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蘇恩一眼就看到祖安上空飄浮著高濃度金屬顆粒的渾濁空氣,那裏麵飽含著交錯層疊、腐蝕老化的排煙管網中泄露出的各色煙塵。


    它們將上方照射下來的光線過濾成詭異的顏色,然後任由那些光線在祖安工坊的有色玻璃之間交叉反射。


    街道則是被濃重的霧霾籠罩著,視野極差。過高的密度使得這些蘊含金屬顆粒的霾通通往下方懸浮沉澱,是祖安最底層礦坑區的獨有景象。


    融合了過去孤兒院記憶的蘇恩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他隻是縮了縮身子,把手揣進兜裏然後交疊裹緊新換上的皮夾克外套,盡量地不讓它過多沾染沿途飄浮的塵土和油垢。


    沒有走上幾步,就看到一塊被放置在草坪側邊的石質花崗岩碑石,上麵印刻著‘希望屋’這個相當樸實的名字,其左上角還不知道被哪個調皮的孩子給硬生生地磕破了一塊,顯出斑駁的斷裂缺口,至今沒有人來修理。


    結合這幾乎沒有行人的冷清街道,透露出一股凋敝淒清的味道。


    ‘希望屋’就是蘇恩所在的這所孤兒院的名字,這孤兒院起始於那場開鑿運河所引發的大地震。


    孤兒院裏一開始有兩百多個孩子,資金來源是一些搬到了皮城的家庭,後來他們變成了家族集團。但是在孤兒院設立了一百八十多年之後,賬上的錢越來越少,因為已經沒有資金從上麵的新城流下來了。


    那些富有的上流家庭終於覺得,他們已經付出了足夠的金錢來彌補自己的內疚,就這麽多了。


    如今孤兒院的一切都是靠著院長埃樂蒂維持著,地理位置處於祖安環境最為惡劣的礦坑居民區,這裏的房子有很多是空的,院裏的很多孩子幹脆就用這些廢棄的屋子給自己搭了個窩。


    溫的房子在院長埃樂蒂的住處旁邊,其實相比其它孩子所普遍認為的埃樂蒂偏心自己,蘇恩現在倒是覺得溫才是最受院長疼愛的孩子,不僅把孤兒院發放食物的這種特殊職責給了他,還讓對方住在自己居所的旁邊方便照料。


    走到一處低矮的混泥土小屋前,蘇恩敲了敲門,裏麵馬上傳出來一個有些稚嫩的男孩聲音:“請進。”


    溫是一個和蘇恩有著差不多樣貌的小孩,黑發黑眸,年紀也和蘇恩差不多,都是十四歲左右。不同的是,或許是因為有一個過於強勢且暴脾氣的雙胞胎哥哥,溫清秀的臉龐上總是隱約帶有一股令人憐惜的怯弱感。


    隻能說,可惜是個男孩。


    “蘇恩?你怎麽過來了?”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溫見到進來的是蘇恩,開始是有些詫異,但緊接著就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立馬站起身來,表情有些驚慌,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蘇恩見其慌張的樣子,心中頓時有了底,徑直朝對麵的男孩走了過去,一臉似笑非笑:“你猜,我過來是為了什麽?”


    “蘇恩,這真不怪我,是簡科大哥過來說要給你帶今日份的糧食份額的。你知道的,他是我們的老大,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對於明顯是過來找麻煩的蘇恩,溫趕緊辯解道。


    溫在初始時聽到簡科主動說要來分配發放今日份眾人的糧食份額時,就猜到對方可能是有什麽小動作,可沒想到自己老大要找茬的對象是蘇恩。


    平心而論,在溫的印象裏,很少出門的蘇恩是隱隱獨立於孤兒院的眾多小團體之外的人,因為對方總是呆在自己的小屋裏,不爭不搶,腦子似乎也不太靈活,整日裏就是守著院裏派發下來的糧食,然後就是睡覺,沒有與哪個有明顯的矛盾,溫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簡科要主動去招惹他。


    “放寬心,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蘇恩上前寬慰性地拍了拍溫的肩膀,傳達到手上的卻是一股女孩子般單薄柔軟的觸感。


    搭在對方肩膀上的手瞬間就微微僵了下,然後若無其事地鬆開。


    這家夥,真的沒有搞錯性別嗎?


    蘇恩心中暗自驚奇著,不過尚處於饑餓狀態的他也沒太多糾結,轉身就往儲存食物的臥室走去,邊走邊向後麵的人解釋道:


    “簡科那家夥克扣了我一個小麵團,我把他揍了一頓,說好了以後他的食物份額都歸我。今天我先拿一份,要是他已經拿過了,那就把他明天的份額給扣了。”


    聽到這話,溫的臉上浮現出驚愕的神情,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想了想,最後又強行止住,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跟了上去。


    而此時蘇恩已經沒有興趣去看溫的神色了,他這次來就是為了多弄點食物給自己填飽肚子,畢竟它已經抗議過好多次了。


    走到日常領取食物的箱子前,蹲下身打開一看,出乎蘇恩的意料,裏麵隻剩下用餐盤裝著的半塊麵團了,除此之外是空空如也。


    蘇恩皺了皺眉,仔細回顧了一下過往的記憶,沒有錯,按照孤兒院以前製定的條例,儲存食物的儲物櫃裏應該是要準備到兩天的食物份額才對,這是為了防止食物在運輸途中遭遇祖安大範圍的灰霾侵襲而導致交通中斷所定的規矩,有備無患。


    眼下明顯是哪裏出了意外,才會導致連備用的食物都沒有了。


    “怎麽回事?沒有存餘的食物了嗎?”蘇恩轉身疑惑地朝著溫問道,然後這才發現對方臉上那種欲言又止的猶豫神情。


    對於蘇恩的提問,溫深吸口氣,沒有立即開口,而是在心中整理了一番措辭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蘇恩大哥,簡科老大已經很久沒有領取‘希望屋’派發下來的食物份額了,另外,包括我哥尼克和費恩他們也是一樣的。”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是指,你真的打贏了簡科老大,那也應該……是被他騙了。這裏的食物本來就沒有他們的份。”


    溫的話說得小心謹慎,甚至隱隱透露出並不相信體型清瘦的蘇恩能打贏滿是肌肉塊頭的簡科的意思,怕是心裏還在猜疑這是不是對方在簡科手裏挨了一頓胖揍,然後就過來這邊提前偷偷把簡科食物領走吃掉當作報複,隻是麵上沒有直接說出來。


    蘇恩的關注點並不在這裏,或者說沒有必要因為這點東西而去強行證明自己的實力。


    他隻是皺了皺眉,問道:“其餘的食物呢?就算今日裏所有的食物都給院裏的人派發完了,按照以前的規定這裏應該還有明天的食物留存才對,是改規矩了嗎?”


    對於蘇恩的提問,試圖轉移話題失敗的溫臉上浮現出慌亂的神情,然後緊緊咬住嘴唇,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蘇恩看出了對方的異樣,端起隻剩下半塊麵團的餐盤直接走到了溫的身前,黑色的眸子靜靜盯住眼前愈發慌亂的人,沒有說話。


    無聲的寂靜中,仿若有深海的暗潮湧動,帶著難言的冰涼。


    “蘇恩大哥……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孤兒院的經濟已經出現了短缺狀況,埃樂蒂院長正在很努力的籌錢。所以……這裏一般是費恩他們連夜把糧食給運過來,然後第二天一早就發。”


    迎著蘇恩純黑色的幽深眸子,在這種無聲的壓迫下,溫最後還是吞吐著開口說道。


    在下定決心說出內幕之後,他後麵的語速就快了很多,


    “而且為了節約院裏的開支,簡科大哥已經帶了很多孩子去界橋上當扒手,他們主動放棄了‘希望屋’的食物份額,有時還會把偷來的錢補貼到希望屋這裏,所以這院裏其它年紀小一點的孩子才能正常領取到食物。”


    說著話的溫不自覺地瞅了眼對方手裏餐盤上的麵團,臉上浮現出躊躇的神色,然後下定決心般艱難地把目光給強行移向一旁,努力吞咽了口唾沫,才猛然抬頭誠懇地對蘇恩說道:


    “蘇恩大哥,你要是實在餓,那裏還有半塊麵團……就給你吧。”


    將這副畫麵看在眼裏的蘇恩瞥了對方一眼,毫無征兆地突然問道:“你今天吃東西了嗎?”


    這是個出乎意料的問題,溫愣了愣神,隨即低下頭,沒有回答。


    蘇恩歎了口氣,終於是明白眼前的人為什麽會受到埃樂蒂院長的疼愛了,他把盤子裏的半塊麵團塞到對方的手上,說道:“這應該是你的食物吧。就算是我需要食物,那也會自己去掙,在這裏搶你的算是什麽道理。”


    說完這些之後他就往屋外走去,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後揮了揮手:“從今天開始,把我的那份食物份額也劃去吧。既然可以出門了,也該自己出去找食了。”


    *


    在蘇恩行走於地底之城祖安街道的時候,與此同時,在上城皮爾特沃夫的某處高大建築的一側角落裏,正有一胖一瘦兩個十三四歲大小的少年正對著一個膚色微深容貌俊朗的男人竊竊私語。


    “盧胖子,你算的準不準啊?這座城市未來的領袖會是這人?一個造錘子出身的下等世家子嗣?我咋覺得他家世不說你範陽盧氏,連我扶風柳氏都比不上。這樣的人也能成為這種規模的巨型城市城主嗎?”


    說話的少年體型瘦弱,身子卻站得極穩,隻是窺向男子的目光中帶著濃濃的審視與不信任。


    由不得柳塵葉不信,在烈火宮下轄的幾個大州,幾乎所有城池的主人背後都站著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其族內枝繁葉茂的人口和超群的道法秘技才是支持地域統治的根基。


    沒有眾多血脈相承的族人維持著基層吏治,沒有立場一致利益牽扯的豪紳大族穩固秩序,沒有卓越超絕的道法修為處理鎮壓詭異,何來一城之主的說法?


    “這……”盧有徳一時語塞,他還真沒見過啥都沒有就能成為領袖的人物,就算是真的有遇到天賦超群實力強絕的個人,往往到最後也做了烈火宮的供奉。


    沒有培養自己的親信嫡係,何來勢力之說?


    低頭往自己手裏已經燒焦開裂的龜殼看了又看,盧有徳大白胖子的臉上浮現出遲疑的神色,這卦象確實是指向這個叫‘傑斯·塔利斯’的青年啊,難道還有同名人?


    “我說,別是你這【神棍】詞條又不靈了吧,隨便顯了個卦象糊弄我們?”柳塵葉從那個在繁華街道上大肆采買器械的高壯青年身上收回目光,隻是拿眼瞅自己身邊的胖子。


    聽到這話,盧有徳翻了個白眼,也不爭辯,直接把手心處握著的龜甲給揣回懷裏:“你個耍槍的居然還懷疑起我算命的來了。反正你愛信不信,不信拉倒!


    我告訴你,這次的夢境副本涉及到道宮上層新接觸的世界,潛力很大,很有可能會出連續副本的信物。雖說這趟來的人也不少,可要真讓我們弄到點什麽東西,我盧氏暫且不說,你柳氏所在的扶風郡可就能緩一緩當前的窘迫。”


    這話說到柳塵葉的心坎裏去了,自從十數年前與隴西李氏那一戰爭雄落敗後,現在偌大一個扶風郡隻靠他族裏的幾位老人搖搖欲墜地支撐著,人才斷代青黃不接。


    而且更為關鍵的是,他們家祖傳鎮壓扶風郡詭異的族器都給隴西李氏的那群惡賊給打壞了,寄居在裏麵的槍魂受損嚴重,修複起來所要消耗的資源更是個天文數字,近來堂兄柳塵風才剛帶回的一塊染血碎裂的鏡片就被它吞了過去。


    而且受烈火宮調停的李氏還未善罷甘休,在一旁虎視眈眈著,隨時可能上來咬上一口,至於在暗處更是不知蠶食了多少屬於柳氏的扶風領地。


    “娘的,盧胖子,老子信你一回!”


    世家出身的柳塵葉難得爆了一句粗口,拎著根細長木棍的右手挽了個槍花,走出藏身的角落徑直朝那個膚色微深臉龐線條明顯名叫‘傑斯’的青年男人走去,“我先和他接觸一番,若是他真有點草根逆襲崛起的苗頭,我下重注!”


    虛眼瞅著自己的同伴向目標人物靠近,盧有徳嘿然一笑,挺著個大肚子也走出了藏身的陰影處,跟在瘦子後麵慢悠悠地走進陽光照射的商道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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