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出來這個灶門立的不對,但我也不敢開口說。《死人經》上記載的東西畢竟是一些死知識,我以前也沒有接觸過這方麵的事情,而王澤坤是遠近聞名的風水先生,看過的陽宅也不知道多少,說不定其中有些我不明白的道理存在,我說出來自己的看法反而貽笑大方。


    此時親戚四鄰已經道過喜,隻剩下最後一步“掛平安綢”,喬遷儀式便算是結束了。


    “掛平安綢”,顧名思義,就是把紅綢布做的平安符,掛到主屋門楣上,象征家宅平安的意思。


    爸媽早就準備好了大紅綢子做的平安綢,拿出來交給王澤坤,等王澤坤念了幾句喜氣的話之後,再交給一旁的木匠師傅。


    此時我爸已經把新紅木梯子靠在門旁,木匠師傅滿臉喜氣的舉著紅綢,跨上梯子,把紅綢掛在了門楣上特意釘好的釘子上,口中念道,“家宅平安,富貴吉祥……”


    平安綢一掛上,我爸媽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農村人不容易,蓋套新房就是一輩子的事。雖然我考上了大學,以後可能會在外麵工作,可這套新房,爸媽實際上就是給我當婚房準備的。十八歲蓋新房,這是村裏人的傳統。


    前後操持了這麽多天,此刻眼見圓滿,爸媽自然是高興的隻見眉毛不見眼。


    可就在這時候,人聲鼎沸的院子裏,莫名卻刮來了一陣風。沒刮到院子裏的小櫻桃樹,也沒刮到桌子上新鋪的桌布,偏偏就刮到了剛掛到門楣上的平安綢。


    木匠師傅還沒來得及從梯子上下來,紅布做成的平安綢就先一步被風吹到了地上。


    爸媽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平安綢落地,這可是大凶之兆!


    人群裏一陣喧鬧,木匠師傅眼見不對,趕緊把平安綢撿起來,三步兩腳的爬上梯子,重新掛好,嘴裏補救道,“風來賜福……”


    這回他也不敢輕易鬆手了,雙手在那裏扶了半天,確定沒有什麽意外之後,這才吐了口氣,鬆開了手。


    “呼呼……”


    木匠師傅才剛鬆手,又是一陣莫名的風吹過來,平安綢再次搖晃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中,飄落墜地。


    這下所有人麵色都變了,木匠師傅瞪著眼,一臉的不可置信,我爸的臉色也陰沉下來,我媽更是急的差點哭出來。


    村裏有見識的老人們臉色都變了,紛紛開口議論說,“平安綢墜地,這是凶宅之兆啊!”


    掛平安綢本意是為了保平安,可現在平安綢根本掛不上去,顯然是預示著不祥。


    我這時候也終於確定了,不是《死人經》裏麵記載的不對,而是這個王澤坤根本就是半吊子風水先生!那個灶門開的方位肯定不對!


    《死人經》上,開篇便有一句話:“庸醫之誤,不過一人;庸師之誤,覆人全家。”


    王澤坤這種半吊子風水先生,居然也能闖下偌大的名頭,真是害人不淺。


    心裏雖然氣憤,但畢竟王澤坤是長輩,我還是很小心的跟我爸說,“爸,這不是什麽凶兆,隻是因為剛才開灶門的方位不對才造成的。”


    “三娃,你別亂說。”我爸臉色雖然很不好,但還是打斷了我的話,轉頭看了一眼王澤坤。


    “你這小娃懂個啥?我們王家幾代人都在鎮子上給人看風水,從來就沒有弄錯過!”


    出了這事,王澤坤此時臉色也不好,張口語氣就不對。


    我還想說什麽,我媽卻一把拉住了我,開口跟王澤坤賠禮說,“小孩子不懂事,王大哥你別放心上,還是先看看這平安綢出了啥問題吧。”


    因為我媽的阻止,我也就沒再說什麽了,心裏想著一會兒王澤坤能發現問題補救回來也就是了。畢竟人家是吃這一行飯的,真讓我當麵指出來他的不對,砸了招牌,以後可就結仇了。


    王澤坤這才“哼”了一聲,轉身去看那平安綢去了。


    原本喧囂的院子裏,此時也安靜了下來,都等著王澤坤給解惑。


    沉吟了一番之後,王澤坤捋了捋下巴上的一小撮山羊胡,開口說道,“平安綢墜地,因風而起,風屬巽位,正門屬坤,巽坤宮,婦離翁。此乃婦人失德,造禍家宅所致。都說風水造人,實際上人也影響風水。所以這不是天災,乃是人禍。”


    他這話一說完,所有人眼睛都盯住了我媽。


    我站在旁邊,整個人都傻了。


    他說的“婦人失德,造禍家宅”是什麽意思?就是說我媽不守婦德,所以才造成了家裏風水不對,導致平安綢掛不上!


    不守婦德是什麽意思,根本不用說所有人都明白!


    想明白之後,我心裏的怒火一下便燃燒了起來。因為憤怒,我甚至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站在旁邊的我媽臉色煞白,整個人都發抖起來。


    農村人傳統,最重名聲,尤其是對婦女來說。城裏的未婚女性,周圍追求的人多,人們會說她有魅力。可換到村子裏,就會有老人看不慣,覺得這是招蜂引蝶。


    未婚女性尚且如此,已婚的婦女,要是被人說什麽風言風語,恐怕尋死的心都有!


    那還隻是風言風語,可現在是王澤坤親口說我媽不修婦德!


    王澤坤是誰?


    我們整個鎮子,幾十年來,不管陽宅陰宅,看風水都是找的王家人,在樸實的村裏人眼裏,王家人說出來的話,那就是金科玉律,斷然不會有錯的可能。


    為啥?因為他是風水先生!他的話不是空口直說,而是從風水中看出來的!


    人可以騙人,但老天爺會騙人不?


    村裏人樸素的價值觀裏,老天爺不會騙人,風水更不會騙人!


    今天是喬遷儀式,家裏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在,王澤坤這番話一旦傳出去,幾乎都不用想,我媽絕對活不下去了!


    一個最傳統樸素的農村婦女,這種村裏人最不恥的罪名想都不敢想,現在卻被人一句話釘到了身上,怎麽還能活下去?


    我隻覺得整個人都發熱了,腦子裏一股血湧上來,直接就衝到了王澤坤麵前,衝他說,“你不要血口噴人!分明是你開灶門方位不對,乾位開巽門,亂了風水,卻還好意思說什麽巽坤宮,婦離翁。自己不懂風水,卻還出來害人!”


    王澤坤此時也是怒氣勃發,瞪著我說,“剛才你就說什麽開灶門方位不對,我不與你一般見識,可你這小娃娃到現在還不識好歹,你開口問問,鎮子上找過我王家看風水的,啥時候看錯過?”


    “看沒看錯過,你們王家人心裏自然清楚!風水一道,玄奧至極,誰也不敢說自己絕對正確,你們王家人倒是自信的很!”


    我也等著王澤坤,一點麵子也不打算給他留了。


    王澤坤卻是比我還生氣的樣子,一雙眼睛裏麵幾欲噴火,氣急反笑的說,“好好好,我王家幾代人,在你這黃口小兒嘴裏,都成了自大之輩。看你這語氣,你在這風水玄學上很有見識是吧?好,今天我就跟你論論這風水學上的道理,要是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得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給我下跪道歉!”


    作為曾經被縣長求上過門的王家人,王澤坤哪裏受過這種氣,就算是以前看風水的時候,說過什麽不吉利的話,怕也沒人敢這麽得罪他。


    我正要說話,我媽這時候卻拉住了我,小聲更咽著說,“三娃,你別……”


    看著我媽被人汙蔑,反而還要為我擔憂的樣子,我眼淚都快出來了,強忍著對我媽笑了笑說,“媽,你放心吧,要是王家老爺子來了,我肯定不敢多嘴,可這個半吊子風水先生,我肯定比他強。”


    “哈……很好,你這黃口小兒既然比我強,那你就過去把這平安綢掛上看看。要是掛得上去,就算我今天砸了招牌!”


    我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撿起放在牆角的一把鐵鍁和水桶,過去院子裏挖了一桶土,過去把土倒在剛開好的灶門處,然後回來撿起來地上的平安綢,轉頭對王澤坤說,“我自然掛的上。”


    說完我沒再搭理他,直接爬上梯子,把平安綢掛在了門楣的釘子上。


    這一次,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平安綢穩穩的掛在那裏,連布腳都沒動一下。


    “這……”


    周圍的人有些驚疑不定的議論了起來,一個個的看著我,目光有些不可置信。


    院子裏的,都是我家的親戚四鄰,自然不會相信我媽不修婦德這種話,但卻沒人敢懷疑王澤坤,更沒人對我有信心,但此刻,鐵一樣的事實擺在麵前,他們看向王澤坤的目光終於有些不對了。


    王澤坤臉上也充滿了驚疑,不過很快就又轉化為怒火,幾乎是咆哮著說,“你用土擋了風水,是取巧!”


    盛怒之下,他已經失去了理智,我不屑的衝他笑了笑說,“土怎麽能擋風水?土屬坤,我隻是用土暫時遮住了巽位的灶門而已。你不是說掛不上平安綢跟灶門沒關係嗎?就按你說的,我擋了灶門的風水,可現在平安綢為啥掛了上去?”


    王澤坤閉上了嘴,沉默了很久之後,才又一字一字的說,“水無常勢,風無定型。風水也按天時而變,剛才是凶時,此刻是吉時,所以平安綢才會前後有別。”


    都到這時候了,他還是嘴硬。


    說實話,我也不是因為他風水看的不對,才要這樣砸他飯碗,而是因為他人品不對。風水看錯也就算了,可接下來不承認自己的錯誤,把禍水往別人身上引,這樣的人,與畜生何異?


    我自然不會讓他這麽狡辯,直接就開口說,“按照你的說法,你看的灶門沒錯,那就證明,你開灶門的方位是吉位對吧?”


    王澤坤點點頭,依然嘴硬的說,“灶王爺出行之門,自然是大吉之位。”


    “好!”我轉頭從屋裏拿出來一盆我媽養的水仙花出來,過去放到了灶門處,然後對著圍在旁邊的眾人說,“大家都好好看著,把花放到這個他所說的吉位,會發生什麽。”


    所有人屏氣凝神,看著這盆普通的水仙花。


    僅僅過了十幾分鍾,原本開的正豔的水仙花,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慢的枯萎下來,清風一吹,幾瓣花瓣隨風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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