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還未戀愛,就已失戀


    我可以鎖住日記本,卻鎖不住我的心。


    我可以鎖住我的心,卻鎖不住愛和憂傷。


    我可以鎖住愛和憂傷,卻鎖不住追隨你的目光。


    多年後,我可以,雲淡風輕,微笑著與你握手,再輕輕道別。而那個,那個未及出口的字,你永不會知道,它被深鎖於滔滔而逝的時光河底。


    我在租書店老板的推薦下,從瓊瑤開始,一頭紮進了言情小說的世界。那個時期的台灣言情小說,描寫女主角時,不流行講此人有多麽美貌,喜歡形容此人多麽有氣質,多麽與眾不同。我知道自己的長相並不出眾,所以我常常思考什麽是氣質,偷偷地在心裏渴望著擁有氣質,能像言情小說中的女主角一般,相貌平凡、家世平凡,卻靠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氣質讓男主角對我留意。可“氣質”二字實在太抽象了,觀察周圍所有受男生歡迎的女生,我覺得她們打扮長相也許各有不同,但有一點很相同,就是她們真的都長得挺好看。沒看到哪個女生長得特普通,隻因為她有漫畫少女般的笑容就讓男生都喜歡上。


    正當我對“氣質”二字百思不解時,老天把答案和打擊一同送到了我麵前。


    我想我一直是自卑的,可是,高老師的出現,讓我的世界突然被投射進陽光;張駿的友好,讓我不自禁地渴望著更多,甚至一廂情願地幻想著命運的安排。為什麽隻有他和我被高老師看中?為什麽隻有他和我在一起上補習課?為什麽他會幫我撿石頭?為什麽他今天和我說話了?為什麽他不問他的同桌借橡皮,要來問我借?為什麽他今天走過我桌子旁時,回頭看了我一眼?為什麽……


    在無數個為什麽中,所有的日常瑣事經過我左分析、右分析,沒有意義也被我分析出了意義,我總覺得這些都是一種跡象,都暗含著將來,似乎是命運在告訴著我什麽,我隱隱地渴望著心底的幻想變成真實。我喜歡用撲克牌算命,一遍遍算著我和張駿的命運,如果是好的,我就很開心;如果不好,我就重新洗牌,覺得肯定是剛才牌沒洗好,算得不準。


    也許這無數多的為什麽的答案非常簡單,他走過我桌子旁回頭看了我一眼是因為我臉上濺了一滴墨水,他問我借橡皮是因為他同桌的橡皮不見了……可當年的我不會這麽想,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一相情願的幻想中,被我鍍上自己所期望的夢幻色彩。


    正當我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小心地觀察、小心地企盼、小心地接近他時,一個轉學來的女生改變了一切。


    當她隨著語文老師走進教室,站在講台上向大家落落大方地微笑時,我終於明白了言情小說中的“氣質”二字。老師說她叫關荷,真的人如其名,一朵荷花。後來,我走過很多城市,到過很多國家,見過很多美女,但是每次回想起美女時,小關荷總會第一個跳入我的腦海。


    她穿著紫羅蘭色的大衣,頭上戴著一隻紫色蝴蝶塑料發卡,烏黑的直發順服地披在肩頭。她的五官並不比班裏漂亮女生更漂亮,可她身上有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感覺,令我注目。麵對陌生的班級,她既不害羞地躲藏,也不急於融入地討好,隻亭亭玉立於水中央。


    在其後的日子裏,關荷展現出難以言喻的魅力,她學習優異,第一次考試就奪得了全班第一;她多才多藝,元旦的班級聯歡會上一曲自拉二胡自唱的《草原之夜》讓老師和同學們都驚為天人;她出的板報一舉扭轉了我們班常年輸給(2)班的慘象。


    可她絲毫沒有其他女生的驕傲,她總是笑容親切、聲音溫柔,她對老師不卑不亢,對同學謙虛有禮,不管男生、女生、好學生、壞學生都為她的風采傾倒。


    都說女生之間很難有友誼,我們班的女生也一再驗證著這句話,一會兒親密得形影不離,一會兒又在背後說對方的壞話,可是關荷成了一個例外,不但全班的男生喜歡她,就是全班的女生也都喜歡她,甚至如果一個女生說了關荷的壞話,其餘女生會集體和她絕交。漸漸地,即使以前最驕傲、最喜歡嫉妒的女生也開始討好關荷,而關荷對所有人的態度都一樣,她對所有人都很好,隻要需要她的幫助,她一定做到,可她對所有人又都很疏遠,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但是,正是她這種既親近又疏離的態度更是讓女生瘋狂,每個女生都爭著對關荷好,都想讓自己成為關荷的好朋友,甚至向別人吹噓關荷其實和她更要好,似乎能得到關荷青睞的人就會高人一等。


    我目瞪口呆、匪夷所思地看著關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所向披靡地征服了我們六年級(1)班所有男男女女的心。平心而論,我也喜歡她,因為我相信以我們班那幫八卦女生的碎嘴,我的所有醜事都逃不過關荷的耳朵,可是她對我的態度一如她對其他同學,既不親近,也不排斥。有一次我把墨水滴到衣服上,她看見了,主動告訴我把米飯粒塗在墨水痕跡上輕輕揉搓,就會比較容易洗幹淨。


    關荷真的是一個讓人非常舒服的女生,她有絢爛的光華,但是她的光華是溫和的,不會如神童一樣刺傷別人,而且她給人的感覺更真誠寬容,會讓你不知不覺中就喜歡上她,想親近她。我有時會非常無聊地想,如果陳勁還沒有跳級,不知道他們兩個“王”對“王”誰會勝出,還是彼此間冒出火花?


    在這場席卷全班的“愛荷風潮”中,張駿未能幸免,我常常看見他和幾個哥們兒去找關荷,常常看見他主動幫關荷做值日,常常看見他和關荷有說有笑。在仔細打量完關荷之後,再審視自己,我悄無聲息地縮回了自己的殼子裏。


    有一次,我們上完數學競賽的補習課時,他問我:“如果男生想追女生,該送她什麽?你們女生一般都喜歡什麽?”


    我呆呆地看著他,胸膛裏的那顆心,痛得似乎就要凝結住,卻仍掙紮地跳著,怦怦、怦怦、怦怦……聲音越來越大,我的胸膛都似要被跳破,可他一點都聽不到,仍苦惱地抓著腦袋,問:“電視上的女生都喜歡花,你覺得送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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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下頭,抱著書本,留下一句“我不知道”,便飛快地走向教室。


    沒多久,我就聽聞張駿向關荷表白了,關荷有禮貌地拒絕了他。班級裏的女生說得有鼻子有眼,似乎當時她們就在跟前,目睹了一切的發生。關荷被描述得風姿飄然,高貴如天鵝,張駿則被說得不自量力,雖不至於如癩蛤蟆,可在眾位女生的口中,張駿的被拒絕簡直理所當然。


    我沒有半絲高興,反倒滿心都是悲傷,哀憫他,也哀憫自己。那段時間,我常常一個人窩在遊戲機房的角落裏發呆,想著關荷的風華,就忍不住地鼻子發酸。如果她是荷塘中最美的那一株荷花,我就是長在荷塘邊泥地上的一棵小草,不管怎麽比,我都沒有一點可以比上她。


    烏賊他們都太習慣於我的手不釋卷,如今我突然不看書,烏賊甚至有點不適應,他三番五次地問我:“四眼熊貓,你怎麽了?你是不是沒錢了?要不要哥哥支援你?”


    我不理他,他如往常一樣毫無顧忌地開玩笑,可這次竟然瞎貓逮住了死耗子,正中我的痛處:“四眼熊貓在思春?四眼熊貓失戀了?”


    我抓起書包,跑出遊戲機房,不過才半年,陽光仍然是燦爛的,可我以為才剛剛開始的悠長假期卻已經結束。


    今夜,窗外細雨紛飛。在燈下輕輕翻開同學錄,以為永不會忘記的容顏,已經模糊。以為早已丟掉的那張字條,竟夾於書頁內。


    今夜,窗外細雨紛飛,和那年我們揮手分別時,一模一樣,漫天雨絲唱的是一首,我們當年未曾聽懂的,匆匆,太匆匆。


    全市有很多所小學,我們學校隻有五個參加數學競賽的名額,我和張駿就占了兩個,不少老師都頗有想法。高老師為了讓我和張駿能參賽,頂著很大的壓力,幾乎在用自己的職業前途做賭注,可她卻一再對我們說,盡力就好,競賽隻是一種學習的過程,隻要覺得自己有所獲得,得獎與否並不重要。


    士為知己者死!


    我不介意做差生,也完全不在乎什麽數學競賽,可是我非常、非常害怕會令高老師失望,更怕因為我的無能,讓別人傷害到高老師,所以我的心裏憋著一股勁,覺得隻有得獎了才能報答高老師的知遇之恩。


    競賽前的一個月,每一天,我都要和一個我喜歡,卻不喜歡我的男生在一起學習,高老師還要求我們彼此探討,盡量放開思維。


    就在不久前,這還是我心中最甜蜜的事情,可現在,無望的痛苦時時刻刻都啃噬著我的心,而我仍要咬著牙,努力地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告訴自己一定要得獎!


    每一天,我都像發了瘋一樣做習題,我放棄了生活中其他的一切,每天清晨一睜開眼睛,就是競賽;每天晚上閉上眼睛時,仍是競賽。那段時間,我即使做夢也不得安穩,夢裏麵不是鋪天蓋地的數學習題,就是張駿和關荷,在夢裏他們總是說著笑著,而我卻如草芥一般不見身影。


    一方麵我拚盡全力;而另一方麵我又對自己根本沒有信心,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得獎,考試前連著三天我都夢到自己考砸了,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高老師和我。我常常從夢裏驚恐地嚇醒,對我而言,這場競賽完全不隻是一場考試。它含著我報恩的心思,還含著我向自己證明自己的較量,如果競賽不得獎就是一個世界末日。我的壓力大得外人難以想象。


    有一天我覺得自己實在撐不住了,跑到了遊戲機房,烏賊在看店,小波麵色蒼白地在打遊戲,他正在備戰中考,顯然也不輕鬆。


    烏賊嗬嗬地笑:“你們兩個倒是真像兄妹,說不來都不來,一來就都來了。”


    我對烏賊說:“給我一瓶啤酒,我現在沒錢,先賒著。”


    烏賊呆了一下,二話沒說地拿了瓶啤酒,撬開瓶蓋遞給了我,我接過來就咕咚咕咚連灌了幾大口,小波叫我過去:“陪我打盤遊戲。”


    我拎著啤酒,走了過去。說是陪他打,實際就是他教我打,往常看著無趣的遊戲,今天卻變得有些意思,隨著手近乎發泄地激烈敲打著操作按鈕,每殺死一個怪物,看著鮮血在屏幕上四濺開,人似乎就輕鬆了一些,一場遊戲打完,緊繃著、似乎馬上就要碎的心輕鬆了一些,小波把我剩下的啤酒拿過去,一口氣灌了半瓶子後問我:“你怎麽了?”


    我看著遊戲機屏幕上閃爍著的畫麵,將心底的恐懼說出:“我連著做噩夢,夢到我考試考砸了。”


    “夢是反的。”


    “真的?”


    “騙你做什麽?夢都是反的,夢越壞,就表明現實越好!”


    我將信將疑,可整個人突然之間又充滿了鬥誌,握了握拳頭,轉身就往外跑,烏賊在後麵叫:“你怎麽剛來又走了?啤酒不喝了?”


    “不喝了,我回去做數學題。”


    “別忘了還錢。”


    競賽完的那天,我和張駿走出考場時,高老師沒有問考得如何,隻說請我們倆去吃飯,我很想拒絕,可發出邀請的是高老師,所以我不能不去,吃飯的時候,想到我竟然熬過來了,一直憋在胸口的一口氣一下就散了,腦袋沉重無比,突然就開始流鼻血。


    張駿手忙腳亂地用餐巾紙疊了個紙卷給我,我竟然完全沒控製住自己,用力將他的手打開,動作太決絕、太激烈,不要說他,就是高老師都愣住了。我卻若無其事地半仰著頭,自己用餐巾紙疊了紙卷塞好鼻子。


    競賽結束後,我疏遠了張駿,刻意回避著他。


    張駿也不是傻子,當然感覺出來我不想理他,可他還是經常來找我說話,偶爾放學的時候等我,想和我一起走,我卻總是拒絕他。


    張駿的脾氣挺男生的,每次我不理他的時候,他別說哄我,就是多餘的一句話都不說,總是怒氣衝衝地扭頭就走,一副“你不想理老子,老子也不想理你”的樣子。可過不了兩天,他就又出現在我麵前,然後再怒氣衝衝地掉頭就走。


    這樣子過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張駿也不再理我,突然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每天上課,他都是踩著鈴聲到教室,一放學,就匆匆離開學校,很少待在學校。有時候,偶爾在路上看到他,他總是和一群比我們大很多的技校生混在一起,我們雖然在一個班級,卻好像在兩個世界。


    後來,我才聽說,過春節時,張駿帶著兩個同學撬開了一家副食品商店,偷了很多條煙。事情暴露後,家長們給食品店賠了錢,把事情盡力掩蓋起來。


    張駿自己仍然我行我素,可那兩個同學卻被父母嚴厲警告不許再和張駿來往,家長們認為是張駿帶壞了他們的孩子。事情在家長中傳開,幾乎所有男生的父母都禁止自己的孩子和張駿一起玩。


    張駿剛開始還不知道,仍然往人家家裏跑,可開門的家長連門都不讓他進,後來,和他玩得最好的高飛才告訴他原因。張駿明白之後,立即不再和我們班的同學一起玩了,開始和社會上那些不會嫌棄他的朋友一起混。


    我猜他肯定以為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和他疏遠的,所以,他再沒有來找過我。


    六年級第二學期的下半學期,數學競賽的成績出來了。我以和第一名兩分之差的成績獲得了二等獎,張駿的成績比我低,但也是二等獎。校長在升國旗儀式後,宣布了我們學校在數學競賽中的優秀表現,對張駿的名字一點沒提,隻表揚了我。


    我高懸的心終於放下了,全市一共五個獲獎者,我們學校就占了兩名,高老師剛參加工作,就為學校爭得了榮譽,對於一切以教學成績說話的學校,這個成績足以讓其他老師無話可說。


    因為數學競賽,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獎狀,隻是薄薄一張彩色印刷紙,用毛筆寫著羅琦琦獲得了數學競賽二等獎,可對我而言,這個獎狀比金子打的更珍貴。


    回家後,我緊張羞澀地把獎狀拿給爸爸媽媽看,爸爸把我的獎狀貼到了牆上,一邊貼獎狀,一邊鼓勵我要繼續用功,妹妹噘著嘴巴在旁邊看著。我心裏有很多激動和期待,我喜歡這一刻的爸爸,眼睛一直看著我,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天天有獎狀拿回家,天天讓爸爸貼。


    晚上睡覺時,我還一邊看著牆上的獎狀,一邊偷偷地興奮。


    第二天早上起床後,我卻發現獎狀被人用蠟筆塗得五顏六色,我的名字和二等獎幾個字全被塗掉。


    我勃然大怒,連衣服都顧不上穿就衝進妹妹的房間,幾下跳到她的床上,騎到她身上打她,她開始大哭大叫。


    爸爸媽媽趕忙衝進來,拉開我。等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妹妹抱著媽媽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爸爸媽媽都沒再舍得責怪她,爸爸說:“琦琦,不就是一張獎狀嘛!就算妹妹做錯了,你也可以好好說,怎麽可以動手打人?趕緊去穿衣服,準備上學……”


    我盯著他們,那不僅僅是一張獎狀!不僅僅是一張紙!可爸爸已經匆匆趕著去做早飯,媽媽忙著安撫妹妹,哄著她穿衣服。


    我慢慢走回了自己的臥室,用力地把獎狀從牆上撕下,撕成了粉碎,扔入垃圾桶。反正沒有人在乎,我又何必在乎?


    我不在乎,我一點也不在乎!


    我一直對童年的定義很困惑,究竟多少歲前算兒童?後來決定根據過不過六一兒童節來劃分。我們市六一兒童節那天有文藝會演,我們直到六年級,六一都會放假,能歌善舞的同學參加文藝會演,上台為班級學校爭取榮譽,別的同學則負責坐在底下觀賞鼓掌。每年六一,老師都會給每個人發一個文具盒,裏麵裝著硬硬的水果糖,以至於我一想起六一,就是廉價水果糖的味道。


    這是我們最後的六一兒童節,小學升初中的考試逐漸臨近,考試後,學習好的會升入重點初中,學習差的會被淘汰入普通初中。分別就在眼前,班級裏悲傷、留念和惶恐的情緒彌漫,可我沒有任何感覺,反倒每天都查看日曆,看究竟還剩幾天畢業。


    我是個沒有勇氣的孩子,麵對我的痛苦和自卑,我選擇的道路就是逃跑和躲避,我把初中看成了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嶄新世界。


    同學們拿著留言冊請彼此留言,留言冊上有將來的理想、最想做的事情、最想去的地方,我一概寫了“無”。


    我買了本精美的留言冊,卻遲遲沒有請人寫,最後的最後,我也不知道我的潛意識裏究竟在想什麽,竟然請關荷給我寫畢業留言,關荷翻開我的留言紀念冊,驚奇地笑著說:“我是第一個呢!”


    我微笑著沒說話,她不知道的是她也是最後一個。


    終於,要舉行畢業聯歡會了!


    很多同學都表演了節目,有歌唱、有舞蹈。因為臨近畢業,同學們表演的尺度都有些超標,幾個男生穿著褲腳窄窄、褲腿肥大的黑色燈籠褲,戴著黑色皮手套跳霹靂舞。和張駿玩得很好的三個哥們穿著不知道哪裏借來的白色製服唱小虎隊的歌: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運草


    串一個同心圓


    讓所有期待未來的呼喚趁青春做個伴


    別讓年輕越長大越孤單


    把我的幸運草種在你的夢田


    讓地球隨我們的同心圓永遠地不停轉


    ……


    我一直在恍恍惚惚地走神,班裏的女生哭作一團,個別男生也拿著紅領巾抹眼淚。我心裏非常難受,可是哭不出來,我的悲傷刻在心底,是眼淚無法宣泄的。


    校長、老師講完話,發完畢業照片,同學們陸陸續續散了,我仍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著教室外麵發呆。我一直覺得自己最討厭這所學校,最恨不得逃離這所學校,可竟然在最後一刻依依留戀。


    “羅琦琦。”


    是張駿的聲音,我需要武裝一下自己才敢回頭:“什麽事?”


    他站在我麵前不說話,天藍色的窗簾在他身後一起一伏,如藍色的波濤,陽光從大玻璃窗灑進來,映得他的白襯衣白得耀眼,似發著微光。講台上有幾個同學在說話,樓道裏有同學打鬧的叫聲,可一切的聲音都被夏日的暖風吹散,我和他似乎處在另一個空間,靜謐得讓人害怕和不安。


    我的鼻子莫名地就酸澀,又問了一遍:“什麽事?”


    他凝視著我,說:“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我在他專注的視線下,感覺一顆心越跳越快。


    “張駿。”關荷和一個外班的女生在門口叫。


    張駿看到她們,神色突然變得局促不安,往後大退了一步。我看到他的樣子,再看著門口出水芙蓉般的關荷,突然什麽話都不想聽了,慌亂地站起來,低著頭向教室外麵走去,經過關荷身邊時,她很有禮貌地祝福我:“祝你順利考上重點初中。”


    我卻沒禮貌地一聲不吭就走了,能不能考上重點初中是自己努力來的,不是別人祝福來的。一出教室,我就奔跑起來,急切地想將一切童年時代的不快樂都永遠留在身後。夏日的暖風從臉邊拂過,也許它真能將很多的事情都吹到我身後,可那個冷風中牽著我向前衝的少年仍安靜地刻在心底深處。


    在我急切地躲避過去,向前跑的渴望中,我連揮手作別的勇氣都沒有,就這樣匆匆又匆匆地送走了我的童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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