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初雪終下,但卻也隻是飄揚在坊市之外,坊市內裏不見絲毫飛雪,溫暖如春,四季如一。


    李桐坐在自家院子門口,抬頭打量著天空。


    便見紛紛而下的鵝毛大雪,在落到坊市上空百丈時,便像是觸碰了一層無形無狀的護罩。


    在接觸的一瞬間,便將其化作水汽,氤氳於空。


    如果此時有人站在外邊的高山上遙望而來,定然便會發現清河坊市,就如同一個散發著熱氣的剝皮雞蛋一般。


    光滑一片,略顯晶瑩。


    卻又透不過那層光暈,真切的見到內裏光景。


    “這便是真正的陣法嗎,果真是有夠玄奇的。”


    李桐依著門框,心中難免有些驚動。


    “嘿嘿,李小子你是第一次見這般防護一地的陣法運轉吧!”


    身邊一個幹瘦老頭,吧嗒著口中煙杆,看著他那副稍有魂不守舍的模樣,略帶感慨的笑了一聲。


    仰頭遙望,頗為懷念的敘述到:“一瞧你小子就是個沒見識的,想當年我在那東崖古城,得見萬萬水族攻城,那時升起的無邊陣法,方才叫是個震撼。”


    “這不過一小小的四季如春的增益陣法,卻是差遠了。”


    他搖著頭,麵露不屑。


    不知是對清河坊市所布置的陣法不屑,還是對李桐所流露出來的這般鄉下人進城一般的表現不屑。


    分之不清,李桐也懶得和這個老不修去分辨。


    清河精舍,雖然戶戶之間隔開走道,種植樹木。


    但隻要是有心來往,鄰裏之間倒也能交談上幾句,隻是沒有原先青竹林裏那般熱鬧就是。


    這老頭,便是他居所左邊那棟精舍,新搬來的一個租戶。


    不過聽他口中自述,是從另外一洲乘坐飛舟而來,再度轉乘問心山航線,一路來到這清河坊市內裏。


    而且還是個大手筆的,一來便付了他此時居住的精舍數十年的租金。


    李桐外出時無意間和他撞到幾次,打過招呼,這一來二去的便是熟絡起來。


    這姓黃的老頭子,也是個熄了修行上進心思,一心玩樂的老不修。


    白天在院子裏躺著曬太陽,見李桐出門了便和他攀談上兩句,一到晚上,就沒了蹤影。


    每每清晨時分,方才帶著一身脂粉氣息從外歸來。


    “那是,黃老您年輕時四處闖蕩,見多識廣,小子我哪裏有您見多識廣。”


    修行有進,此時看起來最多也就是三十餘歲的李桐,再這黃老頭麵前,自稱上一句小子,自然並不過分。


    “哈哈,你這小子。”


    黃老頭聽聞李桐語句,笑說一句。


    起身將煙鬥在牆壁上一磕,悠悠道:“老頭我不跟你小子耍嘴皮子,出門快活去嘍!”


    “對了你小子要不要來嚐試一番,那滋味,嘖嘖......保準讓你欲罷不能!”


    “而且對我等散修來說,修行苦難、及時行樂方才是真。”


    “免了免了,多些黃老好意,我還是不去嚐試了。”


    李桐苦笑著擺手拒絕,繼而好奇問道:“往常您不是傍晚時分方才出門,今日怎麽?”


    “嗨,你小子不去那般地方,自然不知。”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黃老便麵露一些不愉之色:“最近那些個氏族子弟真是越來越猖狂了,一到晚間便將樓船畫舫包下,不讓我等散修進入。”


    “我這不得趁著時間尚早,和我那可人兒一敘前緣。”


    “不說了,不說了......”


    黃老頭向後擺手,漫步離去。


    “老不修的。”


    待他走遠之後,紅衣從院落中探頭,唾棄一口:“公子可不要和這老頭學習,他一身氣血衰敗、靈機黯淡,顯然是道途無望,來這裏養老來了。”


    “哈哈,你呀。”


    李桐伸手輕點了一下她,臉上含著莫名笑意,未多分辨什麽。


    隻是道:“我和他有舊怨,不宜出現在那般地界,便隻能靠你了。”


    “切記,無消動手,隻需隱於暗處觀察就是了。”


    “奴家省得,自自不會讓公子擔憂。”


    紅衣知曉此時李桐和她分說的是正事,便去了先前那般調侃神色,麵容一肅,認真說道。


    正要起身離去,又冷不丁的被他喚住。


    手上一沉,出現一物。


    便見李桐略有思索,道:“你且將此物帶上,若遇危險,便將其放出阻攔一時,這般時間也足夠你離去了。”


    紅衣心頭莫名一暖,低頭看向手中那小小精巧剪紙。


    隻見那恍若貓兒一般臥睡的白虎,一雙靈動眼睛轉動。


    上下打量她的同時,露出一抹譏笑。


    就見李桐消失在屋前門戶的身影傳來一陣告誡:“此物頑劣,平時切不可輕易將其放出。”


    她垂眸對上那雙暗黃虎眸,霧氣自她手掌彌漫,漸漸將其包裹。


    繼而,消失不見。


    ......


    大雪一直持續了數十天,直到今日,方才緩緩停歇。


    坊市內裏不見丁點雪色,而坊市外,卻已然是銀白一片,不見青山。


    自搬遷進精舍中便很少離開坊市去往外邊的李桐,自然不會知曉此事外邊又是個什麽情況。


    但想來,那些散修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修行有成,能寒暑不侵的始終隻是少數,大部分的散修依舊是餓了要食、渴了需飲,受凍自然也要去取暖。


    但而今這般大雪紛飛下,這些基礎生活的保障,都是個問題。


    更不消說,大雪彌漫下,招搖山中那些本就因為未知手段而變得有些狂躁的妖獸,此時恐怕更是會結伴而下,一闖散修駐地。


    想來,這個冬天,屈誌尚的青竹會,怕也並不好過。


    那一枚靈石,也不是那麽好賺的。


    不過,這些自然和此時安然住在坊市內裏精舍中舒坦修行的李桐,毫無幹係。


    夜色漸暮,華燈初上。


    屋子裏卻是光亮一片,不留一絲陰暗。


    就連那擺放在角落之處的小小祭壇,在這般堂皇之下,都顯得光明正大,未有幾分陰沉鬼祟之氣。


    李桐正在吞吐著匯聚在屋中,漸成淡淡霧氣的靈機。


    吐納運轉間,絲絲縷縷的灰黑暗沉之氣,從口鼻間而出,繼而身體肌膚之上,亮起昭示著生機的淡淡豪光。


    這般,正是每一個練氣修士都所必要的過程。


    是為初步的改易體質,使其更加的貼合靈機同時,也在為下一步鑄就道體而做上一些鋪墊。


    “終於,練氣六層靈機積韻至頂,進無可進之處!”


    李桐緩緩睜眼,垂眸觀望自身。


    穀楠


    便見,那麵板之上,代表修為進度的那一行,此時間顯示的赫然就是:練氣六層100/100。


    卻是,此時的修行,已經漸漸臻至完美。


    想要更近一步,則必須要以秘法合特殊靈機,突破桎梏,初步練就道體。


    “百年乙木靈機,田彥......”


    “希望,你能給我帶來一些好消息吧!”


    這般輕輕敘說兩句,李桐正欲轉身再度參悟其它之法,就見洞開的窗戶口,飛進了一小小身影。


    落於李桐肩頭、耳邊,翅膀搖曳,長頸起伏。


    不是那紙鶴,又能是何物。


    見它自己歸來,李桐眉頭一皺,輕聲道:“不是讓你與紅衣同去,為其觀察望分的嗎,怎滴自己歸來了,紅衣呢!”


    這小東西進來靈智漸長,再加上時不時的在月兔身邊蹭月華修行,此時已是有些不凡再身。


    再加上它本來便不引人注目,李桐便將它一並派出,讓它同紅衣一般混入那戒備鬆懈的樓船畫舫裏,觀察那田彥舉動。


    紙鶴一雙明亮小眼珠滴溜溜轉著,湊到李桐耳前,似在小聲說道。


    但其實,本為李桐一手祭煉出來的它們,和他隻要相裏不遠,交流之時便隻是心中一念,完全無需如此。


    就也不知道它,是從哪裏學來的這般毛病。


    李桐端坐不動,聽著它還是有些混亂的語句,梳理著裏麵內容,眉頭越發皺起,繼而有些埋怨的說道:


    “我不是讓她不要有任何動作,隻是在暗中觀察著他便好了嗎!”


    “這樣亂來,若被他身邊那人發現了,你們幾個一個都別想逃出來。”


    將紙鶴拿捏在手裏,點著它的頭狠狠說道。


    卻見它擺出一副無奈的神色,表示自己也是被迫的,不是主謀。


    “墨兒。”


    李桐轉頭喚了一聲,將紙鶴丟給提著搗藥杵,倏忽間出現的月兔,道:“把它交給你了,好好管教一番。”


    “吱吱,哈!”


    月兔怪叫一聲,提著紙鶴一邊翅膀,消失在了另一處房門背後。


    “真是亂來!”


    李桐輕聲說一句,但事到如此,他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去盡量配合著她。


    不過轉念間,他便思索道,這一次紅衣的貿然行動,其實未嚐不是一次很好的嚐試。


    若是功成,那便剩下了他很多接下來的謀劃。


    想到這裏他便也就拋下一時的埋怨,起身從書架上放置的盒子裏抽出一支細細的線香。


    指尖亮光閃爍,輕煙漸生。


    平心靜念,雙手成印中合線香,默念咒決,靈氣轉運間將那線香緩緩插入香爐之中。


    繼而,李桐眸中亮光一閃。


    指決繁複中,咒法下冊上的諸般小咒法逐一施展而出,落於那眉眼輪廓漸有幾分清晰的紙人之上。


    灰影頓錯,在香煙白霧彌漫中,那小人麵容緩緩清晰,繼而臉麵上出現諸般表情。


    李桐不見停歇,十道小咒法從頭而過,便再來一遍又一遍。


    他此時亦是心頭發狠,一改往日裏溫水煮青蛙的作風,諸般咒法一同加持而上。


    並且隨著開壇祭拜時間已過十八日,紙人與那田彥之間的糾葛愈深,咒法所反饋的便也越發清晰。


    疼痛!


    ......


    於此同時,燈色迷蒙的樓船畫舫中。


    粉紅絲帳隔絕著過往視線,一間看似樸素,卻處處顯露不俗布置的房屋中,田彥衣衫不整。


    懷中嬌媚女子更是輕紗半露,隱隱約約間可見一撇......


    樓頂,看著細小縫隙裏展露出來的畫麵,紅衣麵上流露出幾分羞赫。


    繼而就將視線一轉,看向那一旁桌上,負壓在衣衫下麵,流露出來的一角木牌。


    看似普通至極、平平無奇,但卻在她的視線之中,恍若一團濃鬱的生機靈光,聚而不散。


    牢牢的依存於那塊老木之內,散發著緩緩生氣,潛移默化的滋養著其主人的身體。


    紅衣眸光閃爍,看著這件東西,心中略微升起幾分焦急。


    耳邊傳來一陣軟嫩卻強壯冷酷的身音:“怕什麽,下去搶就是了,你若不敢的話,將我放出來,就那老頭我絕對是一口一個!”


    “閉嘴!”


    嗬斥一句,紅衣輕輕搖動手中小幡,讓霧氣緊緊包裹住那不知何時漏出來的一張虎頭。


    正懷疑紙鶴是不是生了什麽意外,沒有回到李桐身邊的時候。


    就聽下方傳來一聲痛呼:


    “啊!我的頭!”


    呼喊作罷,就看到那男子沒了原先那般輕浮姿態,雙手抱頭口中連連做喊,身軀蜷縮中在地上滾動。


    “公子,公子......你,怎麽了!”


    身旁那女子驚詫的表情浮於臉上,不敢上前攙扶,隻能嚐試小聲呼喊。


    卻不見他有絲毫好轉之像,女子當即披上一層薄紗,推開門往外跑去,她曾記得這位身邊一直伴隨著一個黑衣老人。


    那應該是他的隨從,亦或是保護之人。


    隻有在事情再度發展之前尋到此人,方才是她此時唯一能做的事情。


    “嘿,成了!”


    紅衣揮手握拳,心裏驚喜一聲。


    “啊!”


    就見屋中忽的綠光一閃,然後田彥怒吼一聲,像是在釋放痛楚。繼而過後,麵目便是舒展了幾分,但猶有猙獰。


    顯然已經是恢複了神誌,不過痛楚仍在。


    他來不及思考身邊之人何去,隻是在慌忙中穿起衣物,將那木牌往懷中一塞,此時也顧不上走尋常路。


    便是合身往窗戶一撲,身形化虹,向著城外飛速離去。


    心中恍惚,隻剩下了一個念頭:“回家,回家去求見祖父。”


    卻是分外明了了,這般接連出現的疼痛,不是巧合,應該是有人暗害於他。


    慌忙中出了城門,這時他已然是無力禦使法器飛遁,隻能憑借著一口氣,一腳深一腳淺的踩在積雪之上。


    遍尋著方向,往族地趕去。


    忽的,腦中像是針紮一般,傳來一陣劇烈疼痛。


    “痛煞我也!”


    他疾呼一聲,撲倒在地,不省人事。


    片刻之後,一道慌張人影尋來,見田彥麵朝下倒在雪地之中,趕忙上前將其扶起。


    此時的他已然是滿麵通紅,言語不清,隻聽口中喃喃:“回,回家...去尋老......”


    老者著急的將其抱起,未曾注意到一縷灰白霧氣纏繞著田彥懷中本就塞的不深木牌,悄然間落於鬆軟的積雪之上,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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