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的黑夜,祖安,成片排列的底城賭坊區。


    一盞吊頂的黃燈被粗糙的大手啪地一下猛地往下拽了拽,後麵的電線瞬間繃直然後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但就在這麽一種緊密接觸的狀態中,整個小屋亮了起來。


    “頭兒,都找人問遍了,那些來自諾克薩斯的劊子手們都不認識這玩意兒。你說,這手稿是不是那死鬼掏出來騙咱們的?真就廁紙一張?”


    說話的是一個瘦高瘦高的漢子,頭發雜亂,身上的衣服也很是破舊,隱隱還散發著一種餿掉的怪味,整個人說話時習慣性地縮著身子,像是常年在外流浪養成的癖好。


    看其麵容,和當初遊蕩在賭檔外麵鬼鬼祟祟的流浪漢,麵容還有幾分相像。


    在他對麵坐的是黑牙泰,麵色卻沒坐莊賭檔的那會兒紅潤了。他一隻手緊緊纏著繃帶,在當初與汙手黨的角力中落敗的他直到現在傷勢還沒好,右手虎口處明顯裂開的比常人要大上一圈。


    不過他也不介意,就是將就著用另一隻手拎著個酒瓶,放到自己被大麻卷煙熏黑的牙齒上,熟練的咬開瓶蓋,給自己的嘴裏狠狠灌了一大口。


    從嘴角流淌出的酒液溪流般順沿而下,直醮得他那脖子上挽了一圈的棕色麻花胡子也黏糊在一起。


    於是乎,他人還未說話,整個屋子就浸透了劣質黑麥酒的濃厚酒氣。


    “你找錯人了。”


    他說著,用裹著繃帶的手壓了壓木桌上那張燙金紋路交錯的宣紙。


    哪怕邊角裝飾得再奢華,還采用了不易腐化的特殊材質,漫長的時光歲月還是在這宣紙上流下了泛黃的印記。


    “這東西,不是諾克薩斯的那幫狼崽子能認出來的。”黑牙泰往口裏又灌了一大口酒,最後這樣說道。


    “可是……”流浪漢看起來有些迷惑,“頭兒,你不是說,梅爾議員身為皮城的現任首富,她的米達爾達家族其實是來自諾克薩斯那邊的王室嗎?”


    “既然這東西很可能是她從諾克薩斯那邊帶過來的魔法物品,那群從諾克薩斯流浪過來的劊子手們應該會認識呀!再不濟,也總能瞧出個大概,畢竟那地方凡是關於法師老爺的東西都能買上個大價錢。”


    對於手下的不理解,黑牙泰咧嘴一笑:“哈德裏,我可從來沒說過,這東西是那黑婆娘帶過來的。老兄,你應該知道的,我出身自弗雷爾卓德。


    嘿!那可是個寒冷古老的地方。當然,如果你沒有寒冰血脈的話,不是古老尊貴的冰裔,那你就什麽都不是。”


    說到這裏,黑牙泰似乎想起了什麽,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猛然搖了搖頭,“好了,不說那些糟糕的回憶了,重要的是,我從這張手稿上感受到了一絲遠古的氣息,和弗雷爾卓德高峰上萬年不化的寒冰一樣遠古。”


    “所以說,你應該找的人不是諾克薩斯的那群劊子手,他們建國才幾年啊!當然,裏麵的一些法師或許能夠認出來,但現在他們都宅在大陸的各個角落裏研究符文,平時也不會拋頭露麵。


    你應該去找一些恕瑞瑪的刀客,那些黃皮膚的,在沙子裏討生活的殺手,半塊銀輪就能讓他們把自家老母的名字給說出來。我記得,他們那有一片遠古國度的遺跡,這些曆史文獻什麽的,他們打小就在那接觸撿破爛了。”


    聽了自家老大的這一通話,這個叫做哈德裏?斯比爾韋澤的人總算是明白過來,他也絲毫不耽擱,立馬就起身往外走去:“頭兒,你放心在這等著吧。我這就去找幾個恕瑞瑪的刀客帶回來。”


    “等等!”黑牙泰突兀嚷聲道,臨時又把自己要出去的手下給叫住了。


    昏暗的吊燈下,他手裏壓著的宣紙上麵隱約有黑霧流轉,裝飾在紙頁邊緣的暗金紋路突然就像是活過來了一般。


    把拎著的酒瓶隨手扔在地板上,黑牙泰用完好的左手捏起泛黃的宣紙,往自己跟前湊了湊,聚起濃粗的眉眼眯著瞅了又瞅,還招呼手下一起過來看:“這東西,好像有字!這字我不大會認,你過來給我看看。”


    然而這話才說完,哈徳裏還未走到近前,宣紙上麵的文字突然一陣抖動,其內容都不用觀看解讀,就直往屋裏的這兩人頭腦裏撲。


    在兩人淒厲的哀嚎聲中,放置在吊燈黃燈下的紙頁上靜靜地浮現出一大片扭曲詭異的文字:


    【章二


    有一次,我嚐試越過刺鼻的腐臭護城河,逃離這一片一望無際、沉默不語的巨木迷宮,幻想著沐浴在陽光下,與人群共舞。


    但我越是遠離城堡,怪林投下的蔭蔽就越發濃密。


    恐懼仿佛擁有了實體,觸之膽寒,聞之驚顫。


    最後,我隻得瘋也似的跑了回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依舊在漫漫長夜中滿懷希望的獨自等待。


    身處溝壑,我對光明的渴望與日俱增。


    那種渴望是如此強烈且瘋狂,折磨的我輾轉反側、魂不守舍。


    最後,我下定決心攀上那座黑色巨塔。


    哪怕瞥一眼天空,就立即死去,哪怕失足墜落,粉身碎骨,也好過在這暗無天日的古堡中了卻一生!


    ……


    微冷暮色,灑下幽光。


    我踏著石梯來到黑塔塌陷的地方,踩著絕壁上的立足之處一點點向上爬去。


    可不管我怎麽爬,頭頂依舊是一片黑暗。


    受驚的蝙蝠成群飛過,顫抖的身體緊靠在石壁上,不敢向下望。


    我不明白,為什麽爬了這麽久,依舊看不到光亮。


    突然,我的頭磕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我知道這一定是塔頂,至少是某一層的天花板。


    我用盡渾身力氣騰出一隻手,一番摸索後才發現,這是一道不可撼動的石壁。


    於是,我在粘滑的塔壁上試遍了所有的立足點,直到發現一個能用單手推動的地方。


    那裏,或許就是唯一的出口。


    在我用頭狠狠頂開厚厚的石板,精疲力竭地倒在平坦的地麵時,我知道這次賭上性命的攀岩終於結束了。


    這裏應該是塔頂的瞭望室,已經高過了下方那片被詛咒的森林。


    我努力從地板上爬起,在周圍尋找窗戶,想生平第一次看到天空,以及我從書中讀到的日月星辰。


    但環顧四下,周朝隻有冰冷的大理石架和一排排麵目可憎的雕像。


    這座居高臨下、自太古之時,就與下方孤堡切斷了聯係的房間裏,究竟潛藏著怎樣的秘密呢?


    一番探尋後,我的手突然碰到了一扇粗糙且遍布奇怪鑿痕的門。


    或許是對新世界的渴望化作了爆發性的力量,上了鎖的石門,竟然被我從門內硬生生拽向兩旁。


    而就在門外之物驚現眼前的瞬間,我發自真心狂喜不已。


    心曠神怡的月光,穿過華美的鐵柵,靜靜灑在門後不長的台階上。


    除了在夢裏、以及在那些我甚至不敢稱為記憶的模糊幻象裏,我從未見過清輝滿月頭下的冷謐幽光。


    毫無疑問,我已經到了整座城堡的最高點。


    剛跑上幾級石階,雲朵遮住了月亮,周遭又暗了下來。


    我在黑暗中手腳並用、摸索前行,爬到鐵柵邊時,周圍還是一片黑暗。


    仔細檢查,我發現柵門沒有上鎖。但我害怕會從如此之高的地方摔下來,所以沒有打開它。


    就在此時,月亮再度現身,照亮了前路。


    那一刻,我經曆過的任何恐怖,都無法與眼前的光景相比擬。


    因為我透過鐵柵看到的,不是從巍然高處俯瞰之下,令人頭暈目眩的茫茫樹海,而隻是從我腳下鋪展出去的堅實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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