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每當麵對洛星洲時,陸婉凝就會覺得自己身上沒有秘密。


    他有著洞察一切的敏銳,卻並不鋒利,以至於她也很難生出隱瞞的念頭。


    其實陸婉凝曾想過,如果她沒有愛上過顧淮墨,洛星洲大概會是她理想中的另一半。


    但世界上沒有假如。


    更何況,她和洛星洲明明相識得更早,不是依舊沒有互生情愫嗎?


    “先下車吧,我們換個地方敘舊。”最終在洛星洲的提醒中,陸婉凝終於下車。


    之後久違地來到了那個熟悉的房間。


    屋內的擺設一如既往,簡單中帶著溫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沙發與茶幾在正中央,周圍擺著幾盆綠植,看起來生機盎然,應該一直有人照料。


    而應陸婉凝要求增添的書桌,則是被安置在靠窗的角落裏。


    上麵有個小小的書架,其中書籍卻隻有寥寥幾本,更多的是一個個被封存起來的筆記本。


    她曾經無法宣之於口的噩夢、迷茫、與抗爭,都被寄存在這個角落。


    大概因為太久沒有見麵,這次他們聊了很久。


    但陸婉凝著重講述的,卻是自己做了預知夢之後的事情,講她最近突然迫切地希望身邊人能平安健康,講她有些愧疚,有時候突然覺得自己格外自私,僅僅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而最後,她甚至講到自己對陸氏未來的一些展望,講她希望之後的項目能夠按計劃進行。


    在此期間,洛星洲更多時候隻是聆聽和應和,隻在少數時候開口問:


    “你會感到愧疚,是因為莊言的事情嗎?”


    陸婉凝在沉默中點頭,但又搖了搖頭:“不止。”


    除了莊言,還有她當初一意孤行嫁給顧淮墨。


    那時候,顧家有意聯姻,但更多是想和陸氏強強聯合,從而進一步壟斷整個行業。


    可她的爸媽從來都是以她為先的,如果她當時不喜歡顧淮墨,那麽預知夢中的一切就不會發生,自然也不會有她如今的擔驚受怕。


    洛星洲沉思片刻,給了她新的觀點:“可人生在世,沒有十全十美的選擇,有時候你會突然發現,不管怎麽選,好像都是錯的。”


    “但其實,不管怎麽選,也都是可以的。”


    “但我想這些你應該也明白……隻是情緒總是不可控的。”洛星洲望向她,嗓音溫潤卻令人信服,“當然,任何情緒或性格的存在,也都是合理的。”


    “正如怯懦與魯莽之間才是勇敢,滑稽與粗鄙之間才是機智,羞澀與無恥之間才是謙遜……世界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你也一樣。”


    陸婉凝聽著他的聲音,點點頭,緊接著又反駁:


    “但我即便相信你說的,下次大概依舊會不可避免……在心理學上,這應該叫情緒閃回吧。”


    雖然她當初跟著師父學得更多是臨床醫學,但久病成醫,她多少能夠知道自己是什麽情況。


    “我知道。”洛星洲啞然失笑,但很快語氣又輕鬆了起來:“雖然我覺得你喜歡清楚認識自己這一點很好,不過有時候我其實更希望你拋開那些學術名詞,僅僅關注自身的體驗和需求。”


    說這些話時,盡管包含了建議的意味,可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像是他僅僅在發表自己的看法,而對方即便不遵守或認同,也沒有關係。


    “……那可能我還需要再努努力。”這樣的氛圍讓陸婉凝心弦一鬆,突然小臉皺了皺,似乎在思考要怎麽做。


    但洛星洲並沒有鼓勵她,反倒是告訴她:“不急,也不必刻意做什麽。”


    陸婉凝也的確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因為這些年她從洛星洲一直向她傳遞的觀念就是,接受自己,認可自己即可。


    在這之後,轉變會在潛移默化中發生。


    他們就這樣輕飄飄調笑了兩句,而後開啟了下一個話題。


    陸婉凝不由再次感慨,如果說和人社交是一件消耗能量的事情,那麽和洛星洲溝通則是能夠補充能量。


    他總是恰到好處地把握著某個度,卻又從不刻意。


    ——但這種恰到好處,在今天還是有一瞬間被打破。


    洛星洲大概遲疑了良久,才終於決定開口問她:


    “那關於顧淮墨呢,你願意和我聊聊你們之間的事情嗎?”


    她今天說了這麽多,卻沒有提及這個名字分毫。


    可她突然決定回歸陸氏,又顯然和他相關。


    洛星洲知道陸婉凝的幾乎所有事,唯獨不了解的部分,就是關於顧淮墨。


    而在聽到這個名字後,陸婉凝原本嘴角淺淺的笑意,終於再次消散。


    “他……”她垂下眼眸,聲音拉長,卻並沒有醞釀出進一步的描述。


    “關於他,我沒什麽好說的,又或者不知道怎麽說。”


    陸婉凝輕咬下唇,在這一刻,仿佛看到了內心深處,自己依然是那個蜷縮在角落的孩童。


    她的怯懦顯然要多於魯莽,因此不夠勇敢。


    從前是出於羞澀無法訴說少女心事,如今則是回望過去,為自己曾愛過顧淮墨而感到深深地難以啟齒。


    因那些觸動都太過平常與細微,仿佛映射出她當初的脆弱與天真。


    “……沒事,那就先不說他了。”洛星洲看見她的神情,便知道自己不必再追問了。


    他看出陸婉凝已經沒有什麽想傾訴的了,轉而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問她:“要我送你回去嗎,還是……?”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但陸婉凝應當知道,這套房子並非他常住的地方,這裏唯一一間臥房,也隻有她曾經住過。


    都說在社交中,如果別人給出兩個選擇,那麽後者會更容易被選擇。


    但陸婉凝開口,卻格外幹脆地說:“送我回陸家吧,我剛剛告訴他們我晚點回家,再晚他們會擔心的。”


    洛星洲便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他將陸婉凝送回陸家,甚至和陸懷澤打了個照麵,陸婉凝也坦然將他介紹給家人。


    但當她走進陸家後,洛星洲卻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回到了剛剛二人交談的小房子。


    屋內的燈光是暖黃色的,因此並不算明亮。


    他走向窗邊,看到書架上堆放著的一排筆記本。


    其中一本大概是剛剛陸婉凝隨手翻過,被放在了桌麵上。


    筆記本的封皮上,寫著陸婉凝摘錄的話。


    ‘我知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


    ‘然而,然而。’


    洛星洲心想,自己又何嚐不是另一個莊言。


    而她甚至不會對他,心懷愧疚,盡管這正是他所期待的……


    然而,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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