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樓吟瞳孔驟然一縮,極度的驚愕讓他看上去清冷不再。“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你娶我。”蕭玉案不疾不徐道,“聽清楚了嗎?我要和你結為道侶。”


    按照【都有】的說法,和顧樓吟結為道侶是他最後一個任務。而在那之前,他就能獲得自由。既然他必須給林霧斂獻血,何不借此機會向顧樓吟逼婚。他有信心顧樓吟會答應,畢竟他那麽在乎林霧斂,在北境時為了救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一個小小的道侶又算得了什麽。


    顧樓吟整個人僵在原地,仿佛凝固成了化石。蕭玉案也沒有催他,耐心地等他緩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顧樓吟極輕地說了兩個字:“為何?”


    蕭玉案半真半假道:“你都要我的血了,我能不要點東西回來?可惜雲劍閣上下沒有我看得上的東西。想來想去,我要你比較劃算。”


    顧樓吟雙手猛地攥緊。他在蕭玉案說出“娶我”二字時已然方寸大亂,藏於內心深處的某個念頭猝不及防地被揪住,在那一刻他甚至忘了瀕死的師兄,眼裏心裏唯餘蕭玉案一人。但他是顧樓吟,他很快地清醒了過來。“你是為了青焰。”


    蕭玉案沒有否認,“我給你一日的時間考慮。你若答應了我,我乖乖地讓你取血;你若拒絕了我……反正取那麽多血我也活不了多久,幹脆直接吊死在碧落齋,也好落個痛快。”


    顧樓吟臉上血色盡失,他似乎格外害怕聽到“死”這個字。他看著蕭玉案,原本澄澈的眼眸變得混沌不堪,再一次重複了那句話:“你不會死。”


    蕭玉案不欲說太多,道:“今天的血我先給你,至於明日還有沒有,就看少閣主考慮的結果了。”


    一盅血用針紮放血得放到猴年馬月,蕭玉案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顧樓吟的佩劍上。“借你劍一用。”


    蕭玉案抽出霜冷,狠下心,對著自己的手腕輕輕一劃,溫熱的鮮血立刻流了出來,順著他纖細白皙的手腕,滴落碗中。


    蕭玉案朝顧樓吟偏頭一笑,“滿意了麽。”


    顧樓吟隻覺得蕭玉案的血紅得刺目刺心,刺得他說不出話來。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問了一句:“疼嗎?”


    蕭玉案轉了轉手腕,低笑道:“疼啊。”


    一句“住手”堵在顧樓吟喉嚨裏,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給了林霧斂三蠱血,蕭玉案暫時沒覺得有什麽不適。但他非常清楚,每天都來這麽三盅,不出半月他的血就要被吸幹了。


    次日,顧樓吟再次來到碧落齋。他又恢複了平時的疏離克製,一襲白衣,手握佩劍,周身一片寂靜清冷。


    蕭玉案問:“少閣主考慮清楚了?”


    顧樓吟答非所問:“你隨我來。”


    蕭玉案跟著顧樓吟走出了碧落齋,看守的弟子一直盯著他們,卻未上前阻攔。蕭玉案心存疑慮,道:“你要帶我去哪裏?”


    顧樓吟說:“你去了便知。”


    顧樓吟帶著蕭玉案禦劍而行,離開雲劍閣主峰,到了一座比絕地峰還要遠的山峰。不像絕地峰的峭壁懸崖,壁立千仞,此處青山綠水,滿目蒼翠,草木葳蕤。蕭玉案突然意識到,春天快來了。


    他跟著顧樓吟在濕潤的草間行走,不知是露水還是雨水沾濕了他們的衣擺。走了須臾,顧樓吟道:“到了。”


    蕭玉案停下腳步,向前看去,麵前竟是一座……墓塚?


    墓塚修得莊重大氣,卻因隻此一座顯得淒涼孤惘。蕭玉案走上前,看到墓碑上寫著“顧門袁氏之墓”幾個字。


    蕭玉案怔了怔,“這是……”


    顧樓吟淡道:“我娘親。”


    蕭玉案有點懵——顧樓吟帶他來他娘墓前是想幹嘛?


    顧樓吟在碑前跪下,道:“你也來。”


    死者為大,跪一跪也沒什麽。蕭玉案撩起衣擺,在顧樓吟身邊跪下。顧樓吟沒有多言,磕了三個頭,蕭玉案跟著磕了三下。之後,顧樓吟站起身,朝蕭玉案伸出手。


    蕭玉案假裝沒看到,自己站了起來,眼前卻忽然暈眩了一下。顧樓吟立刻伸手去扶,抱住蕭玉案的一刹,他心底猛地一顫,“你……”


    蕭玉案推開顧樓吟站穩,“現在我們去哪裏?”


    顧樓吟道:“東觀山。”


    蕭玉案:“……哪?”


    東觀山不在雲劍閣的地界,但也相隔不遠,禦劍來回隻需小半時辰。東觀山山腳有一平民百姓的村落,村民靠山吃山,民風淳樸,與世無爭。


    蕭玉案被帶到了東觀山山林深處,看著眼前寬敞幹淨的農舍,仿若微醺的眼眸中除了迷茫還是迷茫。“顧樓吟,你帶我來這種深山老林幹嘛?”


    顧樓吟道:“成親。”


    蕭玉案:“???”


    顧樓吟看著他,淡淡道:“你不是要我娶你麽——我娶。”


    蕭玉案恍然大悟,笑了:“原來是私奔啊。”想來也是,雲劍閣斷不會允許一個來路不明的散修做他們的少夫人,更別說這個散修還有毒殺閣主愛徒的嫌疑。


    顧樓吟麵上一頓,道:“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隻要我乖乖獻血?知道了。”


    顧樓吟糾正他:“隻要你好好活著。”


    蕭玉案哂笑一聲,問:“你要怎麽娶我啊顧樓吟,總不能什麽儀式都沒有,直接上床雙修吧?”


    顧樓吟如玉般的臉上漾起微紅,張唇卻不語,看得蕭玉案有些想笑。


    修仙之人結為道侶,之前的儀式都是虛的,最重要的是最後一步。兩人契合雙修,靈血相融,餘生相連。之後若想斬斷情願,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一個不小心半輩子的修為就沒了。雖說他早預料到顧樓吟會答應道侶之事,仍不禁感歎顧樓吟為了林霧斂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如果這都不算愛。


    見顧樓吟不答話,蕭玉案道:“你還真想直接雙修啊?”


    顧樓吟矢口否認:“沒有。”


    蕭玉案悠悠道:“其實直接雙修也不是不行。你我都是男子,名分不名分的不重要,反正我也隻是想要你身上的顧氏血脈而已。”


    顧樓吟眼神微暗了暗,道:“給我點時間,我會準備。”


    蕭玉案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


    蕭玉案以為此處隻有他和顧樓吟兩人,進了屋子才發現洛蘭居然也在。顧樓吟道:“我不在時,便由洛蘭照顧你。”


    洛蘭笑道:“蕭公子,我們又見麵啦。”


    蕭玉案揚了揚眉。上回洛蘭對自己還是小心翼翼,頗有忌憚,現在怎麽又和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了。


    “我備好了飯菜,蕭公子快來吃吧。”洛蘭道,“吃完好把今日的藥引給我們。”


    蕭玉案:“藥引?”


    洛蘭小聲道:“就是蕭公子的血。”


    顧樓吟背過身,不忍去看蕭玉案的表情。他聽到蕭玉案輕輕笑了笑,說:“好啊。”


    蕭玉案在東觀山上過起了半隱的日子。顧樓吟每天都會來看他,而且都是挑他取血的時候來。


    取血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到第三回時蕭玉案已經麻木了,還能邊取邊喝湯。反倒是守在他旁邊的顧樓吟,冷沉著一張玉顏,臉色極為難看,不知道的還以為取的是他的血。


    “要不你出去吧,”蕭玉案忍不住道,“不然每次一看到你的臉,我都覺得自己活不長了。”


    顧樓吟眼眸蒙上了一層霧氣,輕聲道:“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蕭玉案輕咳一聲,道:“我就要說,你管我。”


    蕭玉案的咳嗽聲讓顧樓吟的心都揪了起來,“嗯,我管你。”


    顧樓吟似乎很忙,拿到了蕭玉案的血就走,山上大多時候隻有蕭玉案和洛蘭兩人。


    三月,草長鶯飛,春暖花開,東觀山上一片爛漫的春色。


    蕭玉案漸漸變得虛弱,人也越來越沒精神,本就纖細的身體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好在顧樓吟給他帶了不少補血養氣的補品和丹藥,洛蘭變著法子給他吃豬血鴨血各種血,他還能繼續苟活下去。


    這日,蕭玉案睡到晌午才醒來。這幾天他好似睡不醒一般,一睡能睡半日。他閉著眼睛,感受著暖陽照在身上的感覺,問【都有】:“還有多少天啊大哥,我真的要熬不下去了。”


    【都有】還未答話,蕭玉案一口氣沒喘上來,連連咳了好幾聲。聽到咳嗽聲的洛蘭走了進來,道:“蕭公子醒了?”


    蕭玉案抬手捂住胸口,空蕩蕩的衣袖滑落,露出一隻傷痕滿布,骨瘦如柴的手,看得洛蘭心下一驚。


    短短十日,他眼睜睜地看著容顏明豔,風華絕代的大美人成了如今病骨支離,我見猶憐的模樣。以前不點而紅的唇黯淡灰敗,麵頰消瘦,手上的傷痕更是觸目驚心。唯有那雙似醉非醉的眼睛,動人如初,一眼奪魂。


    蕭玉案抬眸,聲若遊絲,“看夠了就給我倒杯水去。”


    洛蘭如夢初醒,倒了杯水遞給蕭玉案。他看著蕭玉案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不由道:“蕭公子比以前更像個美人了呢。”


    蕭玉案想送個白眼給洛蘭,但他已經沒有力氣翻了。“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顧樓吟,取我的血,讓我更像個美人了?”


    洛蘭忙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蕭玉案嗬地一聲笑:“你不過和其他人一樣,覺得美人就該含羞帶怯,溫柔似水;或者和顧樓吟一樣,清冷如月,高不可攀。總歸不能是我這樣的,大口吃肉喝酒,有事沒事烤隻魚,對嗎?”


    洛蘭被說中了心思,不敢反駁。


    蕭玉案搖首道:“枉雲劍閣自詡遺世獨立,超凡脫俗,偏見倒一點不比凡夫俗子少。”


    洛蘭小聲嘀咕:“都說不是這個意思了啊……”


    蕭玉案看著麵前的清秀少年,偶然想起一事,問:“你之前在雲劍閣不是挺怕我的麽,怎麽又不怕了?”


    洛蘭老老實實道:“那個時候我以為襲擊林師兄的是你。”


    “你現在不這麽以為了?”


    “嗯。”洛蘭認真道,“少閣主說不是你,我相信他。”


    蕭玉案愣了愣,沒有因為顧樓吟的信任而覺得感動,反而心底騰地升起怒火,“他知道不是我,取我血的時候還那麽痛快,他的良心不會痛嗎?!”


    “少閣主也沒有辦法啊,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林師兄毒發身亡吧,那可是他的親……親師兄啊!”


    蕭玉案又咳了兩聲,閉上了眼睛。算了算了,他本來力氣就不多,花在顧樓吟身上不值得。


    洛蘭打量著蕭玉案的表情,道:“少閣主對你很愧疚的。”


    “可不是嘛,畢竟都和我私奔了。”


    “除了這個,他為了給你找蛇蠍美人,已經整整五日沒有合眼了,甚至親自去了極荒之地。你也知道極荒之地那種地方,凶險無比,百人去,一人還……”


    蕭玉案笑出了聲:“你是不是傻啊。蛇蠍美人,他是給林霧斂找的。”


    洛蘭語塞片刻,道:“他是為你們找的,隻要找到蛇蠍美人,林師兄的餘毒就可以解了,你也不用再取血給他。”


    蕭玉案不想再說些什麽。在顧樓吟提出取血一事之前,他還能真心實意地喚顧樓吟一聲“顧兄”,也為不得不欺騙利用他而自責。可如今,顧樓吟對他而言,和蕭渡師尊一樣,不過是【都有】任務的一環罷了。顧樓吟相信他也好,不相信他也好,對他有沒有愧疚之意,他真的無所謂。


    兩人各懷心思地沉默了一陣,洛蘭道:“該吃飯了。”


    先吃飯,飯後取血,事後再喝點補藥,每日如此。蕭玉案覺得自己是一頭待宰的羔羊,養肥了就殺。他實在沒什麽胃口,道:“拿盅來,直接取吧。”


    洛蘭不敢動,“這不好吧,還是先吃飯再……”


    蕭玉案直接拿起床邊的匕首,正要朝自己手腕上劃去,一道藍光襲來,匕首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掉落在地上。


    洛蘭大喜過望:“少閣主!”


    蕭玉案緩緩朝前看去。


    顧樓吟手持長劍,一身肅殺之意立於門外。隻見他長發淩亂,眼中布滿血絲,素白的衣衫沾滿血跡,原本靜如古井的眼眸在看到蕭玉案的一瞬間,泛起了漣漪。


    蕭玉案從沒見過顧樓吟如此狼狽的模樣,好似冷月落入泥潭,當日他在北境的雪山上也未及如此。


    洛蘭以為顧樓吟身上的血都是顧樓吟自己的,大驚失色:“少閣主,你受傷了?流了好多血啊!”


    顧樓吟回過神來,聲音似好幾日未曾說話般低沉:“不是我的血。”


    “那是……?”


    顧樓吟目不轉睛地看著蕭玉案,道:“蛇蠍美人,找到了。”


    蕭玉案麵無表情:“恭喜。”


    顧樓吟的目光落在蕭玉案滿是傷痕的手腕上,輕聲道:“你不會再疼了。”說完,顧樓吟合上了眼,在蕭玉案麵前倒下。


    蕭玉案一動不動,洛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慌道:“蕭公子,少閣主昏過去了!”


    蕭玉案有些疲憊,道:“放心,顧樓吟死不了。”


    “那現在該怎麽辦啊。”


    “你帶他回雲劍閣吧。”


    洛蘭為難道:“我、我怎麽帶啊。”


    “扛在肩膀上,禦劍飛回去。”


    “可是我自己禦劍都站不穩,再帶上少閣主,我怕我們兩人一起從劍上掉下來。”


    蕭玉案揉了揉眉心,“那你隨便把他放個地方,等他睡夠了自己會醒。”


    洛蘭應了一聲,扛著顧樓吟艱難地向前走。


    蕭玉案:“不許放在我床上。”


    “……哦。”


    找到了蛇蠍美人,林霧斂不再需要蕭玉案的血。但蕭玉案已連續取血十日,元氣大傷,根基受損。當他再次拿起無關風月時,不出意外地發現自己連一個簡單的清心陣都設不好,不免有些沮喪。


    “清心陣?”顧樓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會,我幫你。”


    蕭玉案咳了兩聲,興致缺缺道:“不必了。”


    顧樓吟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醒來後他沒有回雲劍閣,也沒有去其他什麽地方,他留在東觀山陪著蕭玉案,即使蕭玉案並不想要他的陪伴,甚至有些排斥他的陪伴。


    蕭玉案轉身進屋,走了兩步便有些無力,扶著桌子歇了歇,正要繼續走,顧樓吟從身後將他橫抱起來,道:“我抱你去睡。”


    蕭玉案懶得掙紮,也沒力氣掙紮。


    他太輕了,輕到顧樓吟抱著他感覺不到任何重量。顧樓吟喉嚨滾了滾,走至床邊,輕輕將他放下。


    蕭玉案腦袋一碰到枕頭就覺困意襲來,沉沉地閉上眼。顧樓吟看了他許久,說:“我要下山一趟。”


    蕭玉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我買給你。”


    顧樓吟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蕭玉案的回答,又問:“你喜歡什麽樣的嫁衣?”


    蕭玉案:“……”


    “三月十九——也就是五日後,是個宜嫁宜娶的吉日。”顧樓吟頓了頓,“我們,成親吧。”


    蕭玉案濃密似羽的長睫輕輕顫了顫——三月十九,是他苦等多年的日子。


    三月十九那日,他將擺脫【都有】的控製,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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