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厭離想通了其中緣由,不覺搖頭苦歎。


    她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曹正,道:“先生為何不拜托給觀海書院呢,書院那些君子想來應該會願意做成此事。”


    曹正苦笑一聲道:“夫子已經將那塊玉牌還與觀海書院,已經不算是觀海書院的人,而且觀海書院人手不足,還要為更多人謀劃後路,無暇來處理此事。”


    林厭離摸了摸下巴,抬頭看了看天,這件事做成了也是一樁功德。


    一千多個孩子,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要調動三艘仙家渡船才能將他們送去須臾地界。


    從沐天城南下至胭脂國,沿著渡船航線行駛需要耗費數月時間,這段時間的吃穿用度,都是一門學問。


    凡人不同於修行者百病不侵,人多了必然會有疾病流行。


    小孩子免疫力本就低下,何況這些孩子每日在沐天城居無定所,就更是孱弱,能否受得了數月時間的顛簸。


    送去胭脂國後,如何安頓?


    總不能送去後往地上一扔,不管他們,任由他們繼續流浪。


    這些孩子缺少常識和認知,無人管束,如何能在胭脂國立足,所以還得為他們尋找落腳的人家。


    林厭離揉了揉眉心,覺得此事還挺難的。


    她抬起頭,輕聲道:“曹先生所托,厭離記下了,但恕厭離可能不能辦得妥當。”


    曹正見林厭離答應下,笑著摸了摸胡子,道:“夫子就知道孫女兒會答應下來,人無完人,有紕漏是常事,仁至義盡便好。”


    林厭離點了點頭,此事還需要好好規劃一番,不能隨意操辦。


    她推了推手道:“曹先生,待我回去後擬個章程出來,再與先生詳細說明。”


    “此事也不急,凶獸一時半會還破不了城,時間充裕,孫女兒可以好好謀劃此事。”


    曹正將手中的酒碗放下,向林厭離行了個禮,道:“這些孩子,便勞煩孫女兒了。”


    林厭離正襟危坐,點了點頭,抱拳還了禮。


    林韓之見曹正施如此大禮,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的目光。


    一向謹小慎微的曹夫子,居然會將這樣的大事交給林厭離來做,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他家厭離,能將此事做好麽?


    對此,他不由有些擔心起來。


    林厭離將此事應下後,與曹正客氣幾句,便又返回城頭練劍。


    一直對此有些在意的林韓之忍不住問道:“我說你個曹夫子,先不說會不會搞砸,厭離才十歲,你讓她做這些事作甚?”


    曹正笑嗬嗬道:“此事做成,便是功德一件,你不想讓孫女兒賺一筆功德嗎?”


    “這......”林韓之遲疑起來。


    功德,玄而玄之的東西,越多自然越好,可要是這事辦砸了,害得自家厭離傷心咋辦。


    “你放心好了,小厭離能耐大著呢!”


    林韓之見曹正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心中疑惑重重,但也不打算繼續深究下去了。


    日暮向西,林厭離早已是一身汗水,期間林清玄一直通過心音向她傳道,都被她壓了下來。


    她沒有辦法相信林清玄,在搞清楚林清玄的目的之前,林清玄傳授的劍道,她不會領悟。


    林韓之和曹正站在城頭上,影子拉得老長,雪花落在肩上,二人一同陰神遠遊,站在頂處將整座沐天城收入眼中。


    “林老兄,在城中待多久呀。”


    “怎麽,老夫的行程還得向你個曹夫子匯報不成?”


    曹正笑道:“林老兄,就不想上城頭,留下一筆?”


    “想是想,就是沒那能耐。”林韓之攤了攤手,他可是一直記得林厭離想要在城頭刻字的願望,隻是,他真的沒那個本事。


    “你個扣扣搜搜的花架子五境,這點心力都沒有。”曹正嘲笑一聲,在雲上坐下,看著遠處百裏連營,歎了口氣,“城破之後,大好的江山不知會被這些畜生破壞到何種地步,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流民失所,不知多少日月才能恢複蓬勃朝景,唉!”


    林韓之沉默片刻,道:“大勢所趨,銳不可當,此番天機泄露,能在沐天城拖緩凶獸南下,已是逆天而行。”


    “你個山澤野修怎學會牛鼻子老道那一套。”曹正笑罵一句。


    林韓之取出一幅畫卷,輕聲道:“陪我走走,沿光陰長河逆流而上看看過往?”


    “我現在可沒有林老兄的閑情雅致。”曹正擺手,“趁著我這老夫子還活著,還是多看看這片天地,免得太眷戀,不想離開了。”


    林韓之也不多說什麽,陰神鑽入光陰畫卷中,沿著那條光陰長河逆流而上。


    在那裏,他遇見了一位九尺餘的粗壯漢子和一位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來到粗壯漢子麵前,抬手抱拳拱了拱手,道:“見過至聖先師。”


    粗壯漢子瞥了林韓之一眼,並未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繼續攜少年蹚水行走。


    在這條漫長的長河中,他看著兩人變作一人,少年變作青年。


    金光朦朧,周圍畫麵陡然一變,眼前出現那座高上九重天的白玉京。


    青年問劍白玉京,最後劍敗城下,丟去半身魂魄。


    渾渾噩噩數百年歲月,騎驢行至扶桑傳授儒學,被在扶桑神樹上丟去半條性命,狼狽逃至須臾地界,最後成為一個學問不高、修為不深的老夫子。


    在那宏偉學宮中,有女子立在門前翹首以盼,數百年未能見到身影。


    至聖先師授道解惑,未能見其人。


    同住學舍的同學,再無見那英氣風發的少年。


    林韓之歎了一口氣,陰神沿長河順流而下,最後在長河終點駐足站立,踏出畫卷。


    “你這大神通玄妙至極,當真讓人有些羨慕。”曹正坐在雲中,挑眉笑道。


    “就不能不死嗎?”


    曹正笑容收斂,抬指朝向屹立在天邊的大妖王座,道:“若有機會轉世重生,到時候見到我這老夫子,林老兄一定要請我喝一杯酒啊!”


    林韓之收攏袖袍,站得筆直,丟下一隻玉壺,道:“既然你執意散道,老夫也無話可說,隻是可惜,這世間又要少一位能夠說話的朋友,此酒給你,殺妖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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