊近我道:“這孩子挺機靈的,懂得先發製人。”


    我端著一杯涼茶亦是讚賞的投去目光:“果真是你子梨上神調教出來的孩子,喏,如今在和他告狀,看樣子,是真的要和你杠上了。”


    他袖子一拂,掃了一陣風:“唉,若不是他叔爺爺偏要給我這個苦差事,白白耽擱我三年遊厲的好時光。”


    後來,不曉得他究竟同那小娃娃說了什麽,隻見那娃娃一副欣喜的模樣,提了兩隻鞋光著腳丫便跑了出去。


    小麵娃娃的身影穿進那藤花的架子中漸行漸遠,蹣跚的腳步看著有些惹人疼愛,我握著杯子打趣道:“你這方到了人間,便拾了個侄孫兒。”


    他緩步行過來,廣袖拂風,子梨理了理衣袖同他扣袖一禮,滿額汗水:“偏偏給我尋了這個苦差事,若是沒有這些孩子,我興許還能在院子中安生的種樹喝茶,這樣一來,皇家的孩子本就嬌生慣養,打不得罵不得,他老爹平常也不願意看看他們。”


    影淵不知打哪摸了一根笛子,白玉模樣,甚是精致,“這是方才在皇帝那瞧見的,想著你會喜歡,便挑了一柄給你,凡間的東西,玩玩便好。”


    我客氣的接過那柄笛子,入手沉甸甸的,卻聽得一旁子梨甚是不樂意:“果真是見色忘義,我在這守了三年,也未見你給我一件像模樣的法器。”


    “東海水君前些日子送去了兩柄扇子,乃是經了七百年才造出來的法器,改日你便去一並取走。”


    果真大方,適才這子梨上神才同我說過前些日子丟了一柄寶貝扇子,如今便允了人家兩柄做法器。


    “你同那小娃娃究竟說了什麽話,他為何這樣就善罷甘休了?”院子中的梨樹簌簌掉落著殘葉,頗有一股秋風掃落葉之感。


    他抬起眸子看我,劍眉星目,唇角彎彎:“不過是允了他改日帶他去見皇上罷了,這些孩子終日養在宮中,母親大多是不得寵的妃嬪,見不到皇帝,也是自然。”


    子梨悠閑的敲著扇子,有些不大甘心:“我這個老師,又做爹,又做娘,伺候了這些祖宗三年,到頭來還要被他們威脅誅九族。”


    我戚戚然的抬著下巴:“虎毒不食子,這宮中這樣多的皇子,他竟不來瞧瞧自己的兒子們,薄涼啊薄涼。”


    子梨抱著扇子,接了句:“這還算不得,有件事你們許是不知曉,這宮中有位皇後,原是那叛國罪臣的女兒,按理來說不該被封後,可皇帝寧願受百官譴責,也要給她名分。不過當年那件事,她娘家一百多口慘遭殺害,皇上一道密旨便將那個家雞犬不留給抹了。那皇後本就體弱多病,隔了三個月才親眼見到自己全家被暴屍山野的情景,後來,便變得癡癡呆呆了,總以為如今還是三年前。”


    “皇後?莫不是今日攔馬車告狀的那個?”


    子梨不思意道:“怎麽?她竟然又在攔馬車告狀?”


    這個又字不免讓我渾身抖了抖,我扯了扯嘴角,問道:“難道,她之前攔過?”


    “何止攔過。”手握的折扇不緊不慢的敲在桌幾上,他眯了眯眼睛:“自從三年之後,每每有高官從城中經過,她便要去鬧騰一番。那皇帝也算是對她頗有情義,每每都尾隨其後,等那些官兵將她當作傻子當瘋子一般轟開時,讓她死了心,再將她打暈扛回來。來來往往,這三年中。每個月都要折騰一次,時間久了,京城中所有人都將她當作瘋子了。”


    “皇帝果然是對她情根深種啊。”我撫著玉笛,有些感傷。


    不過影淵曾說過,那小狐狸的今生注定求不得,情深似海卻無果而終,怎地如今我聽見的,卻是夫妻伉儷情深?


    此事影淵至始至終,都未說些什麽,許是心中在想些什麽事,隻立在一旁側耳旁聽。


    皇帝還算為人仗義,曉得自己的尊神叔叔萬年不來塵世中一次如今卻臨駕在他房頭,甚是歡喜,特意挑了一座宮苑,給自己叔父住著。


    我拾了一把繡蝴蝶的扇子,唉唉自歎:“你這大侄子可真夠孝敬,這宮苑,風光甚好,又是向陽的地方,即便是冬日裏也夠暖和。”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這正殿隻有一張床!


    本王好歹是位說出來能嚇的八荒眾神抖上一抖的人物,如今,卻真正的和床扛上了。而這人間的床,都是些硬木頭,睡的久了竟讓我念想著冥府的那床軟氈。


    “那也是你大侄子。”他溫和出聲,一聲大侄子喊得有些詭異。


    我連忙拿扇子遮了遮臉,搖頭阻斷他的話:“本王才沒有這麽大的大侄子,況且本王一個黃花大閨女,像是孫子都滿地跑的人麽?”


    “哦?”他勾唇理了理袍子上的皺褶:“前些日子那沉玥少君可是口口聲聲喚著你祖奶奶,你不也受了麽。”


    我嘴角的笑容僵了僵,登時整個臉都癱了下來,便聽他繼續道:“這一個,你便勉強接受了,我倒是不介意你有個孫女。”


    本王這活了三十萬年,大閨女還未曾嫁出去,便成了人家的奶奶,看來,真的是老了。


    彼時他正坐在書案前寫著什麽,我丟掉折扇,向前撲在了他的麵前,有些不樂意:“本王老麽?我活了這幾十萬年,連男人都沒碰過。縱然當年險些將自己給嫁了出去,可我如今可是比清水池子還清白。”


    他提筆寫字的模樣甚是英姿煞爽,惹的我眼睛一陣模糊。微微一抬頭,抿唇笑起來的模樣仿若這深秋中都能開出朵花來,“你今年多大了。”


    而我對他所有的好感,似乎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他臉上的花,碎了。


    本王心痛啊,年齡的確是本王的一個硬傷,沉玥那小姑娘,方十幾萬歲便要嫁人。狐狸娘子左右不過十三萬歲,卻連孩子都一大把歲數了。


    而我,把把大好年華,一轉眼,便三十萬歲了。抬頭瞧瞧那繪著金龍蜿蜒的房頂,哀哀歎了一口氣。


    那瞧著我的人唇角弧度越發深刻,執筆的手朝著我探過來,筆頭蜻蜓點水般的落在我額上,“縱然是個老姑娘,本君也甘之如飴。”


    晃了半天神的我,大約還浸在他的那句甘之如飴不可自拔,抬扇子在手背上小心的拍打著,左右思肘也隻能歸根於這廝胃口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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