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自己是今科第一,石仲魁重重鬆了口氣。


    一時間,整個皇宮大院,仿佛風也停了,甚至時間都暫停了一樣。


    無數人看他的目光中,羨慕嫉妒也帶著畏懼。


    直到傳臚官再次大喊一聲,“狀元郎,還不謝恩?”


    石仲魁這才在199個同科進士的羨慕目光中,往右邊挪了幾步,對著金鑾殿行禮高呼萬歲。


    隨後就是榜眼和探花。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聽到了於同甫的名字。


    師兄弟同為一甲,這得是多大的榮耀?


    隻是石仲魁有些不理解,於同甫這家夥為何能當探花郎。


    但真說起來,於同甫的長相其實真不差。


    可此時別說回頭說話了,就是回頭看一眼都是失禮。


    同時石仲魁很快想到,或許這是一個信號。


    因為當年龐世同不僅把幾個勳貴拉下馬,還間接讓前太子和同黨的膽子變大,掀起了那場謀逆。


    想到這,石仲魁頓時有股不安的感覺。


    換成自己是太上皇,看到皇帝出手後,必然會反擊。


    聽著傳臚官當場宣讀狀元被授予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則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石仲魁的心情這才稍稍好了一些。


    至於剩下的進士,不僅沒資格當場唱名、排名次,想被授予官職,還得再考一次。


    通過朝考的會成為庶吉士,進翰林院或者去六部觀政。


    三年觀政期滿又要參加大考,過了的人才能真正進入仕途,可以說直接比一甲三名多奮鬥三年。


    未來的仕途升遷過程中,也不如狀元那麽順利。


    而且進士能留在京城任職還算是幸運的。


    大部分都會被外放各省任職,一旦外放到地方,基本也就定型了。


    隻有少部分人才能夠從正七品的知縣,一步步爬到知州、知府。


    想坐到督撫、布政使、按察使等大員的位置,機會更是渺茫,


    大部分進士終其一生都是地方的中下級官員。


    而狀元根本沒外放的可能,必然是留在京城。


    但也不是個個狀元都官運亨通,不是沒有一輩子都止步於翰林院修撰的人。


    傳臚儀式結束,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身為狀元的石仲魁被人帶著去穿上了大紅色,專門為狀元準備的朝服、補服、帶靴,正準備去跨街巡遊。


    卻聽一道尖銳的聲音,“太上皇有旨。”


    石仲魁心中猛地有股不詳的預感。


    卻沒時間多細想,掀起長袍下擺行禮。


    好一會,旨意宣讀完畢,石仲魁有些失神的看著兩米外,笑嗬嗬的大太監戴權,還有戴權手裏明黃聖旨。


    自己之前和寶釵的親事雖然是皇帝的意思,但皇帝並沒下旨指婚。


    也就是說太上皇在此刻忽然下一道指婚的旨意,無論是自己還是薛家,都得感恩戴德。


    而太上皇更大的用意,肯定是做個外人看的。


    當然,自己和寶釵早已定親,太上皇此刻跳出來指婚,難免有多此一舉,故意拉攏臣民的嫌疑。


    但京畿之外的鄉紳和讀書人,可不知道這些,他們隻會認定這是太上皇的恩旨。


    隨後這道聖旨上有一大半都在說賈代華、賈代善的功勞,還順口提裏賈代善當年作為太上皇的陪讀的事。


    然後話鋒再轉,說深感賈家對皇家的忠心,既然迎春的婚事因為陰差陽錯而出現變故,那幹脆一並賜婚。


    二女同嫁一夫,嫁的還是千古僅有的六元及第。


    這一手等於告訴全天下,讀書不僅能得功名利祿,還能得美嬌娘。


    而且還是一次得兩個。


    天下讀書人絕對一邊嫉妒和大罵石仲魁的同時,士林也會一邊說太上皇此舉不妥,甚至荒唐。


    但嘴上說不要,心裏那肯定是人人羨慕,恨不得取石仲魁而代之。


    這就叫收人心。


    最後聖旨裏還讓自己主持京畿稻田開發,兼任運河等水係的梳理工作。


    一下子就拉攏了京畿所有家中有水田的勳貴,還有三四成的鄉紳、官員。


    皇帝要是反對,石仲魁相信此刻必然有太監準備好了,第一時間傳出流言,說皇帝這是反對稻田開發和梳理運河。


    讓皇帝直接站在了勳貴、鄉紳和一部分官員的對立麵上。


    甚至太上皇巴不得皇帝反對。


    “狀元公,接旨吧。”


    石仲魁在心裏大罵一句,接你個死太監。


    自己本來就要娶寶釵和迎春,根本用不著這一出。


    同時石仲魁心裏也明白,自己在太上皇眼裏隻是個棋子,還根本不在乎自己怎麽想。


    而且這旨意必然是回應皇帝立於同甫為探花郎的事。


    也就是說,新老皇帝的爭鬥,很可能會明麵化。


    一旦爭鬥明麵化,皇帝是要吃大虧的。


    太上皇可以用孝道壓著皇帝,反正在他心裏看來,自己也就十幾年、二十年可活。


    隻要在死之前保住權利,皇帝廢了,不還是有孫子嘛。


    而皇帝也因為孝道而不能事事都要爭一爭,一旦退了一步,那就是步步退。


    理智告訴石仲魁接旨,可雙手想抬起來,卻良久都不願抬。


    想了想後,“太上皇容稟,小臣雖然是今科狀元,但朝廷官員任命、升遷自有規矩。


    不經過台鑒、內閣署理,小臣一個還沒入朝為官的進士,如何能接下欽命?”


    這話一出,在場的大臣們頓時連連點頭,看石仲魁的目光也柔和了很多。


    文官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心裏其實是想限製皇權的。


    所以很大一份文官最討厭的官員,排第一的肯定是媚臣。


    第二就是欽命官。


    也就是皇帝沒走程序,直接任命的官員。


    朝廷裏絕大部分文官都是從千軍萬馬中,一路殺到殿試。


    這中間有多少艱辛和苦難,石仲魁雖然體會不到,但也能想象的到。


    既然大家都是走獨木橋,拚殺過來的,憑什麽比不上皇帝隨隨便便就任命的人的官職高?


    這心裏落差和嫉妒心,別提有多強了。


    不恨死這人,都算好的了。


    所以欽命官基本上都沒個好結局。


    “狀元公這可就不對了”,戴權笑眯眯道,“遠的不說,就說狀元公嶽丈家榮國府的女婿林公如海。


    不就是探花郎,又接了聖人的旨意,去江南署理鹽政治嘛。


    既有先例,後人自當遵守便是。


    狀元公,咱家這裏給您道賀了。”


    看著嘴上說道賀,身體卻挺的更筆直的戴權,石仲魁一時間真的心亂了。


    本想著幹脆裝暈,可他知道這反而是最蠢的做法。


    和稀泥,兩邊都得罪。


    而不接,等於直接表明隻效忠於皇帝,今後十幾年裏安心當個翰林院修撰。


    但沒人能保證太上皇快死的時候,是不是會下一道旨意,讓自己滾蛋。


    再惡毒一點,讓自己負責修史,那就又是十幾年浪費了。


    到那時候,說不定景隆帝自己都掛了,鬼知道新一代皇帝是否還能記住自己。


    甚至新皇帝反而更加不敢用自己。


    不接旨,後果同樣嚴重。


    好在死到是不會死。


    畢竟自己怎麽說也是六元及第,加上文官隻要找到理由駁回聖旨的事可不少。


    再不濟,大不了辭官歸家,皇帝不可能因為這就殺人。


    那是暴君,太上皇沒那麽傻。


    “狀元公,還不接旨?”


    戴權這次的語氣就嚴厲了很多。


    倒是周圍的同科進士們,越聽臉色就越憤怒。


    不過也不是沒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甚至那位叫範道的家夥,臉上還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不說。


    還站出來喝問道,“石伯謙,你想抗旨不成。”


    石仲魁冷笑一聲,這人絕對瘋了。


    此時跳出來說話的人,鐵定沒好果子吃。


    果然傳臚官大怒道,“大膽,禦前咆哮,該當何罪?來人呐。”


    範道嚇的臉色一白。


    倒是戴權嗬嗬一笑看了噗通跪在地上的範道一眼,不等負責殿前禮儀和安全的大漢將軍接話。


    先一步高聲喊道,“狀元公,先接旨,再說其他的。”


    該死的死太監,石仲魁心裏大罵。


    果然殿前侍衛剛想動的身體,再次僵在原地。


    處罰一個新科進士,確實沒太上皇的旨意重要。


    所有人的目光,也因為戴權這話,注意力再次放回到他身上。


    一旁的於同甫更是急的、嚇的渾身冒冷汗,呼吸聲也慢慢粗重起來,可他再急也沒用。


    石仲魁聽到自己右後側的呼吸聲,哪裏還不明白這是於同甫。


    顧不上失儀,手放在右後側,對著於同甫微微擺擺手。


    果然沒一會,於同甫的呼吸慢慢平穩了下來。


    而這反倒提醒了石仲魁,重重歎息一聲,隻能兵行險招。


    一句話一不說,對著金鑾殿拜到在地一動不動。


    聰明人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皇帝破局的辦法其實很簡單。


    既然石仲魁都拖了這麽久,就是不接旨,傻子都知道他隻想忠於皇帝。


    畢竟狀元是皇帝點的,也隻能忠於皇帝,因為很大程度上來說,皇帝也是他的座師。


    皇帝此時笑哈哈說些場麵話,暗示他接旨,瞬間就破了太上皇的那些算計。


    別以為皇帝就不用顧忌手下的想法。


    所謂恩威並施,既然恩字在前,那就是說恩比威更重要,一句仁者無敵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這種能為臣子考慮的皇帝,百分百會獲得不少官員的認可。


    而且還能維持住和老皇帝的微妙關係,再次把就要放到明麵上的爭鬥,壓到私下裏。


    這一進一平衡,最終還是皇帝占的便宜更大。


    畢竟時間站在皇帝這邊。


    當然,前提是皇帝自己有耐心。


    到時候石仲魁在京畿稻田養魚和梳理河道成功了,百姓和群臣歌功頌德時,皇帝至少有一半功勞。


    果然皇帝見金鑾殿裏有大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強壓下心裏怒火,仔細想想臉上的怒意很快被笑容替代了。


    心裏暗歎石仲魁不愧是六元魁首,就是聰明。


    而且也夠忠心。


    片刻後夏守忠急匆匆的跑出金鑾殿,快步走下漢白玉台階。


    笑著對戴權拱手道,“戴大監吉祥,奴婢這是奉陛下旨意,來為狀元公道賀來了。”


    這話一出,殿外199個今科進士和官員們,那是人人羨慕的快瘋了。


    既奪六元及第,又同時娶兩個豪門女兒,這全天下的好事全被他石仲魁獨占了。


    可太上皇既然當皇帝幾十年,哪有那麽容易被人破局。


    在石仲魁安心接旨、謝恩後,戴權又笑嗬嗬的說道,“聖人口諭。”


    聽完太上皇居然讓自己明日去賈家宣旨,晉賈元春為鳳藻宮尚書,石仲魁直接愣住了。


    皇家婚配,不可能讓外臣去宣旨的。


    隻能是太監這個家奴去。


    可仔細想想,也不對。


    口諭裏沒說封賈元春為妃子的事。


    新科狀元,還是六元及第的姑爺親自上門宣旨,這得是多大的榮耀?


    賈家和其他勳貴們,不感恩戴德才怪了。


    而且要是自己明日前腳去了賈家。


    後腳就有大太監上門,封元春為妃的旨意。


    一眾因為甄老太妃病重,而心裏難安的勳貴和官員,也肯定會覺得太上皇沒放棄自己。


    石仲魁在心裏歎息一聲,暗道老皇帝就是厲害。


    偷偷撇了一眼夏守忠,就見這大太監早已經雙眼無神。


    戴權則明目張膽的看夏守忠幾眼,嘴角露出個嗤笑表情。


    這才笑嗬嗬道,“狀元公既然是賈家二姑娘的夫婿,那您和女尚書就是一家人。


    這等榮耀也就是聖人深愛狀元公和體恤賈家的功勞。


    外人想求著都沒這個資格和機會。”


    石仲魁暗道,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樣。


    朝野雖會有議論,但太上皇帝加恩於勳貴,必然能穩住自己的基本盤。


    再和皇帝爭鬥,穩住自己的權利就從容多了。


    而且古代當父親的有絕對權力,讓自己兒子娶誰。


    皇帝即便心裏抗拒,也隻能封賈元春為妃。


    隻是要是沒出現意外,皇帝封元春時,封的是賢德妃。


    這其實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什麽賢妃、德妃都可以,就是沒有一人在活著的時候,占兩個封字的妃子。


    當然,你非得說這是皇帝的恩賜,也說的過去。


    而石仲魁能想到這麽多,無非是站在上帝視角,早已看破結局而已。


    一旦身陷局中,能看明白的又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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