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極為難得的短暫平靜過後,周遭白霧如風起雲湧,呈雲氣紋聚散。


    位列西側的南北方,各有一盞燈輪,又似虛宿亮起。緊接著,前路的雲氣散盡,露出以墨線勾勒的月形輪廓,內施淡青色,氤氳繚繞,與道樹成就天幕背景的顏色剛好一致。


    韓原、耶律二德等一行九人所在的氣泡,浮在空中,其下是深不見底的幽冥深淵與隱在空間裂縫中的黑暗城。


    此刻,莫說紮根黑暗城的道樹主體宏偉,它無法用語言描述。就說與它的一截根須相比,眾人所在的氣泡也渺如螢火。


    禁不住抬頭仰望,宏大如天際線的月形輪廓裏,浮現一隻用墨色虛構且在逆時針遊泳的蟾蜍,它布滿斑點的四肢,每一次劃動氤氳,韓原就覺得他們所在的氣泡,與道樹的天幕背景又近了一分。


    這一分,又怎能以凡世的道裏計?漸而,眾人的感受又是一變。


    韓原隻覺宛若一道八月桂花的香氣,充盈在他的呼吸間。渾身軟綿綿、輕飄飄似在搖籃裏,隱隱有人在耳邊與思域中呢喃與歌詠,仿佛勾起了他初入塵世的回憶。


    出生,正是人刻在心底最深的記憶,偏偏總回想不清。


    其實在這個時刻,氣泡中的任意一人得到的感受,皆是不同的。


    也許這就是上古武者試煉最後的儀軌。


    凡人的生命短暫,但它強勁有力。命運的大界,亦如湖麵漣漪擴散。而人的出生,就是投向湖麵的那一顆小石子,答案沉在湖底。


    因此,哪怕修到像在場眾人這般的武者境,也還是逃不過僅常人級數“醒時作夢,眼見為實”的定律。


    韓原自是不知“何為命運的大界”,就在眨眼之間,他仿佛推開層層無形壁障,墜入一處空間。


    正如當初他孤身踏入日月潭中的泥炭浮島,隻是島上原先結著暗紅花苞的根莖樹都已枯萎,四周為清澈的湖水,表麵一圈一圈泛著漣漪。


    湖麵依然有“鰭”狀異物遊弋,漣漪蕩漾,時而觸碰交集,時而消旎……


    猶記得當初這島上還有一人,韓原持槍撥開枯草藤蔓,就見在島的西北角,一處陰影角落裏,端坐一人。


    此人雙目微閉,在他死亡的刹那,麵色異常平靜。他的肉身因泥炭浮島的特殊環境而曆久不腐,他的真靈一點,卻早已不知去向。隻有極為細小的“黑煞”狀煙氣,從他八萬四千個毛孔中進出,時而踴躍盤旋,時而吐露晶瑩。視覺中,開始湧現出數百泡影,如浮光掠影上映的,卻是一幕幕銘刻在人的一生潛藏在心底的深刻記憶。


    徹地鼠段章忽然睜開眼睛,他身處危境,眼中卻透露出似有欣然的明慧。


    他豎起食指在唇,作了個“噤”的手勢,然後,又指了指天。


    此乃人將歸位的最後儀式,故有名“自莊嚴堪”。


    氣泡之外,雲氣線高速地聚散離合。碗口大的漩渦裏,泄露有機括音“獨煞將軍口口點化殿”寫讀字樣的五層木結構架空殿宇一角。


    見狀,韓原自是吃驚不小。


    這時,段章微微點頭,僅示以口型,雖無任何唇齒音發出,但此為人在彌留之際,純以願力發動,且為一個非常人耗盡他畢生追尋的虛靈不昧,即便儀軌的宏觀偉力也不能輕易將之抹除幹淨。


    韓原貼耳傾聽,頓時讀出那是“心願”二字。


    此為嵌入式讀寫音波,雖被韓原在思域中聽到,其中蘊含的音節片段宛如千言萬語難以道明。


    韓原眉頭緊皺,心中盤算。


    數十縷“黑煞”的煙氣,終於完成它們最後的使命。受製於來自母體中樞傳輸的一道指令,它們從段章漸漸僵硬的軀體上趕緊抽離,向著頭頂上空的裂縫處逃竄。


    韓原冷哼一聲,踏足震位,持槍以原始空洞變化經畫圓,將那些黑煞狀的煙氣罩定其中,再行打進殺。


    這是韓原第三度以原始空洞變化經來行槍法,一連串的槍之勁氣變化玄妙莫測。


    未曾想與前時不同,當韓原行使到打進殺首式“破妄殺”,打出虛無歸一的一點。


    無往不利的魔眼槍尖遭遇的阻力異乎尋常,如從水底一槍紮入道樹的枝幹中。


    “篤!”


    一道極為清脆的入木聲發出。當初在泥炭浮島聽到的、尚保留在記憶中的“媧”之長音,直到此刻終於被徹底打斷。


    宛如一舉衝破了層層束縛,那一幕幕銘刻人生美好與痛苦的記憶,連同徹底鼠段章近乎不朽的肉體,悉數如光影褪散。


    “啊?”


    韓原頓時一愣。


    這時,遠在距離道樹初始之地落鳳坡的千裏之外,一位麵目娟秀的女子停身在清澈的溪流岸邊,她疑問道:


    “師尊,你怎麽了?”


    段景住低首看了看手中把持的一頁殘冊,歎道:“這句被你師兄以虛靈體寫的字跡,我終於看懂了大概。這小子真有一手,連給他的師傅留言備注,也要玩出花樣。”


    田淑珍不禁皺眉道:“莫非那頭神秘的犭,與……”


    說時,她不禁看向遠方如刀劍聳立的神秘山峰,內心充滿疑惑。


    “莫說莫說。如能追尋心中一道疑問,抵近答案,對於我們這等級數的人來講,本就如同一段玄奇的旅途。也許世事正像崔勉之那小子說的,說出來反而就不靈了。哦!對於我等,那鐵定就是無趣了。”


    田淑珍笑道:“師尊好的不學,偏學那崔勉之。他的新綽號‘留一手’,會在這回試煉結束後,名滿天下的。”


    段景住歎道:“豈止啊!徒兒,你可知此番試煉的層級有多高?”


    聞言,田淑珍滿目驚訝:“按我們地狗部這麽多年在地窟深耕不輟,累積所獲的資料整理分析。這回,由犭引發的上古武者試煉機製,不說是小千世界級數?難道如今還有變化?”


    段景住搖了搖頭,撫須道:“這可是大界啊!不說了,不說了!說多了,可真就不靈了。”


    說罷,排在地煞七十二且序號“壹零捌”的段景住,他領著地狗部田淑珍等一行十五人,沿著幽暗森林南北分界線的溪流地溝,逆流而上,往地溝的發源地,西基山脈的主峰博格朗日行去。


    這回,他不再有半點猶豫,一路不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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