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隻願這是一場夢魘


    成年人不管犯多大的錯,都是自己結的果。


    可少年,他們的錯誤,常常一半源自父母,一半源於對生命的無知。


    人生多歧路,一念之差,也許踏上的就會是一條坎坷的歧路。


    當然,歧路也是路,也有人走出了不一樣的遼闊天空,但是,如果時光能倒流,他們滄桑的容顏、疲倦的微笑會寧願選擇沒有那一步之失。


    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懷疑是自己警匪片看多了,產生了幻覺。可隨著這件事情之後的一係列事件,讓我開始意識到,大力整頓社會治安、嚴厲打擊犯罪分子,並不隻是一個聽上去很空泛的新聞,實際上,它距離我們並不遙遠。


    嚴打的起源很複雜。80年代,大量下鄉青年返回城市,成為了待業者;90年代,改革開放後,經濟體製轉型,產生了大量自主就業者;打開國門後,各種思潮迅速湧入,本就因“文革”被衝擊得搖搖欲墜的道德價值觀念迅速崩潰……在各種各樣的原因下,90年代,從偏遠的內陸到繁華的沿海,各種類型的犯罪團體紛紛湧現,對此,全國各地政府展開了針對各種類型犯罪的嚴打。


    關於90年代的兩次轟轟烈烈的嚴打,80年代出生的人應該都還有隱約的印象,因為那個年代幾乎家家吃晚飯時間都會看《新聞聯播》,而《新聞聯播》天天都有關於嚴打的重點新聞。


    市電視台想做一個畢業班的專題,學校選定了幾位老師和同學接受采訪。我因為經常參加演講辯論賽,被老師看做會說話的人,所以我也是被采訪的對象。


    問題,一早就知道;答案,語文組的老師也早就寫好,所以,一切都是表演。


    電視台的人先在樓下的乒乓球台旁取景,采訪對象是沈遠哲,而我的景則定為畢業班的樓道,所以我就一邊站在樓道裏等他們,一邊默默背誦著語文老師寫好的台詞。


    我看他們快要結束了,趕緊去了趟衛生間,防止待會兒萬一緊張了,想上廁所。


    衛生間在樓道盡頭,緊挨著上下的樓梯。從衛生間出來時,我和一個大步跑上樓的人差點撞到一起,我刹住步伐,對方卻停都沒有停地直接越過我,可他走了幾步,又立即回頭,是張駿。


    感覺他幾乎是一跳,就到了我麵前,把一把黑色的東西遞給我,壓著聲音說:“幫我藏起來。”


    是一把手槍!我呆了一下,當時的反應是立即轉身,走向廁所,可剛走到女廁所門口,就意識到,不對!並不是藏東西的好地方,我想了一想,拉起毛衣,把手槍貼著自己的肚皮,插進褲子,勒緊褲帶,固定在腰帶之間,然後,把秋衣、毛衣、大衣都整理好,如同剛上完廁所一樣,走出來,徑直走向預先設定的采訪地點。


    張駿坐在教室裏,我經過他們的教室時,兩人的眼神一錯而過,似乎交換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表達。


    我剛站到老師的辦公室和我們班拐角的樓道處,記者、攝影師、我們的教導主任,以及其他幾位老師都上來了。


    記者提點了我幾句要注意的事項後,開始錄像。


    “你覺得學習壓力大嗎?”


    我微笑著說:“比較有壓力。”


    “這種壓力是來自老師,還是來自父母?”


    “我想都有一些,還有自己對自己的期望……”


    幾個穿著警服的人從樓梯上來,看到我們在錄節目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教導主任立即去溝通,記者和攝像師都好奇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低聲說了什麽,教導主任麵色大變,和語文教研組的組長交代了幾句,就陪著警察而去。


    看到幾個警察分別進入各個班級,我心裏已經明白他們為何而來。


    語文教研組的組長笑著請記者和攝像師到樓下完成下麵的采訪,記者們雖然很好奇,但是,十多年前的中國新聞絕對不追求挖新聞和爆料,他們的重心是引導和宣揚健康安定的社會風氣,所以他們好奇歸好奇,卻依舊隨著教研組組長下樓。


    我們出初中部時,外麵有警察把守,神色嚴肅,但看到記者和攝像機,都很客氣,再加上估計已經有校領導解釋過,所以,隻簡單交談了幾句,詢問清楚我們各自的身份後,就讓我們離開了。警察的視線在戴著黑框眼鏡、梳著馬尾巴、穿著樸實無華的我身上連一秒都沒逗留。


    等走過他們,站在學校的主幹道上,重新擺好姿勢,接受采訪時,我背脊上蒸騰著冷意,心卻安定下來。


    我非常配合,盡量表現出大人心目中期待的畢業生的樣子,記者和教研組長都很滿意,攝像師誇獎我很有鏡頭感,教研組組長以一種驕傲的語調介紹道:“一中很注重全麵培養學生,並不以升學率為唯一目標,學校會盡力為學生創造條件,讓他們發展特長,羅琦琦同學就曾代表本校參加過多次演講比賽,得到過很好的鍛煉。”


    因為攝像機還沒有關,攝像師就順便把教研組長的話錄了下來,記者在一旁說:“這點也很好嘛,回去後可以和領導商量一下,把這段加上去,更加全麵地體現畢業生的學校生活。”


    教研組長沒想到自己的無心插柳,居然有此效果,很開心,陪著記者和攝像師向高中部走去:“下麵是幾個高三的學生。”


    攝像機已經關掉,大家都很輕鬆,記者滿是期待地說:“聽說我們副台的兒子陳勁就在一中讀書。”


    教研組長忙笑著說:“是的,陳勁同學很優秀……”教研組長化身為八卦門掌門人,向記者和攝像師八卦陳勁的一切,記者和攝像師聽得津津有味,顯然比采訪什麽高三學生有興趣得多。


    我看他們不留意我,就裝作好奇感興趣的樣子,跟著他們走,不過,我們的老師也都比較奸猾,還沒到高中部就發現了我的計謀,一個老師說:“羅琦琦,你……”


    我沒等他說完,就接著組長的話茬說:“我和陳勁小學時是同桌。”


    陳勁作為一中建校史上最華麗的天才,再加上超級良好的家世,魅力無可抵擋,關於他如何聰明的故事版本有很多,老師們絲毫不疲倦於流傳他的故事,電視台的人則還有一分窺伺領導隱私的心理。所以,教研組長、記者、攝像師、老師都生了興趣,立即看著我,再不提要我回教室的話。


    我就一邊走,一邊講陳勁的故事,什麽他上課從來不需要聽講,什麽他喜歡猜謎語,什麽他其實很早就可以跳級,什麽他其實很討厭我們的數學老師,什麽陳勁的媽媽想讓他跳級、陳勁的爸爸卻不同意,當然還半真實半編造地講了一些他和我坐同桌時發生的獨家秘聞。


    我的獨家資料,讓記者和老師都聽得很過癮,估計記者回電視台之後,和同事們聊天時,絕對可以以權威姿態,八卦副台長大人的公子。


    等八卦到高三的樓裏,開始準備采訪後,幾個老師都暫時忘記了需要趕我回教室去用功讀書,我就默默地在一旁看。


    負責打雜的電視台實習生問我:“你對采


    訪很感興趣?”


    我露出一個極其陽光的笑容:“記者被譽為‘無冕之王’,我十分崇拜意大利的女記者法拉奇,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女記者,最好能是戰地女記者。”


    幾位老師都笑了,估計心裏覺得我太天真爛漫,表麵上卻絕對不會撲滅我的理想,所以,沒有一個人催促我回去,我身旁的實習生還熱情地給我介紹著記者采訪時應注意的事項。


    因為剛才沒有拍到教室樓道的鏡頭,所以這會兒補上,鏡頭的背景是教室裏正埋頭苦讀的學生,鏡頭前方是畢業班的代表談感受。


    小波正坐在教室裏看書,竟然頭都不抬,絲毫不關心樓道裏正在發生什麽,這家夥也未免太刻苦了!


    終於,他似乎察覺了什麽,奇怪地抬起頭,就看到我站在攝像師身後,盯著他,衝他做鬼臉。他眼中閃過詫異,與我對視了幾秒鍾,微微一笑,又低下頭,繼續看書。


    我看所有人都盯著攝影機,沒人注意我,就繼續打量他。他似知道我仍在看他,變換了個姿勢,手撐著額頭,用動作暗示了我收斂點。我笑,決定不再看他。


    我的小肚子上,貼著一把槍,我卻絲毫沒有緊張感,剛開始還有些因為冰涼產生的不舒適,這會兒,鋼鐵已和我的體溫同度,我連不舒適的感覺都沒有,我似乎天生有做壞人的資質。


    等采訪完那個學生,記者們準備去采訪另一位,需要再換一個景。實習生問我要不要一塊兒去,我搖搖頭:“今天已經一飽眼福了,現在得回去學習了。”


    實習生非常好,衝我笑:“好好學習,祝你早日成為一名優秀的記者。”


    我笑著和他說再見。


    等他們向著樓梯走去,我立即躥到窗戶旁邊,對小波小聲叫:“車鑰匙給我。”


    小波沒有問我任何原因,把自行車鑰匙扔給我:“在樓前停著,靠樹林,沒在車棚裏。”


    “放學後,幫我拿一下書包。”


    我衝他做了個鬼臉,立即跑著從另一邊的樓梯下樓,騎上小波的破自行車,衝出了學校。等出了學校,我才敢把槍從肚子上轉移到大衣口袋裏。


    我拚命地踩自行車,竟然一口氣騎了一個多小時,跑到一處沒有人煙的荒地上。躲到一個偏僻角落裏,我從大衣口袋裏拿出槍,仔細欣賞,沉甸甸的,和玩具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我把玩了會兒,掏出自己的毛線手套,細心地擦拭槍上的指紋,雖然我很懷疑我們市的偵破技術有沒有什麽指紋識別,不過,電視劇和偵探小說不能白看。等擦拭幹淨,挖了個坑,把它深埋了起來。


    將周圍偽裝得和其他地方完全一樣後,一邊倒退著離去,一邊拿著毛線手套將自己的足跡一點點掃掉,又刻意去別的地方,踩了幾個腳印,也許完全多餘,不過小心謹慎永遠沒有錯。


    跳上自行車,往回騎,有起風的趨勢,等風刮大時,塵土會把裸露在地皮上的一切痕跡都掩蓋。


    還沒到家,天已全黑。我去還小波自行車,我的書包和自行車都在他那裏。雖然我沒給他我的車鑰匙,不過開一個自行車鎖,他應該還不在話下。


    他看著我說:“警察今天把初中部翻了個底朝天,聽說連廁所都沒有放過,張駿、郝鐮被帶走了,據說在隔離審訊。”


    我不吭聲,小波見我不說話,知道我不會說,他淡淡說:“今年是嚴打年,不管做什麽,都請先清楚明白地考慮後果。”他把書包遞給我,“趕緊回家,你媽肯定要著急了。”


    我朝他抱歉地笑笑,跳上自行車飛奔回家。


    我不知道別人做了壞事是什麽反應,我反正沒有任何不良反應,正常地吃飯,正常地看電視,甚至正常地又看了一會阿加莎·克裏斯蒂的破案故事,然後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想了會兒張駿,就慢慢地睡著了。


    半夜裏,卻突然驚醒,一身的冷汗,夢中,張駿被關在監獄裏,無數鐵欄杆,散發著冰冷的寒光。


    我緊緊地拽著被子,睜著眼睛發呆,不敢閉眼,因為一閉眼就是夢裏的畫麵。


    清晨起來,我如往常一般去上學,大家的神色都很怪異,估計昨天的場麵震住了所有人。


    雖然警察執行公務的場麵在電視上經常見,可真出現在身邊時,大家都不太能適應。


    關荷問我:“你昨天到哪裏去了?”


    “大姨媽來了,褲子被弄髒,想著反正沒有課,就直接趕回家了。”


    關荷同情地說:“做女生真麻煩。”


    我點頭。


    關荷小聲說:“你聽說了嗎?張駿被公安局抓走了。”


    “啊?難怪大家都好奇怪的樣子,為什麽?”


    “不知道。老師把我們的書包、課桌都搜了一遍,還把好多認識張駿、郝鐮的人叫出去,單獨問話。”關荷呆呆的,有些出神,很久之後,她才又小聲說,“童雲珠就住我家附近,有時候我們會一起回家。昨天放學後,我看到童雲珠在哭,我以前聽說……”她欲言又止,我靜靜地看著她,她終於決定信任我,“我聽說郝鐮吸毒。童雲珠毀過幾次他的毒品,他也答應過她要戒,可總是過一段時間又開始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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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雲珠是我們年級的美女之一,再加上是蒙古族人,能歌善舞,班級每年的文藝演出都由她負責,所以她在年級的知名度很高,可這個郝鐮,我隻聽說過他是童雲珠的男朋友,曾留過級,但人似乎挺老實,一直不怎麽鬧騰,所以具體他長什麽模樣,我都不清楚。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老話——會咬人的狗不叫,學校裏最會抽煙打架喝酒、最出名的壞男生其實都不是最壞的人。


    “張駿和郝鐮熟嗎?”


    “不熟,張駿和童雲珠關係很好,和郝鐮沒什麽交情。”


    我鬆了口氣,那就好。


    後來,吳老師又問我,昨天采訪完後,我為什麽沒有回來上自習,我告訴了她同樣的理由,碰上這樣的特殊事情,再加上我向來無組織、無紀律,我不請假地消失,吳老師認為完全正常。


    我若無其事地上學、下學,留意著一切八卦消息,渴望聽到任何一點關於張駿的消息,可同學們的小道消息越傳越邪乎。一會說張駿在吸毒,一會又說他在販毒。我雖然不知道張駿到底跟著小六都幹了些什麽,不過,我相信我的直覺和高老師的判斷,他並不是一個隨波逐流的人,毒品是什麽東西,他應該很清楚,我不相信他會沾染。


    一天天過去,張駿卻仍被關在公安局,我開始焦慮,又不敢露聲色,麵上一定要和往常一樣,這個時候,我才知道,當年站乒乓球台,在眾目睽睽下,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笑實在並不算什麽。


    每天晚上的《新聞聯播》都會有關於全國各地嚴打的新聞,以前,看到這些,覺得距離自己很遙遠,可現在,有一種心被刺刀高高挑起的感覺。


    兩周後,迎來了期中考試,張駿依然沒有回來。考完期中考試,又一直等到期中考試成績公布,他才回來。


    在樓道裏,看


    見他的一瞬,我終於覺得被懸掛在刺刀上的心回到了原處。心裏是悲歡聚合,風起雲湧,可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如往常一般,從他身邊直直走過,走入教室。張駿在公安局應該受了很多“教育”,神情明顯透著憔悴,臉上的胡子全冒了出來,他似乎完全沒心情留意自己的外表。


    張駿雖然回來了,卻一直沒理會我,我也沒理會他。


    我的期中考試成績,前進了二十來名,跑到了全班的中遊。我爸媽對我的要求一貫很低,看到我進步就挺開心的,吳老師卻依舊鬱悶,這是她在一中帶的第一個班級,她接手這個班的時候,我是被她假定為能替她爭光、幫助她在一中站穩腳跟的學生,可現在,我讓她很失望。


    小波的期中考試成績,不對,該說模擬考試,成績相當不錯,年級第四十九名。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有一天,我正騎著自行車回家,一個人騎到了我旁邊。我瞄了眼是張駿,沒理會。到了要拐彎的地方,他用車別著我,沒讓我拐,我隻能跟著他繼續騎。


    他領著我到了河邊,停下自行車,問:“東西呢?”


    “扔了。”說完,我就踩著自行車要走,他一把拽住我:“我沒和你開玩笑,把東西還給我。”


    “我說了我扔了,你有本事就去垃圾處理廠找。”


    “那個東西是有主的,如果拿不回去,他會很生氣。”


    我冷笑:“我真是好害怕呀!你去告訴他,讓他來找我好了!”


    他盯著我,我揚著下巴,盯著他。Who怕Who?


    他沉默了會兒,問:“你要怎麽樣,才能記起把它丟到哪裏了?”


    我盯著他,不說話。


    他語氣軟了下來:“如果不把東西拿回去,我會有麻煩。”


    我冷冷地說:“我看你把東西拿回去才有麻煩,《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25條明文規定:非法儲存槍支、彈藥、爆炸物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他沉默地看了會兒我,沒有說話,倒是笑了,這是自從出事以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我有一種對牛彈琴的挫敗感,狠狠打開他的手,踩著自行車要走,他忙拽著我的自行車後座,把我拽回去。


    他想了想,說:“我在公安局被關了兩個多星期,該想的不該想的,過去的將來的,我都想了一遍,裏麵的滋味的確不太好,當時真挺害怕從此就待在裏麵了。”


    “你的意思是你後悔以前的所作所為了?”


    他不吭聲。我盯了他一會兒,說:“上車。”


    他立即去拿自己的自行車,我帶著他去我埋槍的地方,把槍挖了出來。


    他要拿,我手一縮,握著槍問:“裏麵有子彈嗎?”


    他點頭。


    “你會用嗎?”


    他又點頭。


    “怎麽用?電視上老說什麽保險栓的,保險栓在哪裏?”


    他微笑著說:“這是雙動扳機,沒有電視上所謂的保險栓,你如果用的力氣大點,連扣兩下,子彈就出來了。”


    我學著電視上握槍的姿勢,把槍口對準他,他笑著說:“這個可不好玩。”


    我問:“你最喜歡吃什麽?”


    他驚詫地看著我,我用食指壓了壓扳機,嚴肅地說:“回答我!”


    “紅燒魚。”


    “喜歡爸爸媽媽嗎?”


    “不喜歡。”


    “最喜歡哪個姐夫?”


    “二姐夫。”


    我的語速越來越快,他被我也帶得越來越快。


    “最喜歡哪個姐姐?”


    “四姐。”


    “最感激的人是誰?”


    “高老師。”


    “最恨的人是誰?”


    “奶奶。”


    “最喜歡哪個女朋友?”


    “都……”頓了一頓,“現在的。”


    我裝作沒留意,繼續問:“最喜歡哪個同學?”


    “都一樣。”


    “你喜歡的女孩是誰?”


    他笑,我惱怒地晃了晃槍:“別笑!沒看我拿著槍嗎?”


    “你不是剛問過嗎?現在的女朋友啊!”


    我又胡亂湊了幾個問題,全部問完後,把手槍遞還給他:“把我的指紋擦掉,你要進了監獄,千萬不要供認出我,否則我做鬼也要來報複你。”站起來,轉身就走,他在身後叫:“羅琦琦。”


    我回頭,他走到我麵前,雙手一上一下地握著槍,拉了下套筒,聽到一聲輕響。他用槍抵著我的太陽穴,說:“剛才我忘記教你一個動作了,現在子彈才進入槍管,連扣兩下才能射擊。”


    我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屑地說:“你敢開槍才有鬼!”


    剛說完,就聽到他扣了一下扳機,我的身子不受我控製地抖了一下,他的眼神很冰冷,而抵著我太陽穴的槍管更冰冷,我第一次明白那些人叫他“小駿哥”絕對理由充分。


    很多時候,當一件事情發生太快時,很多人都會有一時之勇,但有些時候,當一件事情可以很緩慢地從腦袋裏過濾時,感覺就會完全兩樣,勇氣不是隨著時間凝聚,而是隨著時間消散。


    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槍管的冰冷從我的太陽穴一點點往裏滲透,我從剛開始的嗤之以鼻,到漸漸相信他真有可能開槍,甚至在心裏像做幾何題一樣急速地分析,他即使殺了我,也沒有人會知道。首先,我和他從來沒有交集,我們三年沒有說過話;其次,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為他藏槍,更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會在荒郊野外,他完全沒有殺我的動機;再次,隻要他殺了我之後,把屍體作一定的處理,就可以很容易地把警察誘導至別的方向,而我相信我們市警察的破案能力絕對不可能如阿加莎·克裏斯蒂筆下的偵探……


    “輪到我問你問題了,我問一句,你立即回答一句,不許猶豫。”他的說話聲打斷了我的邏輯分析,我隻能凝神聽他的問題。


    “你最喜歡吃什麽?”


    “羊肉串。”


    “你喜歡父母嗎?”


    “不喜歡。”


    “喜歡妹妹嗎?”


    “不喜歡。”


    “最喜歡的親人是誰?”


    “外公。”


    “他在哪裏?”


    “死了。”


    “最感激的人是誰?”


    “高老師。”


    “最恨的人是誰?”


    “趙老師。”


    “許小波是你的男朋友嗎?”


    “不是。”


    “你愛許小波嗎?”


    “不愛。”


    “你最要好的朋友是誰?”


    “曉菲。”


    他看著我,沒有再問問題。我聲音幹澀地問:“你問完了嗎?”


    他把槍拿開,我立即飛奔向自己的自行車,騎上車,用盡全身力氣地踩踏板,隻想盡快逃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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