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3.回歸(下)


    德康是個旅遊勝地,就算如今城中到處都能看到臨時安置用的帳篷的情況下也仍能夠看出這點,五彩斑斕的店麵順著山體延伸,向下的斜坡一眼就能看到盡頭。


    當鄒淩霄走到碼頭附近時,終於有人認出了她,那是靠坐在堤岸旁的一群水手,似乎原本正討論著什麽,眾人的表情都不怎麽好看。


    “大姐,是,是您嗎?”那是一個在人群中尤為突出的、看起來有些文縐縐的身影,戴著圓框眼鏡,鏡框下透露出微張的唇齒。


    “......小強?”鄒淩霄對此刻早有準備,在這裏一定會遇到熟人。


    “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您已經......”明顯的呆滯過後,文勒強顯得有些激動,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鄒淩霄上前輕拍他瘦弱的背脊,許久未見後的重逢理應令人感慨,但她對此並無太多波動:“島上熟人多嗎?”


    “嗯,嗯......大家幾乎都在這裏了,您,我隻是,我隻是沒想到......”瘦弱的男人居然一下子有了情緒失控的趨勢。


    此時水手打扮的人們已經紛紛圍攏過來,他們頗有些不敢上前的意思。


    “這家夥,怎麽一下子崩了。”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


    眾人似乎對文勒強的狀態感到十分驚奇,平時這家夥的伶牙俐齒和那種隱隱的高高在上的感覺總能把他們治的服服帖帖,露出這種表情可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是淩霄,如果你們曾經在火炬縱隊的話,應該聽說過我。”她稍稍欠身。


    眾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你就是那個,元老......”


    她笑了笑,扭頭看向文勒強:“你們在這裏是有任務嗎?”


    此時的文勒強在一邊望洋興歎,又是搖頭又是自言自語得已經有段時間了,聽到身後的問話緊跟其後的沉默,他小小地猶豫了一下才回過頭來:“啊,問我嗎?”


    眾人一起盯著他,鄒淩霄的嘴角微微抬起了一些弧度。


    “我,我現在就是調配員而已,現在能靠港的基本都靠港了,接下來其實也沒我什麽事了。”他微低著頭,撓著自己的後頸,同時借助搖晃頭顱來避開他人的視線。


    如果放在從前,鄒淩霄早已經戳穿他這小小的矜持了,但她隻是笑了笑,聊了兩句後轉身離開了。


    類似的會麵發生了很多次,在碼頭區,認識她的人有些零碎,時不時就會碰到一個。


    不過到了緩坡上的中城區,情況就變成幾乎人人都認識她了。她靜靜走著,沿著主幹道前往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身後漸漸匯聚起了一股人流,其中不斷有激動的驚呼傳出。


    “天哪!您居然還活著!”


    “原來她沒死,她還活著!還活著啊!”


    “她一定是回來領導我們的。”


    雖然中城區的諸多地區已經進入臨戰建設狀態,道路上的障礙、工事比比皆是,眾人也已經進入穩定的配給製生活,但人群還是奔走相告,世界上第二個靈族,曾經的靈族主要領袖之一淩霄,在失蹤數年後,在靈族陷入危機時,再次出現在了人們眼前。


    她隻是微笑著看著周遭不斷出現的臉龐,她確實對一些麵孔感到了熟悉,但大多數人,她根本沒有一點印象。


    等到廣場上的吵鬧聲慢慢褪去,她仍舊站在原地,環顧著眾人,在這種掃視旋轉到第二圈的時候,小小的質疑聲慢慢浮現,隨後又被壓製下去,這並不算大的廣場上第二次進入了寂靜。


    她知道,此時人群中仍抱有質疑者已經意識到了人群主體對她的信任,這種簡單的演講技巧可以迅速穩固自己的權威,前提是自己已經擁有一定威望,否則第二次的沉默是不會出現的。


    “我很抱歉,同胞們,這段時間我確實有些不負責任,這段日子過得並不好,我隻能蜷縮在充滿塵垢的角落、穿梭在破敗的廠房,偶爾上街乞討,或是拾荒以維持生存。”她頓了頓,維持著眼光的平靜掃視眾人,“我體會了文明消逝之後的生活,也思考了許多。有關人類現在的行為,我相信在場的各位多少都是抱有些可惜的想法的。”


    “或許你們曾經最為之交心的存在現在正在某個國家,或許他們也正思念著你,甚至他可能跟你來到了這裏,也並沒有被拒之門外,你們可能認為自己的經曆能夠說服其他人,能夠證明過去的日子的存在,能夠證明自己的正確,能夠說明大多數人的癲狂。”


    她的視線飄向被低矮的雲霧籠罩的山巔,似乎雲霧比早晨消散了些:“但這都沒有用了,現在我們必須放棄幻想,我們隻能鬥爭,別人相信與否或者如何行動並不是我們能夠控製的,現在我們隻能放下過去了。意誌池之論是一個惡毒的猜測,但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各位,就目前我所掌握的信息,我傾向於相信......它是事實。”


    周圍的人們臉上浮現出的是震驚、惶恐和難以置信。


    “或許你們會質疑,我是否收到了脅迫,甚至被替換了,你們中一定有不少人希望我能夠振臂一呼,帶領你們離開這裏,回到原來所生活的地方,隻要我們仍像過去一般團結,風波一定能夠過去。”她一直刻意回避著與人群的視線接觸,直到此時,她突然開始尋找人群中的視線,隨後用語言一個一個將他們逼退,“你們是不是太傲慢了些?你們是不是認為這麽多國家的統治機構全都沒有利益衝突,他們對我們不約而同的針對隻是一種推卸?你們是否認為自己的抗爭是應該被尊重、傳唱和認可的?現在在人類眼中,我們的存在是他們所創造的意外,現在他們正在抹除這個意外,僅此而已,在他們眼中,我們已經被劃歸一個整體,一個不同於人的物種的集合,我們不再是‘軒轅靈族’、‘東南靈族’、‘望徹爾靈族’,現在,我們是靈族,是野獸的化身,是技術倫理的漏網之魚。然而即使曾經的身份在出生時就已經被外界決定,我們又何時尋找過自我真正的位置?如果我們對外界的定義是如此認可,甚至我們中眾多人的目的仍是回到世界給定的身份之中。外界當然隨時能改變這種定位,而如今他們就這麽做了,這是遲早的事情,我們都心知肚明。“


    “但現在我們隻剩下了最後的同胞之情,國籍、信仰、性別、階層、地域文化都已經消失,人類從我們手中剝奪了他們,但與此同時,已經沒有什麽能夠阻止我們團結在一起了。難道哪個國家製造了你,你就理所當然地接受嗎?事情一貫如此,就應該如此嗎?我一直以來所思考的,一直是靈族的存在問題,在我看來,這衝突早已爆發了,建國論的出現也在我預料之中,隻是曾經這本就不牢固的根基被眾多其他問題稀釋了,它們盤根錯節地包裹住一切,好像問題有多麽複雜似的。”


    當人群聚集時,交頭接耳的喧鬧總是必不可少的,就算聚集在此的人群普遍受教育程度較高也一樣,但現在,在抑揚頓挫的間歇,隻剩下了風聲。這演講並不像是她曾經的風格,因為如今站在場下的人群與從前已經大為不同了。


    “其實這問題貫穿了始終,我們究竟是誰?我剛被帶到這裏時也想過我曾經的道路,也想過我們如今的處境,但現在,我發現我還是低估了城市中產的保守傾向。我害怕爭鬥,我害怕失去我曾經擁有的一切嗎?不,我已經自己放下了,全都放下了,現在的我,就是我,沒有別的,不是榮耀的帝國公民,不是無神論者,不是我的戶籍所在,更不能被我所處的階層所代表,我就是我,僅此而已,我不畏懼爭鬥,從來沒有過,外力打不倒我,我曾經所堅持的一切,我並未放下,隻是如今環境變得險惡,我們必須報團取暖,每個獨行者都會被瘋狂所吞噬,僅此而已。個人無法與環境抗爭,就像人類無法與氣候抗爭一般,各位,我曾經的所說與所為並不是什麽偽裝,我確實為靈族而奮鬥過,我也確實曾經認為靈族的存在形態應該被平等地對待,但我一直清楚最基本的一點,我們,本就是特殊的。而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早在庫布裏克的采訪在全世界引起驚濤駭浪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當周遭的一切都開始劇變,我們能做的唯有武裝自己,鬥爭,隻有鬥爭了。”


    鄒淩霄的身影在人群中顯得異常清冷,甚至冥冥中顯得有些高挑。


    “找到我並把我帶過來的,是曾屬於火炬縱隊的人,而他們找到我的方式,你們也應該知道了,靈魂辨識這種技術的出現,本身就意味著對我們的排斥。但即使是火炬縱隊,也在此關頭找上了我,他們已經向我表明了誠意,也希望通過我向你們傳達——”人群互相確認著越發整齊的眼神,“現在已經沒有火炬縱隊了,隻有靈族統一戰線。”


    “我並未加入其中,但我清楚,如今的人類眼中,我們都已經是其中的一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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