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時間,韓原與李行自地窟撤退時分手到如今,也不過二十七個時辰。


    時光永匆匆,仿佛過去許多天似的。


    也隻有到了這裏,加上對地魁部有所了解後,韓原方才發覺,他過去對李行的“言行木訥”認知,實在是有些“膚淺”。


    “韓原,歡迎你,來我們地魁部。”


    再度見到韓原,李行略顯僵硬的麵容,似擠出溫暖的微笑。


    隻可惜,這種“笑容”如曇花一現,他轉首朝沒麵目焦挺行了一禮,再執手做了個“請”字,神情木訥,領著韓原與焦挺朝城內行去。


    韓原跟在李行身後,這回他看得很仔細。


    原先他隻記得李行外貌黑瘦,加上他平時話少,如不主動顯身,很容易被人忽略與忘記他的存在。


    這回經過仔細關注,韓原忽然發現,李行顯露在外的膚色極為暗淡,體表宛若被一層遠超常人級的“死皮”覆蓋,且在他的脖頸與手掌的表皮,有的地方竟出現蜂窩狀極為細微的孔洞結構。


    更讓韓原吃驚的則是,李行每走一步,都恰好走在相對更暗的暗影之中,也就是說,李行無時無刻不在自動親近“積屍氣”濃鬱之地。


    “這已是他的一種本能了嗎?”


    韓原暗地裏皺眉。


    “乃多大了?”


    焦挺冷聲問道。


    對於這個問題,韓原也很關注。


    “李行不才,足五十三歲了。怎麽了?沒麵目大人。”


    李行不停步不回首,不冷不淡地回答道。


    韓原心中“咯噔”一聲跳,差點忍不住問:“李行,你是否也經曆了上回幽潮來襲?且被感染?”這個極為敏感的問題。


    沒麵目焦挺“嘿”然笑了一聲。


    城池入口依據慣例,依然是螺旋石階傾斜向上的門洞。


    李行登階的動作倒還算正常,與他同行的兩位地魁部的高階武者,如以韓原這等級數的五感仔細觀察,均有些肢體僵硬的細微體現。與之同時,從他們落地的腳步聲,韓原暗自估測,他們軀體的質密級數,至少是同階的一倍數級。


    這就很恐怖,更透露出某種超乎尋常的古怪。


    走了大約百來級石階,不知為何,原本常人能一眼望穿的門洞,竟似走個沒完。顯然,這裏的每一處細節布置均大有蹊蹺。


    從門洞內傳出的積屍氣更加濃鬱了,連沒麵目焦挺都暫停了一步來調正呼吸,更別說韓原的窘狀。


    李行與同行的地魁部的人,都忍不住大口呼吸,某個刹那間,韓原都覺得他是否眼花了,因為李行的修為似在極短時間上升了一階,從而進入武師中階。


    半柱香後,一陣清風吹來,四麵皆似魚肚隆起的山岡,青青初草如在水中蕩漾。


    而韓原適才強行記憶,他明明記得他剛剛攀爬一座四方屜狀的城樓,此時諾大的城池,卻似被埋在腳底,隻有前方有一橢圓的池塘。


    塘內幹涸見底,汙泥不現,隻有位居中央鋪墊著白色粉絮狀之物。韓原知道,那正是結成晶體狀的積屍氣。


    李行也不多作解釋,拱手道:“承蒙,兩位大人援手。料想,再三、五個時辰後,第三次幽潮來襲,也就是,挽舟者歌之戰打響,兩位大人在此歇息,李行會遣人,送來吃食。如幽潮戰鬥開打,還請,兩位大人照看一下,位居中央的,積……屍潭……”


    饒是李行的說話方式一貫斷斷續續,且有明顯的南部山區口音,這回,無論是焦挺還是韓原都聽得仔細。


    果然,李行剛吃力地表述完畢,焦挺立即追問道:


    “乃說幽潮在三、五個時辰後殺到這裏,為何?”


    韓原也麵顯焦急問道:“莫非第九處的防禦已經被幽潮打崩潰了嗎?那閆遠山、地魁部的程剛他們……”


    李行皺眉道:“時間不早,我隻能,回答三個問題。


    首個,焦挺大人的。是的,不為何,因為半個時辰前,第九處的戰報,已經傳到我這裏。此刻,黃信、甘燎原兩位大人,都應該收到。


    第二個問題,是韓原你的。第九處能支撐到現在,已經很偉大了。閆遠山,程剛……第九處總共二萬名將士,皆……戰亡!”


    說時,李行僵硬的麵上,終究抽搐了一記。


    韓原長籲一記。


    “最後一個問題,這裏如到達軫宿、張宿還有其它幾宿怎麽走?”


    李行抬頭看了韓原一眼,沉聲道:“半個時辰後,我派人,給兩位大人,送朱雀七宿方位圖。對了,積屍潭那裏,兩位大人最好不要去。當然離積屍潭十丈的周邊,對武師境修煉,還是益處不少的。”


    李行意味深長看了韓原一眼,抱拳禮後,便沿著來路,一步一步走入青青初草中。


    這種奇異的畫麵,如被常人觀之,定會以為李行的身軀陷溺於蘚丘沼澤中。


    而落入韓原與焦挺這個級別的非常人五感,他們皆知道這是一種極為恐怖的“疏散”術法顯像,此外,還有一種不為他們理解的裝置在作用。


    即便他們均不曉得朱武是如何“折疊”布置此處的,令他們在不自覺中完成了“上即是下,下即是上”的意識層麵的陰陽顛倒。


    青色的山岡,絲絲涼風,宛如一縷縷簫聲奏悲涼,送入心間。


    積屍潭那裏,不時有“咕嚕咕嚕”的氣泡音發出,如雲似霧的凶戾之氣,肉眼可見地盤旋後彌散。


    沒麵目焦挺倒不客氣,立即大踏步向前,選中位置,盤膝吐納。


    這片以南方朱雀七宿中的鬼宿定名的所在,早在隱宗確定在第九處地窟建設辟難所的同年,就被地魁星朱武選定,著手開始修建。


    辟難所是以隱宗大頭領宋公明與李觀瀾為首的“天罡”為主導。按尊者昔日在聚義堂《石碣顯應》會上言:


    “幽潮來襲,天罡主攻,地煞專守。”


    事關辟難所的建設,朱武身為地煞,自不能亂了規矩插手,但並不妨礙他為地魁部爭取到擔任辟難所的地窟安全防務之職。


    稍後,朱武主動卸任第三次幽潮來襲隱宗在挽舟者歌長城防禦主將之位。


    地魁部在撤離地窟後,按照朱武當年對宋公明、李觀瀾、盧俊義這三位隱宗當家人許下的承諾,即:地魁部必須要打第三次幽潮來襲的首戰。


    前前後後,為建設這座位於“朱雀宮”的“鬼宿”,朱武總計花了十年的心思。


    十年心血與準備,隻為接下來與幽潮的奮力一戰,甚至韓原可以預料的戰後,這裏耗費無盡人力物力的一切,盡將化為烏有。


    “這值得嗎?”


    這時候,對於有些人,有些事,韓原真的很有些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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