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即刻,寧安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行了一個無比鄭重的禮儀,認真道:“學生寧安,見過老師。”


    這一聲老師,寧安叫的是合情合理,當年皇子們的功課,便是由眼前老人所教授的,自他身陷囹圄後,老人也辭去了這一職。


    擺了擺手,老人指了指身前的桌凳,道:“坐下說,茶涼了就傷身了。”


    寧安依言坐下,飲一口茶,尋常百姓人家年祭喝的紅茶,三兩銀子就能買上好幾斤,味道不是很醇厚,普通的就如眼前的這位禦史大夫一般。


    “學生……”


    未等寧安說完,老人一笑,剝了一顆花生米送入嘴中,“你稱老夫一聲老師,那為師就先考考你,看看你這七年,功課有沒有落下。”


    “老師請說。”


    來了!


    寧安心頭輕顫,一切去他所想。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丙方盯著寧安,言簡意賅。


    寧安正色:“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丙方點點頭,繼續道:“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


    寧安思索片刻,再次正色道:“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砰!


    老人剛剝好的花生米突兀地掉在了桌子上,彈了兩下,又掉到了地上。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寧安,眼中也漸漸浮出一抹欣賞之色。


    他忍不住點頭,嘴巴還在回味。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不差不差……”


    他是三公之一,他要麵對的是無數波浪滔天,無數的皇子皇孫拉攏,在這種情況下,能保持公正不移的心,是很困難的!


    這句詩,簡直道在了丙方的心頭上,他眼神漸漸明亮,看著寧安的目光愈加慈愛和讚賞。


    “這七年,也是苦了你了。”


    能有這種誌向,丙方忍不住撫須,他知道,眼前的這位皇太子,德行沒有走歪,學問沒有落下。


    如果說其他大學士看到寧安,聽到寧安此時地詩句,可能不會有感覺,更不會有如此大的觸動。


    因為他們和皇太子接觸的少,甚至沒有怎麽接觸過,當時他們資曆輕,寧安奉旨入冷宮的那天,他們都不曾有幾次會麵!


    但丙方不同,他與寧安未曾入冷宮之前,朝夕相處,如今舊情綿綿,那種感覺如大壩決堤,泉湧而來。


    丙方此時又起了心思,不過在學問上,他是一定絕對肯定了寧安。


    他繼續道:“自國朝開朝以來,國朝嚴禁與他國互通有無,此何以為?”


    寧安略微沉思一番,又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


    因為此時,大荒經曆發展成才會滯慢,究其原因,都是因為開國太祖的一紙國策。


    而大荒雖以武治天下,但又是絕對的孝治天下,太祖之製,無人敢破!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這個可憐巴巴的皇太子之位,才能維持至今,沒被群狼所吞噬。


    丙方又剝了一顆花生米,笑道:“殿下不知也無妨,此為政事,看其根本,確實有些難。”


    看來皇太子七年不問天下事,對國家大事已經迷茫了。


    不過沒關係,這都不是什麽大問題,古人雲在其位謀其政,這孩子這些年被打壓至極,思考不了這些國家大事,絲毫不奇怪,隻要加以引導便可。


    就在丙方這麽想的時候,寧安搖頭:“倒不是不知道,隻是我有些不敢說。”


    丙方微微一笑,暫時將即將送入嘴中的花生米放了下來,道:“殿下盡管說,此事老夫絕不會外傳,老夫以名節起誓,即便你說的不對,老夫也不會責怪與你。”


    以大儒的名節起誓,穩!


    寧安沉默片刻,便點頭道:“我七年也讀過幾本史書。”


    “自從太祖立國以來,與太祖共爭天下的殘餘勢力退往他鄉,還有那上一朝餘孽,賊心不死,一方麵在我朝拉攏一些人培養成黨羽,另一方麵又勾結宗門卷土重來,所以太祖下令斷了皇朝往來,以隔絕賊子與皇朝的聯係,更是避免了其他皇朝的窺測,一石二鳥之計,不可謂不妙。”


    丙方聽的頻頻點頭,手中的花生米反而不急著吃了。


    寧安繼續道:“到了本朝天子手中,天子頒布法令:朕以國道可通外邦……苟不禁戒,則人皆獲利而餡於刑憲嚱。”


    “這道禁令是什麽時期,老師自然清楚,為什麽頒布這道禁令老師也應該清楚。”


    丙方凝神,這道禁令可以說是他一手促成的。


    這段時間,正是上門蠢蠢欲動,更是鼓動大乾的佛宗來大荒傳教,這才有了這道禁令。


    “老師,那學生繼續說了。”


    丙方點點頭,眼中的讚賞之意思更重了。


    寧安繼續侃侃而談道:“也就在去年,國禁之事達到了高潮,上以國朝之功法,典籍,下以兵器,糧食,茶葉,絲綢等皆不許出國,言外之意,是什麽?”


    嗯?


    丙方放下茶盞,前邊那些話若是說書上可以找到,不足為慮,但後邊這些東西隻能是看個人的政治覺悟。


    “為何?”這位禦史大夫看向寧安,雙眸如矩。


    寧安也沒有絲毫膽怯,依舊娓娓而談:“若是學生沒有猜錯,皇爺爺的意思是,絲綢,茶葉,糧食等,是可以出口賺錢的。”


    丙方點頭道:“不錯。”


    寧安繼續道:“其實縱觀大荒立國以來,對國之交往還是以禁為主,但待遇卻是緩緩放寬,為什麽?”


    “朝運不穩,民間疾苦!”


    八個字,道盡了當年太祖立國的悲哀。


    大荒初立,百廢待興,各種事都是一堆爛攤子,外有群狼虎視眈眈,沒有宗門隔岸觀火,還是不是玩燈下黑,單靠太祖一人之力,是支持不了龐大皇朝的運轉的。


    寧安道:“學生不才,給老師舉一個例子。”


    丙方道:“願聞其詳。”


    寧安道:“老師可聽過初次分配嗎?”


    丙方對於自己未曾聽過的詞語有些不解,搖頭道:“未曾聽過。”


    丙方是大儒,是三公之一,他不會因為對方年紀小,是他的學生,就覺得對方在藐視自己。


    對學問,他從來都做到了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的地步。


    寧安道:“天下百姓,任何活動都離不開財力、物力、土地和官府等重要因素,而要取得這些重要因素必須支付一定的報酬,這種報酬就形成各要素提供者的初次分配收入。”


    丙方有些明了了。


    寧安繼續道:“但隨著社會的發展,自然會不斷出現破壞這種規則的存在,使得國朝貨幣正常流轉出現了矛盾。”


    “國朝缺錢,並非是黎民懶惰,天災人禍,就以農田為例,供給國朝財政收入的土地,真正做到了每一份土地都納稅了嗎?”


    “士紳豪強利用規則和見識,將無數農田囤積在手中,在想盡一切辦法躲避朝廷的賦稅,如今大荒太平還好,若是如大遼,大乾那般,國朝動蕩,朝堂又能拿出多少來救濟天下百姓。”


    寧安押了一口茶,然後給丙方倒了一杯。


    這一切,都被丙方看在眼裏,不過他此時已經來不及讚許寧安的知書達理了。


    他在思考寧安的話。


    這些話看起來簡單,每一字一句都耳熟能詳,但每一句都深深戳穿了大荒光麗衣裳背後的醜陋。


    他自然知道大荒之中有許多土地被隱蔽,更有不少人口直接被當地宗門所屏蔽,當地官員也無力去製止。


    若是真一戶一丁的查下去,這項龐大的工程,就足以讓看似強壯的大荒為之顛覆。


    開國禁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條路,但大荒天子也不貴自食其言,所以才隻能在國禁上漸漸放寬政策,但結果是……除了三公六部,沒有人再支持他!


    為什麽?


    因為隻要國禁還關著,許多人在其中才能走私賺到更大的利潤!


    “而且學生認為,怕不單單是土地這方麵的問題嚴重,隱匿人口呢?隨著人口滋生,這個問題會被無限放大,若任由此發展下去,我大荒危矣!”


    好!


    說得好啊!


    丙方內心早已掀開驚濤駭浪,他是萬萬未曾想到,寧安在冷宮一個人呆了七年,卻能有這般大智慧,若是再加上有他的輔導……


    大荒,壯哉!


    抱著再試一試的態度,丙方略一沉思,盯著寧安,道:“近些日子,隴右直隸府遭災,雨一直下,耽誤了春收的進程。”


    “以直隸府為首,幾乎整個隴右都處於災禍之中,尤以直隸府最為嚴重,官倉已然告罄。”


    聽的這話,寧安不由得豎起了耳朵,認真聽了起來。


    他此次來此,雖非是有為黎民請命之心,但上一世他身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身在高位,自當為天下蒼生造福。


    “現況如何?”寧安思路片刻,問道。


    “直隸府遭災,戶部第一時間就撥了三十萬旦糧食過去,但不過三天,就已經見底了。”


    說到這裏,丙方頓了頓,臉色陰沉三分。


    寧安明白,真實情況怕比這嚴重的多。


    丙方繼續說道:“直隸府的士紳豪強,在此危難之際,非但不救濟百姓,反而趁機囤糧,即便有朝廷軍令,他們依舊推三阻四,不肯借糧給朝廷,待價而沽,想要趁機發一波橫財。”


    說到這裏,丙方歎了口氣,有些無力的揉了揉額頭。


    寧安也是有些頭疼。


    按理說,直隸府遭災,周圍官府撥糧救濟便可,但依照丙方所言,此次災情之重,怕是難以想象,各地官倉估計隻能勉強本地百姓所需,怕是騰不出手來救濟直隸府。


    寧安看著丙方,沉聲道:“敢問老師,慶陽還剩多少糧食?”


    咬咬牙,丙方無力吐道:“慶陽官倉約不過還有十五旦糧食。”


    得,又是一個死局!


    若是把隴右比作大荒,那慶陽就相當於天荒城,就算天災太大,平日裏所積攢的糧食也夠當地百姓用好一段時間了,根本輪不到去開啟官倉。


    一般來說,一府官倉貯存官糧為十五萬旦,一州官倉貯存官糧為八十萬旦,凡是有天災人禍,當地官員來不及上達天聽,可暫行特權,開啟官倉,救濟百姓。


    但一般開倉放糧也會有一個限度的,最多也就是三分之一,畢竟就算是救民心切,官糧虧損太多,當地主要官員政績上也會有有所減分。


    隴右共有六府,一州,其中除了慶陽,當屬直隸府最為富有,貯存官糧幾乎是滿滿當當,但就這樣的大城,現在所剩官糧居然隻還剩十五萬旦!


    換句話說,這種情況,隻能是直隸府災情舉世罕見,慶陽官府兩相權衡之下,還是認為丟了烏紗帽也比官倉失守更加來的劃算。


    寧安麵色漸漸凝重了起來,皺眉沉思,這也是他穿越後,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問題。


    慶陽雖還剩下的十五萬旦糧食,但卻萬萬不能支援直隸府了。


    先不說慶陽自己是否糧食多少,就算真的把糧食都調過去,又能堅持幾天?


    而且這些糧食我是直隸府最後的盼頭,隻要不調過去,他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活著,一旦調過去,他們的希望就破滅了!


    放在上輩子,這又被稱為皮格馬利翁效應。


    “問題不在朝廷,也不在地方官府。更不在黎民百姓,而且在那些手持大量餘量的商人手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商人逐利就像嬰兒喝奶一樣,是天性,這無可更改。”


    “但想要解決這次危機,必須從他們身上打開突破口,隻要把他們的糧放出來,直隸之災,便可以解決。”


    “但怎麽才能讓他們乖乖聽話呢?”


    “用道德約束?不行,天下商人利字當頭,對於百姓來說有國才有家,但商人的宗旨卻是先家後國,用愛國的大義根本說服不了他們。”


    “朝廷用強?也萬萬不可,不說外有兩大餓虎,內更有宗門坐岸觀火,一旦朝廷失去大義,宗門趁機出手作亂,大荒才是真正的困局。”


    “那就得讓他們主動放糧,還是心甘情願放糧,可如何才能做到這點呢?”


    寧安自言自語,他在拚命分析,將所有的因素和可能的結果都羅列在一起,一點點抽絲剝繭,試圖找到一個最為恰當的方法。


    丙方沒有打擾寧安思考,反而看到這一幕,內心那是無比的欣慰。


    他是大儒,更是三公之一,他恪守士大夫所具備的忠貞品格,大荒太祖立浩,天子之位當立嫡不立長,他自當遵守。


    但他一輩子為大荒嘔心瀝血,並不希望未來大荒天子是一個昏君,更是暴君,所以當年丙方主動請旨去教習皇子們的功課,未嚐沒有考量寧安的意思。


    如今看來,無論是出身。學問,智慧,還是擔當,眼前這個皇孫都是最為合適的繼承人,這如何不令丙方倍感欣慰。


    “這孩子,可為大荒之君。”這是一位大儒、三公之首,心裏對寧安的承諾。


    緩緩起身,丙方準備再往火盆裏加幾塊碳石,現在雖已然入春,但夜裏依舊冷意不減。


    丙方知道,寧安雖然其他方麵都是妖孽般的存在,但唯獨武學天賦…差了一些,至今還沒有走到換血境。


    “不過這也不礙事,若是要天子去和他人比武力,又要其他人幹什麽呢。”老人這麽想著,嘴上裂開了一模笑容,正準備一步邁出。


    “商人…逐利…經濟學…這樣的話,那便有了!”


    “什麽有了?”


    “自然是如何解決直隸府困局。”


    砰!


    那是一聲花生米落地的聲音。


    寧安不解抬頭,卻見丙方震驚的看著他,嘴巴半上半下,頗有一些喜劇風采。


    “真的有了?”


    寧安篤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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