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暑退九霄淨,秋澄萬景清。


    淮南道,清流城。城北的護城河外,建有一座坊市,名:鹹魚巷口。


    這一天的午後,陽光份外明媚,王十六坐在巷子口的石墩上,打了個哈欠,眯縫著眼望著街上來往稀稀疏疏的三兩行人,有些無趣。


    忽然,他眼前一亮,就見遠處的堤岸上行來一人,雖是一副少年模樣,但筆挺的身姿怎瞧著比他還高了些許。隻見那少年著一襲青衣,披發黑如絲緞,麵如銀月,眸如點星,怎生得一副好摸樣。


    王十六心道:“瞧著少年這一身裝束行頭可不是便宜貨,定是哪個大家族的貴公子,卻不曾見仆從跟隨?”


    那少年步伐輕快,很快就行到巷口坊牌前,抬頭看了看寫有“鹹魚巷口”字樣的坊名,就仿佛鬆了口氣,轉瞬又眉頭輕皺,躊躇不前。


    王十六趕緊上前道:“這位公子,你可在等人?”


    那少年一愣:“是的,我在等人!”


    那少年正是韓原。自從他拜師梁四僧修學長劍技,按約定滿足兩個月修行,就得梁四僧吩囑,依照鍾楚留在摩邪精舍的地圖指示,前往清流城外的鹹魚巷口與她見麵。沒想到地圖中原本標記一日的路程,他竟早到了半日。


    見韓原立在原地低頭不語,王十六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可知你所等的人,他大約什麽時辰來到?”


    韓原答道:“酉時!”


    王十六連忙驚呼一聲:“這下糟糕了!”


    韓原疑惑道:“怎麽了?”


    王十六瞪大眼珠,仿佛一臉不可思議:“還有數個時辰呢!還有什麽比這更糟糕的事?”


    韓原道:“這我知道。”


    “難道你就一點都不著急?我都替你著急得很!要不,我先帶公子去坊市裏隨便逛逛?”


    韓原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十六,看得王十六心頭發慌,終於,韓原道了一聲:“好的。”


    王十六立即乘勝追擊,試探問道:“這位公子,逛坊市,可能要花些許銀兩,如果公子耍得開心了,能否也順便賞小的幾個,也用不了多少,十來文小錢即可。”


    韓原答道:“沒關係,我口袋裏裝有不少錢銀。”


    王十六頓時心花怒放:“公子請快跟我走。”


    一路上,王十六念頭紛遝,心砰砰亂跳,暗道:“這可是頭超級肥羊,且好像還是頭未經世事的雛兒。”


    鹹魚巷口是一座典型的魚骨形坊市,兩人一直行到坊市中央,王十六方才停住腳步,隻見此處有一座雕梁畫棟的兩層樓,店名“萬綠從中一點紅”。


    韓原四下打量一番,問道:“這是何處?”


    王十六眉飛色舞道:“這裏就是吃花酒的地方,樓裏好多冰肌玉膚的女菩薩,好耍得狠得狠!你看樓上那位,就是正在開窗戶的那位女菩薩,長得有多俏美!”


    韓原抬頭看了一眼,答道:“也不算怎樣!”


    王十六疑惑道:“這還不夠好?要不公子進去看看再說。”


    “不用!”說時,韓原也不停頓,順勢向左首巷子拐了進去。


    王十六不禁愣了一記,當他回過神來,轉眼就驚呼道:“公子,你別走這麽快,我都看不見你了,你等等我!”


    當他剛過了一個轉彎抹角,忽聽一聲悶哼,緊接著一陣屋裂瓦碎聲音,“砰”地一聲,仿佛有個重物從高空墜地。王十六心中一緊,正待按聲尋去看個究竟,就見一個身影,在他的前方立定,不是韓原又是誰。


    王十六疑惑問道:“公子,剛才怎麽了?我莫不是被什麽東西閃花了眼?”


    韓原拍了拍衣角沾染的一縷塵灰,笑道:“黑光不會閃的,隻是又射死一個,這應該是最後一個!”


    “什麽?公子你在說什麽?”王十六滿目疑惑。


    “我正在說,我差點忘了,從早到晚,我居然沒有吃什麽東西,我現在好像餓了。”


    王十六頓時心頭歡喜,連忙道:“前麵就有一座金風細雨閣,那裏的菜做得最好。”


    ********


    天,漸漸黑了。


    未等月上天中,坊市卻掛起了彩燈,將窗外天空映照的紅鬱鬱。


    王十六的內心卻是既歡喜又惶恐。


    “怎想到這位是如此令我驚訝,怕是今個他吃的分量,都快抵得上一整頭牛。哦!不,這哪裏是個吃貨,這分明是一頭怪物呀!都吃了幾個時辰,他怎麽還不快點結單買賬啊!”


    “怎麽了?你已好久沒有說話,此刻,你可是想要走了?”韓原問道。


    王十六趕緊搖手道:“不,公子,您繼續吃。小的不急,小的陪您說話繼續等著。”


    韓原仿佛一下子興趣全失:“想我總是聽不得常人跟我說一句假話,酉時將至,你再不走,我等的人來了,她可能心情不好就會殺了你。”


    聞言,王十六仿如一支炸了毛的貓咪,驚聲問道:“什麽?為何?”


    韓原冷聲道:“因為她是個人世妖孽,和我一個樣!所以,賞你的了,你走吧!”


    ********


    酉時,鍾楚終於趕到金風細雨閣,她抬手示退一臉恭敬的店掌櫃,笑聲道:


    “小原,好久不見,我瞧著你的心情很是不好!咦,你居然在喝酒?”


    韓原舉起手中的酒盅,將杯中殘餘酒液如一滴琥珀在杯中不停晃動:


    “是的!我忽然發現,我平日裏與貓兒狗兒,還有那些蛇蟲螻蟻成天徹夜的說話,終究是小孩子的無趣把戲,每到結尾,就是愈發感覺無聊得緊。”


    鍾楚不禁莞爾一笑:“那是你長大了,想來你的青春期也快要到了。看來紅姑這些日子裏疼你的時日終究是少了!”


    聽她這般逗趣說話,韓原不禁苦笑道:“好了紅姑,你我同類,你就莫要開我的玩笑,接下來我聽你說正事就好!”


    鍾楚正色道:“首先,我為我今天比你晚到三個時辰向你道歉!因為這畢竟是你人生第一次獨自踏入凡俗。”


    韓原連忙擺手道:“紅姑,你道歉錯了,是我估錯行程及任務,這回我算得了個教訓,趕早並不是件好事,因為等待最無聊,人無聊久了,就會胡思亂想控製不住心性容易犯錯。”


    鍾楚一板臉:“我如沒有問你,你若再要插話,接下來就由你說!”


    見韓原唬著臉,鍾楚忍住笑,繼續說道:“在莫邪精舍,這兩個月你按照我事先吩咐,表現得很好,非常好。梁四僧說你平日裏話極少,鮮有發聲,修行一板一眼看似少年老成,實則內心一片赤子童真,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急性子,跟他小時候很像,所以他認為你能將他的長劍技發揚光大。”


    見韓原一副瞠目結舌的表情,鍾楚內心極為滿足,她接著冷臉說道:


    “不過,有人表揚,你也切莫驕傲。這回,在來這兒路上,我原本一共給你預設六個你未知的風險。雖然風險級數在我看來稀鬆平常,都上不了台麵,大多也隻是武者初階層級,俱是雞鳴狗盜之徒,且算你最終一一完成,手段還算幹淨利落。


    我後來又分別查驗了他們的屍身,但那隻能表明:一方麵愈加佐證了你魂力能預知周邊惡意的超凡優勢,另一方麵又說明你目前將短弩用得很好。隻是你應該知道:


    短弩,作為中長距離利器再好用,一旦對上武師境以上,則用處不大。更何況你即將麵對的是幽怪這個級數,就更加力有未逮。關於這點你可認錯?”


    見韓原憋紅著臉,且眉頭緊皺,鍾楚笑道:“這回是我先發問,你如有不服,是可以回答的。”


    “好的,我是有不服。上月,老師見我修習長劍技進度不暢,說我可以去摩邪精舍的百兵閣,自選一種兵器修習,以作調劑。老師說:這就是他當初的一種修行破障之法。於是,我就去百兵閣,選了這一支短弩,因為我一見到它,就感覺它像是為我量身獨設打造。”


    說時,韓原將左手抬起,原本遮住肘腕處的衣袖滑落,露出一件黑漆漆的器物來。


    鍾楚立即上前仔細打量。


    隻見此物長不及半尺,寬二寸三,厚一寸二,黑漆漆的材質似金似木不顯任何光亮,表麵俱是雷紋,首端刻畫有一個變體“目”之標識。


    鍾楚心道:“莫非是項充那廝搗鼓出來的東西,如若是的,我可不能在此胡亂詆毀,否則傳入那廝耳中,還不知鬧出何等是非。我且沉住氣,聽他怎麽說。”


    果然,就聽韓原抬手解說道:


    “此短弩名:《黑光》,按老師的說法,是地煞七十二部地飛星八臂哪吒項充製作的一件超凡器。


    是的,通常市麵上的短弩,因小巧而受限於距離與殺傷力不足,中遠距離對武師境基本構不成大的威脅,但這支黑光短弩則明顯不同,其內可備裝弩箭六支,原配項充製弩箭共計三支,俱為隕鐵精晶打造,內有法陣驅動,射程二十丈內可達三倍音速,能破穿哪怕是金剛不壞體這類最厲害的外門硬功。


    此外,我也知道,到了幽怪這個級數,從來都是群戰,身形迅捷且飄忽詭異,加之幽霧先天的屏蔽作用存在,在中遠距離,哪怕武師境持強弓都對它失效。恰好,幽霧這種屏蔽對我的超凡天賦近乎無效。既然幽怪已被確認依舊血肉之軀,有此為我專設的中遠距離射殺利器,我除非瘋了,我為何不用?”


    “好的,小原,你用的短弩似乎說服我了。那麽,接下來你就說說你的長劍技修行目前進展到什麽程度?”


    “老師的長劍技為人世神技,已毋須多言。可惜我修行日短,每聽老師講劍經要旨之時,常感:秘旨語已到此,不能複加一言的無上境地,這於我的修行助益極大。但想來我目前肉身隻剛觸及到武者中階,至今也隻得長劍技的一刺之功。另外,老師曾以長劍技秘旨中的一句要語單獨賜予我之試煉,我深以為是,他要我但凡對陣幽怪時務必謹記:打時須記得進殺,千萬千萬1!”


    聞言,鍾楚心中驚訝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1此段引用了明代武術大家俞大猷的著作《劍經》。“長劍技”在《劍經》中,原為“棍法”,本文由於修真小說,各項武術多已玄幻化,所以各位看官切莫細較,見諒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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