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這一生, 從未真正待一個人好過。


    他做的所有事情, 都是有利可圖, 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圈套埋伏。然而就是這樣冷漠自我的一生, 卻又唯有九昭蓉,能讓他不顧一切。


    他可以看著任何人死,卻不願看著九昭蓉死;他能讓任何人墮入地獄,但若是地獄沒有他在, 他就不願讓九昭蓉也下來……因為她若下來, 沒有他, 便沒有人能庇護她。


    林昭就這樣抱著懷中的九昭蓉, 一路行走在荒道陌路之上, 他已連續給她服下了剩餘的彼岸花果煉製的丹藥, 九昭蓉昏昏沉沉,一直沒有蘇醒, 或許待她蘇醒過後,就會忘掉很多事情,忘掉他, 忘掉九玄山, 忘掉那些痛苦和悲傷, 忘掉那永無止境的攀階之路……


    他準備將她送往滕丘灤衛州, 那裏與修仙界隔著一條灤河, 灤河隻有凡人可以渡過, 擁有修為的人, 除非是大乘期修者,否則都無法橫渡。


    大乘期的修士大部分駐守門派,不會去凡人為多的地方,更何況滕丘灤衛州沒有任何妖獸魔怪,所以在那裏幾乎沒有修仙者。


    九昭蓉雖然仍有修為,但她已跌境界兩次,唯一能重新渡劫升階的小天界也已經去過了,想要再升階,幾乎絕無可能。微弱的築基期在修仙界什麽也做不了,加上九昭蓉的體質,怕是最後會成為別人眼中的爐鼎,慘遭厄運。


    既然如此,還不如送她去凡人的世界,去那沒有任何妖獸,沒有修士爭奪法器珍寶,沒有不升階就會被人踩在腳下的地方。


    隻是要送她去到那滕丘灤衛州,需要渡過這灤河。


    林昭已抱著九昭蓉走了數十日,來到那波濤滾滾的灤河邊上,他幻化出一條普通的小船,將九昭蓉抱入其中。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發,他深情的望著,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將身上所有修為和靈力都化為了瓔珞紋花鈿,封印在了九昭蓉的眉骨間。


    他失了法力,之前用靈力維持的視力一瞬間消失,眼前再次變成一片漆黑。他隻能摸索著抓住船身,用盡身上所有的力量推向灤河。


    灤河的河床是平斜的,河床上都是淤泥和石子,即便船下了水,也十分容易被卡住。


    林昭隻能以自身的力量推著船往河中央去,淤泥下的石子劃破了他的腳,河水漫過了他的脖頸,下巴,甚至是鼻腔……他仍不停下腳步,繼續推著,推著……


    直到那艘載著九昭蓉的船終於隨波流向了對麵,他的身體徹底被河水淹沒。


    ——我願化身一枚銅鏡,直到騏驥過隙,青燈古刹,還能映照你的容顏;我願化身一片草原,你戎馬馳騁,我伴你天下;我願是你酒器中的一粒青梅,與你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若有重逢時……


    ——九昭蓉……


    灤河的水席卷著小船越飄越遠,船上九昭蓉的所有修為和靈力都被林昭封印,灤河的水開始逆流運轉,將她送往了滕丘灤衛州。而林昭的身體,卻將永遠葬於這一片河水之下。


    滕丘灤衛州四周環繞灤河,灤河蔓延寬闊,兩邊岸頭的風速也不同,對麵波濤洶湧,這一邊卻風平浪靜。載著九昭蓉的小舟被吹入了一條內河,這內河貫穿一片樹林,沿岸都是高聳的樹木,將這艘小船徹底遮蔽了起來。


    小船漂泊了一段距離後,被一根樹枝勾住,慢慢浮動到了岸邊,這岸上有一片銀杏樹,此時正值落葉季節,漫天飛舞的銀杏葉很快將九昭蓉覆蓋。


    彼岸花果煉製而成的丹藥會讓她在這個地方沉睡很長一段時間,或是十年二十年,或是五十年六十年,直到記憶被藥力逐漸化去,才會蘇醒過來。


    灤河的水依舊在靜靜流淌著,銀杏樹的葉子從最開始的茂盛飄落,到最後與地麵相融。時間匆匆來去,白雪覆蓋了整片樹林,待到冬去春來,銀杏樹又發起了芽兒。時光歲月就是一個來回變遷,流光轉世,生生不息。


    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直到又是一個秋季來臨,九昭蓉在這灤河邊的樹林中,沉睡了足足六十七年。


    “少爺,這裏有個奇怪的東西?”忽然,在這一片靜謐的樹林中,有一個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穿著鵝黃色的衣衫,身後慢慢跟來的是一個騎在馬背上的男子,青衣黑發,容貌俊秀,他的腰間束著一條黑色腰帶,腰帶上刻著一個“佟”字,像是家族印記。


    他聽到丫鬟的聲音,便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是什麽?”


    “好像是一個棺木,好晦氣!呸呸,少爺咱們走吧,不要在這荒林子裏轉了。”那丫鬟摸到了木質的船身,以為是一口棺材,便往後退了幾步,拍了拍手掌想要離開。


    青衣男子卻並不害怕,反而上前抬手拂開那厚厚的銀杏葉:“這不是棺木,是一條船……嗯?”像是忽然看到了什麽,他傾身下去:“裏麵有個人。”


    “啊?怎麽可能!少爺你肯定弄錯了,隻有棺木裏才會躺著一個死人!”


    “這不是死人,是活人。”


    銀杏葉被全部拂開之後,九昭蓉的容貌就呈現在了他們眼前:她的衣衫有一部分已經風化,看不清形製,肌膚上還留有一些傷口,像是有許多年未愈合的樣子,頭發烏黑濃密,就披散在身後,眼睛是閉合著的,但鼻息間卻有淡淡的呼吸。


    身後的丫鬟也已經小心翼翼上前,她看到木船中躺著的人,十分驚訝:“少,少爺……她真的還活著嗎?是不是被什麽人殺了,丟到這裏來的?我,我們快走吧……”


    “人還活著,若丟下不管,她才會真的丟了性命。”青衣男子已經伸出手,將九昭蓉從木船裏抱了出來。


    將人抱在身上的時候,他略微有些意外。這人非常輕,掂量起來都不如一塊被褥重,她的額間還有一枚花鈿,顏色鮮紅……奇怪了,看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風化,按道理應該是被留在這裏許多年了,但花鈿如此新,又像是剛貼上去沒多久的樣子。


    那丫鬟見自己的主人抱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女子,連忙在邊上勸道:“少爺,這女人或許是從灤河那邊過來的,你看她躺在這木船上,這條內河又連通著灤河。我聽說那邊都一些妖魔,這女子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來曆,也許,也許是妖怪變的。”


    “妖魔過不了灤河,你太危言聳聽了。”青衣男子也不管身後的丫鬟如何勸誡,抱著九昭蓉翻身上了馬。


    九昭蓉的衣服風化嚴重,一雙白皙的腳被他這麽一抱,就直接袒露了出來。男子微微蹙了一下眉,脫下自己的外衫將她披上:“今日不打獵了,我們先回去。”


    “哦。”丫鬟不太高興的應了一聲,又抬頭看了看那被青衣男子抱在懷中的陌生女人,嘀咕道:“少爺可是已訂了婚的人,別到時候被趙小姐知道你帶了個女子回府,還害了你名聲。”


    九昭蓉是被一些閃現的破碎記憶驚醒的,她醒來時腦袋一片昏昏沉沉,身上蓋著的被子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整個人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壓製著,拚命想要睜開眼睛,卻仿佛又無法睜開眼睛。


    她的意識開始掙紮,想要擺脫這種束縛,手指微弱的動著,然後忽然像是有一道電流貫穿整個身子,她的意識慢慢蘇醒,慢慢奪回了身體的主控權。


    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她睜開了眼睛。


    “姑娘,你醒了便醒了,躺在我們彥郡太守府的大床上,難道還盼著留下來不成?我可告訴你,你這點小伎倆能騙得了少爺,卻騙不了我。我們少爺可是和趙王府家的小姐定了親的,你該糾纏我們少爺不放,也不怕被趙小姐拆了骨架子。”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這聲音雖然清脆,卻因太響反而有些尖銳。


    九昭蓉就如同被一個金鑼在耳邊狠狠敲了一通,她拚命支起了身子,抬起頭。隻見床邊站了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衫的女孩,大越十六七歲的模樣,一雙還算漂亮的眼睛正趾高氣揚的瞪著她。


    ……什麽情況?


    “怎麽?裝柔弱啊?大夫早就看過了,你身體根本就沒什麽大礙。快給我起來,趁著我沒調查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別汙了我們少爺的眼睛。”那丫鬟伸手要來拉九昭蓉的胳膊,她條件反射的伸手要握住什麽,卻發現手掌一動,什麽都沒有出現。


    這種意識很奇怪,仿佛明明接下來就應該會有什麽東西出現,但並沒有出現。至於會出現什麽,她卻完全想不起來。


    那丫鬟已拉住了她的胳膊,用力朝著床外狠狠一拉,九昭蓉沒有防備,直接摔到了地上:“別裝模作樣,快點給我滾出彥郡太守府。”


    “香卉!你在做什麽?”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拉著九昭蓉的丫鬟一瞬間鬆了手,她耷拉了肩,往後退開幾步,朝著門外進來的男子致禮:“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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