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4.提裏庫姆(上)


    30餘年前的某一天,片狀海冰正嚐試著躍出水麵,有時露出一點,有時露出許多,這嚐試似乎無窮無盡永遠不會被打斷,形成了一場永恒的舞會。


    忽然間,一股無可匹敵的龐大力量衝散了會場,引來一片不滿的浮冰碎裂聲,一艘捕鯨船正行駛在彭讚海最為荒涼的區域,這裏總是空無一物,隻有似凍非凍的洋麵。


    但老黎清楚的很,這洋麵之下所埋藏著的,是一筆巨大的寶庫,比如他剛接到的一筆大單子,捕獲幾隻虎鯨幼崽,以充作海洋公園表演動物。


    如果不是他在海上跑了幾十年,他肯定不知道虎鯨幼崽這小東西這麽貴,也不會一直討價還價把價格翻了十倍。對麵答應得也很幹脆,可能一開始也隻是想碰碰運氣而已。


    這幫做生意的明擺著就是鑽錢眼兒裏去了,老黎望著讓人感覺不到自己正移動著的、靜如湖水的海麵同時在腦海中盤算著自己那樸素的辯證法。


    就算用很低的價格撞到冤大頭新手,他們也根本不可能抓到虎鯨幼崽,而老手都知道這小東西不好抓,抓起來特麻煩,所以老手也不會接受很低的價格。這幫家夥總覺著自己能找到即便宜又來事兒的,一分錢一分貨,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兒啊?


    不過好歹最後錢算是給夠了,也算他們懂得變通。


    為了這單生意,他可算是下了大功夫。


    老黎的嘴角微微上翹,拿起了對講機:“人呢?”


    隻是對麵的聲音斷斷續續,連接看起來並不是很通暢的樣子。他瞟了一眼手表,隨後歎了口氣。


    就在他幾乎又要開始感慨人生時,一直被按著通話鍵的對講機裏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噪音:“歪?歪歪?老黎?黎科爾?”


    “咋樣,有發現了?”


    “你們立馬掉頭,趕緊滾回來,往南開。”


    “行,照辦。”


    黎科爾一邊熟絡地跨過甲板上的雜物一邊朝艦橋大喊大叫著,艦橋內的船員趕忙把身邊的同伴都叫醒,一幫人貼著窗戶辨認著甲板上船長手舞足蹈的命令:掉頭向南。


    艦橋上的眾人呼拉一下散開前往各自所應在的位置上。


    等到門外傳來“登登”的登梯聲,船隻已經進入轉向進程,這幫老油條能把船身傾角控製在一個很大的角度而同時保證操作性和穩定性,這可是相當厲害的技巧。


    隻不過黎科爾顯然對此有些不滿,他一個踉蹌閃入艙門,帶入的冷風把眾人吹得一機靈,沒等眾人回過神來船長先生便扯開了嗓子:“你們摔我一下很開心是不是!”


    “沒有沒有,我哪敢呐,這不是看您動作急吼吼的嗎。”負有主要責任的舵手仍保持著舵機的角度不變,船隻的右舷幾乎要貼到水麵上。


    黎科爾朝他的後腦摁了一把,隨後立馬握緊了邊上的扶手,隨著舵手的動作,緊隨其後的船隻回正過程幾乎要把人扔出去。


    “我這船遲早給你們玩斷。”等到船隻恰好對正了正南航向,黎科爾撣了撣身上風吹過的痕跡。


    “信天翁來消息了?”顯得有些狼狽的眼鏡整理著衣領走上前來。


    “對,剛接上的無線電,”船長先生展開彭讚東北部的海圖,指著其中的大致方位,“他們在這裏,然後這裏是目標。”


    “要是學校裏的全息裝置能趕緊做出來就好了。”眼鏡搖了搖頭,“這都什麽年頭了還在用無線電。”


    黎科爾點了點頭,他跟著眼鏡去看過那東西,確實比無線電強得多。


    至於為什麽不用衛星通訊,那當然是因為他們幹的捕撈,不能算是完全的合法。不過作為老油條,一點偽裝肯定還是有的,對付一般小國家的盤查肯定能瞞過去。


    捕捉虎鯨是一件不現實的事情,因為成年虎鯨具有比較強的社會性和人類少年的智商,如果強行捕撈青年及以後的虎鯨,它們根本活不了多久就會鬱鬱而終,因此虎鯨幼崽就成了唯一的選項。


    但捕捉虎鯨幼崽可是特別麻煩的活計,所以他才找來了信天翁號——天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架大大小小的叫信天翁的飛機。


    等到太陽高懸於穹頂,他們終於再次和信天翁號建立了聯係,此時的信天翁號正在目標海域盤旋著,同時跟蹤水下那一團團幾乎不可見的黑影。


    等到藍色馬蹄鐵號捕撈船到達目標附近時,它們有了反應,水中引擎轟鳴的傳播速度比空氣中快上許多,但這些預警都並不能讓它們逃開來自文明世界的追蹤。


    很快,一個龐然黑影脫離了隊伍,經過飛機的仔細探照後眾人就任由它離開了,那是為了引開船舶而犧牲自己的雄虎鯨,來自前輩的身教和自己的經驗告訴它它現在應該這麽做,否則它的孩子就會受到威脅,而與此同時雌虎鯨帶著兩條幼鯨朝另一個方向遊去。


    雄虎鯨正迎著前來的船隻,朝它的斜方向遊去,它認為這能吸引那鋼鐵怪獸的注意力,期望自己很快就能迎來死亡。


    它對此沒有什麽感覺,隻是認為自己應該這麽做而已。


    不知道多長的一段時間過後,躁動的靈魂逐漸安靜下來,它發現周圍早已沒了那令虎鯨心神不寧的噪音。


    幾聲嘯音從它的發聲器官中激射而出,卻沒有得到除了一成不變的嶙峋海底外的任何回應。


    方圓數公裏的海域內隻剩下了它一個,和不斷回蕩的嘯音。


    又或許那不隻是嘯音,還有些什麽別的東西,但人們並不在乎。


    與此同時保護著兩隻幼崽的雌虎鯨已經越發狂躁不安,它隻能盡一切可能嚐試遠離那工業文明的結晶造物所發生的律動,這律動對它而言意味著過去生存經曆中從未有過的經驗。它有些迷茫,並未意識到那噪聲正把自己引導向一個具有前灘的海灣。


    等到它發現海底正隨著遊動迅速貼近自己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黎科爾正看著攔網上的收獲。


    這個家庭看起來還在用傳統方法對付人類,它們和十年前的虎鯨沒有任何區別,以至於今天甚至一下午就搞定了這單生意。


    或許這也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原因吧,他家在歐塞訥思一個完全不知名的小村莊中,但別說是十年了,他每次出海回家都能看到些變化,可能多出了什麽小玩意兒能讓任何人在任何時候見麵說話,可能多出了一種全新的燃料,甚至可能過幾年就冒出一種全新的交通工具來,更別說軒轅、望徹爾這些大國了,那些人的生活在他看來和神仙沒什麽區別。


    船長先生正看著漁網被起重機展開在甲板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展現在他的麵前。


    似乎是鋼索的間距有些大,而且剛度有些太高了,一隻幼崽在嚐試撕咬攔網時被一條主幹鋼纜掛上了口器,那鋼纜在不斷的與拖拽反向的掙紮中那鋼纜越陷越深,幾乎要把幼崽的上半身分割開來,那嘴邊的傷口看起來仿佛傳說中的裂口女一般。


    顯然,它已經沒有了值得海洋公園為之付出的表演價值。


    船員們一哄而上,把塑料、廢鋼、損壞的帆布和鏽蝕到馬上不堪用的船錨一股腦往那血液橫流的口器中塞去,人力、千斤頂、小型起重機一擁而上,很快那受傷的幼崽體內便被絞成了一團漿糊,本就閉合困難的口部動作越來越小。


    等到船上的垃圾差不多全被“清理”幹淨,眾人滿麵紅光地呼喊著號子,在反複搖擺中把那垃圾桶扔進了海中,如果不這麽做,憤怒的雌虎鯨是不會放棄對輪船的攻擊的。


    雖然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損害,但如果被螺旋槳切割的血肉擠塞進了傳動軸或者讓船體多處幾處凹陷,總也是不好的。


    這塞滿了重物的垃圾桶不會下潛得太快,因為其中有很多能夠浮在水麵上的東西,這能更好地迷惑雌虎鯨,讓她在自己孩子的屍骸身邊多轉悠轉悠,嚎兩嗓子,免得追上來再煩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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