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午餐是黑麵包、奶酪和水果幹,原封不動地包在細布裏,擺在工具旁邊。


    一座小型的鑄鐵熔爐巧妙地嵌在磚牆裏,幾根蜿蜒的鐵管將煙塵排向屋頂。工作台正中間是一個木頭箱子,裏麵的裝置花了她好幾個月的時間。設計圖用蝕刻法記錄在蠟紙上,一直藏在床墊底下,卷得好好的。


    她從床下掏出夜壺解了個手,然後麻利地用房東提供的粉盒和香露把自己收拾了一番。


    她穿上了學工的粗布外套:樸素的緊身褲、縫了許多兜的襯衣,還有一件裹身的上衣外套。外套上裝了一套精巧的鎖鉤搭扣,隻需要快速一拉就能把整件衣服脫掉。


    她最開始對這種設計非常不解,後來吉斯伯紅著臉告訴她,如果在工坊裏幹活時外套一旦著火,這套設計就能夠救自己一命。


    她站在門後的鏡子前整理衣服,將長長的黑發梳到耳後,用皮束帶和銅發夾固定好。塔瑪拉用手輕撫自己高高的顴骨,沿著臉頰滑向下巴,她對鏡中的自己很滿意。


    科萊特一直告訴她要注意自己的儀容,但她這個朋友還太年輕,還不懂得出眾的外表可能會帶來的危險。


    塔瑪拉將木箱放在挎包裏,又帶上了細布包好的餐點、幾本筆記還有幾根鉛筆。她很緊張,但這很正常。


    今天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天,她不想失敗。


    她挪開了抵住門的椅子,扭開鎖盤,打開門閂。


    相比她的故鄉,皮爾特沃夫是一座安全的城市,暴力犯罪率出奇地低。這裏的居民們不用麵對其他城市習以為常的暴力,但他們還沒有傻到覺得自己可以夜不閉戶。


    尤其是在進化日即將來臨的這幾個星期裏。


    塔瑪拉鎖好房門,下樓途中在公寓的中央暗渠口清了夜壺。


    她一度好奇暗渠最後通向哪裏,後來意識到屎尿都隻會向下流。


    在祖安城內某處,一定有一座香飄四溢的大花園。


    她將夜壺放在專門的清洗架上,沿著旋轉樓梯下樓來到了公共餐廳。


    一些學工正在吃早飯,另一些則在調整自己的設備,希望自己能夠被某個家族看中。塔瑪拉一隻手扶著挎包,對自己的作品感到一陣自豪。


    她精確地實現了計劃,雖然最後收尾的處理有點不符合她苦行僧般的專業精神。


    她揮揮手,回應了幾個疲倦的問候,但並沒有停下來交談。


    在過去兩周裏,他們之中幾乎沒人能一天睡上兩個小時,她敢說在今天的麵試中肯定會有人睡著。她不想被人拉著閑扯,拉開門走到了街上,然而室外強烈的陽光卻讓她不得不站定了一會兒。


    她所住街道上的高層建築全都由石灰岩方磚和削角的木料搭建,無處不是青銅的飾麵、鉛玻璃窗和黃銅的屋簷,每一麵都反射著炫目的陽光。


    街上熙熙攘攘,人們穿著體麵而低調的節日華服來來往往。信使推開路上的布告官、客棧老板和推銷員穿梭於人群之中,被推開的人們無不厲聲大吼、揮拳示威。


    幾個流浪修補匠在木桶上鋪好帆布,擺上了來路不明的零件,眼睛東張西望,準備好一看到守衛的影子就立刻溜之大吉。


    祖安的地溝孤兒偷偷搭乘尖嘯升降機來到上麵,躲在街道外側伺機而動,在過往行人中搜索著割包的目標。


    這些全是沒什麽經驗的小孩子,是被人從峽穀橋那邊趕過來的。橋上更容易得手,因此被強壯一些的大孩子霸占了。


    塔瑪拉一邊走,一邊留意著他們。她小心地計算著自己的腳步。雖然自己身上已經沒什麽可偷的了,但她今天最不想碰到的事情就是被地溝崽子們盯上。


    一間剛開門的餐廳飄出了香味,烤魚和新出爐的恕瑞瑪太陽麵包讓她直咽口水,但她沒有進店,而是攔下了一個推著小烤爐的婦人,從她那兒買了一杯茶湯和一塊甜糕。這種甜食讓她有點欲罷不能。


    “進化日快樂,親愛的!”她接過一塊銀輪。塔瑪拉示意不用找了。“願齒輪順轉,可愛的姑娘。”


    這位婦人的口音有點奇怪,既纖薄又緩慢,似乎她有用不完的時間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不過這在邊境市場裏並不罕見。


    這裏既有皮爾特沃夫的矯揉造作,也有祖安的不修邊幅。


    “謝謝你,”塔瑪拉答道。“願灰霾不入你家。”


    婦人用手指點了一下腦門和胸口,顯然她的父母分別來自上麵和下麵。雖然皮爾特沃夫和祖安的居民都喜歡假裝他們勢不兩立,但其實他們的命運水乳交融,隻是不願意公開承認罷了。


    塔瑪拉狼吞虎咽地吃掉了甜糕,然後沿著路走到盡頭,正正好好二十步,然後進入鍾表大街。她向右轉,喝完最後一口茶湯,然後繼續數著自己的步數,每過一個路口都核對一遍數字。這邊的建築比她居住的學工區更加宏偉,采用拋光的花崗岩和鐵藝立柱搭建。


    許多建築都安裝了煉金科技的門燈,跳躍的火光給清晨的空氣增添了一分幹冷的化工氣味。大清早亮燈看上去好像純屬浪費,不過塔瑪拉已經懂得,皮爾特沃夫的社會地位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一個人顯露出來的財富和權力——二者互為因果。


    類似的做法比比皆是:日常穿著的布料裁剪、塗料顏色的濃烈鮮豔、還有花樣百出、廣而告之的慈善事業。


    她從鍾表大街來到了格璃威爾街,然後沿著蜿蜒的百酒大道進入恒星大街,最後來到了不可知廣場。津戴羅之球依然紋絲不動地矗立在那,自從發明家津戴羅去年神秘失蹤以後就一直如此。


    在這個龐大的網格藝術品周圍,人們正在聚集起來。這群人中有立誌成為發明家的年輕人,也有已成大器的藝術工匠,還有麵色慘白、止不住劇烈咳嗽的祖安人,特意為了這一天來到地上城。


    吉斯伯有一次喝醉了以後告訴過她,進化日在他的家鄉祖安有著另一番意味,他還順便強調了祖安才是最初的進化之城,遠在皮爾特沃夫出名以前就是。


    在上麵,進化日紀念的是日之門的首次開啟,它標誌著瓦洛蘭東西部之間的快捷貿易路線終於打通,同時也標誌著貿易稅收從涓涓細流變成了滾滾巨浪,注入了皮爾特沃夫城邦金庫。


    而在下麵,祖安會在這一天緬懷那些由於地貌巨變而殞命的人們:運河打通了東西兩側的大洋,同時也徹底淹沒了祖安的一個城區。


    同一天,卻是兩個全然不同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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