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後山那座茅草屋。


    大長老死死地盯住蒲團上酣睡的瘦削老人,老人佝僂著背,須發皆白,空曠的大殿裏,有呼嚕聲此起彼伏。


    一炷香,兩炷香,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直到整整三個時辰後,老人這才頗有些尷尬地睜開雙眼,看向身前的道人,訕訕道:“乖徒兒,你也是做大長老的人了,這樣盯著師父,師父這覺都睡不好了。”


    冷哼一聲,那道人道:“寧安跑了。”


    “哦?跑了就跑了,出去玩玩,散散心也好。”老人掏了掏耳朵,抓了抓有些亂蓬蓬的白發,嘴角扯出一抹顯得頗有些幹澀的笑意。


    出去玩玩?散散心?


    大長老一張臉立即黑了,這種混賬話要是傳出去,整個龍虎山的臉就丟盡了。


    “真的不是你放走的!”道人盯住老人,幾乎是咬牙切齒道。


    老人頓時吹胡子瞪眼,道:“師父我是那種人?你居然懷疑你的師父!蒼天啊大地,該死的小雜毛,你這是要遭雷劈啊!”


    那道人絲毫不為所動,嗤笑道:“師父你說對了,徒兒是要遭雷劈,不會太久了。”


    “你要遭雷劈了!”老人露出大吃一驚的神色,道:


    “這真是一件大事啊!徒兒你可要好好準備,去吧去吧!不要在為師這裏浪費時間,你可不能被雷劈死了,為師可就你這麽一個徒弟。”


    聞言,那道人頓時氣結,他忽然覺得曆代龍虎山掌門為什麽沒有人想理了,因為就踏馬沒有一個正常人!


    努力平複下翻湧的心緒,那道人用一種懷疑的目光再次打量老人一眼,沉聲道:“真不是你故意放走的?”


    老人一躍而起,瞪大了一雙眼珠子,恨恨道:“寧安小賊!老道一定會將你繩之於法!”


    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大長老轉身走出茅草屋,他覺得自己就不該來。


    同時他覺得整個龍虎山上,所有的徒弟輩中,怕就自己最可悲,攤上這麽一個師父,讓自己火大了這麽多年。


    不過走在山路上,那道人又搖搖頭,既而嘴角就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直到那道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盡頭,老人方才鬆一口氣,瞪眼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氣死老道了。”


    嗯?


    倏爾,老人心念一動,目光就跨越遙遠的虛空,落到一處破碎的大地之中。


    片刻後,他收回目光,老人歎息一聲,再抬頭,龍虎山上空的穹頂消失不見,顯現出來一片浩瀚星空。


    無數星辰閃爍,明月高懸,老人凝視半晌,方才收回目光,喃喃道:“少年,你的時間不多了……”


    ……


    北荒邊疆。


    這是一片廣袤的大地,不僅僅是大荒的邊疆,也與不遼接壤,身為三大皇朝之一,大遼與大荒各自駐守近半邊疆之地。


    北荒苦寒,吐氣成冰,入眼的皆是不化的凍土,不明起始,難辨方向。


    這裏,是連妖獸也不願意逗留的不毛之地,唯一可見的,就是偶爾出現的一支風塵仆仆的商隊。


    在所有的商號中,數行走邊疆的商號,是最苦的,也是最凶險的,因為在這裏,最可怕的往往不是妖獸,也不是妖族。


    而是人!


    駝鈴聲悠悠,從東升之地,劃破到日落西山,在北荒這片荒涼的戈壁上,這駝鈴悠悠,可以算是少有的靈動之音。


    戈壁上寒氣如潮,一支商隊在寒風中艱難前行,所有人都包裹在厚厚的棉襖裏,隻露出一雙雙疲憊的眼睛。


    這是一支滿載著礦石的商隊,趕車的馬夫小心注視著戈壁上的凍土,因為承載的礦石太沉重了,若是陷入溝壑中,幾千斤的重量,就很難再拉上來了。


    此刻,在商隊最後的一輛披著厚厚棉布的馬車上。


    “大哥哥,你說北荒軍營會是什麽樣子呢,我聽娘說,爹爹在那裏已經五年了,可我連他一麵都沒有見到過。”


    馬車裏,一名約莫五歲的小男孩托著腮幫子,看著麵前一身輕薄長衫的少年,眼中透露出幾分好奇,幾分期待,還有幾分忐忑。


    將小男孩的一切神情變化看在眼裏,寧安心中歎息。


    這就是戍邊兵士的宿命,他們注定了與親人聚少離多,甚至一旦敵國或者妖族進犯,沙場上馬革裹屍,乃至屍骨無存,連一小撮骨灰也不能留下。


    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寧安溫聲道:“你放心,你爹爹一定很想看到你的。”


    “真的嗎大哥哥?”小男孩聞言眼前一亮,道:“娘說爹爹是大英雄,村子裏的伯伯嬸嬸也說爹爹了不起,我好想見到爹爹。”


    “真的。”寧安看著小男孩的眼睛認真道。


    “小公子。”


    這時,馬車一角的一名看上去約莫二十來歲,頗有幾分風韻的村婦歉意道:“小兒頑劣,打擾小公子清淨了。”


    “不會,夫人客氣了,承蒙貴村商隊攜行,否則孤身北荒,小生尚不知如何去從。”


    寧安看向馬車外,一個個身心疲憊的漢子,都是出身在臨近北荒數百裏外的一個同一個村子裏的村民。


    那裏生產鐵礦,村民們都依靠挖掘鐵礦石營生,卻因沒有選擇臨近的兵匠鋪易賣,而是選擇了送往最為苦寒凶險的北荒邊疆。


    因為他們明白,在北海之畔,有他們的親人在那裏血戰,守護著他們的未來。


    漫長的征伐,已經過去了無數年,多少人失去親人,流幹淚水,多少人馬革裹屍,埋骨他鄉。


    想到這裏,寧安不由得有些神動,戎馬一生,護國為家,是多少男人的浪漫,隻是在這殘酷的仙武世界,這浪漫卻是血的代價。


    幾天前,他於蜀地渡劫成功後,算算時日,也趕不上老爺子的壽誕的,遲一天也是遲,遲半個月也是遲,索性不如趁燕王入京的契機,探查一下北荒的風土人情。


    於是,他便一路北上,途中遇見了這支商隊,便厚著臉皮,搭了個便車,與其一同北上。


    一路大漠廣闊,風沙漫漫,夕陽從馬車頂落到了馬蹄,常有不知名的尖刺花草擺動。


    說也奇怪,本已是深秋季節,雪區的天氣應該很冷才對,可近幾日來,寧安一路北行,卻漸漸感覺到了一股暖意。


    而現在經過的地方,天格外的藍,雲層潔白,離地麵很低,仿佛稍微一伸手就能觸碰到,戈壁、山地、草場都很寧靜,這裏像是一片與世無爭的淨土。


    前些天,明明是北荒,縱然是春天,常理來講,也頂多是點點沙洲泛綠,荒涼和黃色才是不變的主調。


    而寧安這一路下來,無論是野草,還是荊棘樹木等,在暖和的天氣中綠的發亮,生機勃勃。


    “難道靈氣複蘇導致的?”這個念頭一出,寧安不由得疝笑一聲。


    怪他上一世誌怪小說看多了,現在本就處於一個誌怪陸離的世界,還用的著靈氣複蘇?


    甚至按照洛靈兒的說法,現在這個時代,用更貼切的詞語就是末法時代……


    倏爾,寧安蹙眉,遙望遠方。


    緊接著,商隊中就響起尖銳的嘯聲。


    “馬賊!全體戒備!”


    馬車上,村婦大驚,但很快鎮定下來,因為孩子看她的目光,出現了慌亂與不知所措。


    “小胖乖,不怕!娘在這裏。”她將小男孩摟入懷中,略一遲疑,看向寧安,道:


    “小公子,村婦知道你也是有些許功夫在身上的,但您身份尊貴,那馬賊凶惡,刀頭舔血,行的是不要命的勾當,小公子你還年輕,待會兒若是動手,小公子趁亂逃走,不要戀戰。”


    頓了頓,這位年輕的母親又道:“貧婦隻求小公子能將胖兒一齊帶走,若是此番可以平安無事,貧婦自然感激不盡,若是……


    “還望小公子可憐,帶走胖兒,哪怕去府上做個雜役,能有口飽飯,若是胖兒他爹還能回來……”


    年輕的婦人還沒有說完,就見寧安擺擺手,她目光頓時一黯,心裏僅剩的那一點希望也泯滅了。


    下一刻,寧安開口了:“我們習武之人,遇到不公義的事,就一定要站出來,多行不義者,必自斃。”


    “啊…小公子…”


    村婦一怔,瞬間就聽出幾分意思,這位偶遇的公子,是要留下來迎敵,她心中生出幾分感動,同時也生出焦急之色。


    畢竟能夠縱橫北荒大戈壁的,都不是一般的馬賊,不是先天高手,練出護體真氣的根本活不下去的。


    在她看來,眼前這位小公子雖然麵相不凡,但太過年少了,能有幾分武力?


    怎麽敵得過動輒數十上百人,高手如雲的馬賊。


    也就在這時,寧安已經走下馬車,村婦見狀歎息一聲,也抱著小男孩下馬車。


    她現在隻能盼村裏護衛隊的首領能夠勸退馬賊,否則她難以想象,她要如何保全懷中孩兒的性命。


    整個商隊的人手不多,卻也不少,能有五、六十人,都是精壯的漢子,尤其是為首的那位護衛首領,一身青色武袍,體內真氣流轉,分明有著先天五層修為。


    這莫說放在一個普通村子而言,就算是放在一府之地,也實在是了不得的大高手了,可以擁有自己的名號了。


    除此之外,這支商隊還有兩名而立之年的漢子,也已到達先天境界,但修為就要差了很多,不過是先天一二層的實力罷了。


    在寧安看來,恐怕也是因為依靠礦藏,才能夠支撐起練武所需,他一眼看出來,這三人身上都有被大量藥材以及妖獸血打熬的跡象


    隻聽前方塵土飛揚,馬蹄聲如雷。


    五息之後,一百來匹烈馬止步,在商隊前方十餘丈外,烈馬足下都釘有生有倒刺的蹄鐵,可在凍土之上如履平地。


    寧安眼中冷芒一閃,他雖然未曾到過邊疆,但是腦海中熟讀的諸多典籍中有記載,這樣的蹄鐵,雖然上麵沒有官製印記,卻是軍中的工藝,這是民間嚴禁仿製的,尋常兵匠也根本不懂工藝。


    若說一位兵匠大師落草為寇,在這北海大戈壁上,寧安卻是根本不信。


    “原來是虎大當家!失敬!失敬!”隻見護衛隊首領抱拳揚聲道:“這裏有三百兩銀子,給弟兄們買酒喝,也望虎大當家的行個方便,山高水長,大家來日方長。”


    說著,身邊一名先天的漢子揚手擲出一方包裹,給那為首的三名騎乘在汗血寶馬之上馬賊頭領


    噗!


    隻見那刀光一閃,如彎月當空,那飛出的包裹就裂開,三百兩雪花銀散落一地。


    商隊眾人頓時麵色一變,護衛隊首領是一名中年漢子,此時沉聲道:“虎大當家,我們是為軍營運送礦石的,小本薄利,我等自認長年行走這北荒大戈壁,沒有得罪過虎大當家的諸位英雄,虎大當家又何必咄咄逼人。”


    前方,馬賊中最前方的一匹混交寶馬背上,一名不過而立之年的漢子,一身鐵甲,手中持一口彎刀,胡須拉渣,身材魁梧。


    此刻一雙如鷹般的眸子銳利,掃過商隊的十來輛運送礦石的駝車,冷冷道:“把黑礦石交出來,你們自可安然離去。”


    這一下,護衛隊首領三人就微微變色,村中挖出黑礦的消息,居然走漏了出去,更傳入了這北荒大戈壁上的馬賊耳中。


    這怎麽可能!


    黑礦石,那是鑄造上等無痕寶兵的主材,乃是天生的無痕寶材,也是他們村裏走了狗屎運,才挖到了車輪大的一塊。


    幾乎沒有猶豫,他們就決定將之送往北荒軍營,因為那裏才是最需要這些寶鐵的地方,而且這玩意,也隻有送往那裏是最安全的。


    “虎大當家的說笑了,怕是誤聽了傳言,老二,再拿三百兩雪銀,請弟兄們吃飽喝足了!”護衛隊首領笑道。


    抬手止住護衛隊二首領的動作,那位虎大當家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整個商隊,冷笑道:“有沒有,搜過就知道。”


    護衛隊首領三人終於色變,一幹護衛隊的漢子也都捏緊了拳頭,來者不善,這些馬賊篤定,他們這裏有黑礦石,一定是消息走漏了出去,若說是村中之人,可能不大,若是軍中之人……


    護衛隊首領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他驀地抬頭,看向前方,揚聲道:“不錯,我等的確押送有黑礦石,不過那是北荒軍營石大將軍要的東西,虎大當家就不怕石大將軍怪罪下來,出兵剿匪!”


    嗤笑一聲,那是虎大當家身邊的二當家,一名麵目陰鷙,身材矮壯的漢子,持一口雪亮殷紅的大鉞,陰冷道:“石大將軍我等的確不敢得罪,不過北荒大戈壁上的馬賊眾多,隻要將你們都送上路,又有誰知道是我等所為。”


    嘶!


    這一下,商隊大多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些馬賊好毒辣的心。


    目光變幻不定,但很快,深吸一口氣,護衛隊首領沉聲道:“若是我等願意將黑礦石交給大當家,可否放我們一條生路?”


    “首領!首領!”很多護衛隊的漢子驚喝道。


    “住口!”


    真氣運轉,中年首領暴喝一聲,他心神沉重,若是他一人,自然悍不畏死,但是他不能將所有人都葬送在這裏!


    在他的身後的這些漢子,不僅僅是很多女人的丈夫,也是很多孩子的父親,更是許多老人的兒子!


    他們要活著!必須要活著!不僅僅是為了他們自己,更是為了整個村子!


    “很可惜。”這時,那位虎大當家手中彎刀輕揚,淡淡道,“今天你們所有人必須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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