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攤主所說的沼澤地, 確實就在距離聚集地西南麵不到五十裏的地方。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風沙開始肆虐。但九昭蓉卻以劍為杖, 不顧一切的進了沼澤地,尋找戒鍾離的下落。


    玄凰實在沒辦法飛了, 隻能像雞一樣在地上走,努力跟在她後邊。


    這九昭蓉最大的缺點就是倔強和執著……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對修仙者是大有好處的,修仙最怕那些左顧右盼之人, 從來都不堅定道心。而九昭蓉, 道心雖然堅定, 但隻要遇到她的徒弟戒鍾離, 道心就立馬靠邊站了。


    早知如此, 當初又何必對他下那麽大狠手, 不就是觸犯了門規,殺了幾個同門弟子麽, 求一下情,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地步。


    不過……玄凰回想起來,那個時候九昭蓉在洛坪台上對戒鍾離處了刑, 它當著蕭玄珩的麵吐糟了她心狠手辣。當時蕭玄珩並沒有多說什麽, 隻道了一句:她選擇如此做, 便自有她道理。


    難道有什麽隱情?


    玄凰有些疑惑, 它抬起頭來看著前方九昭蓉的背影, 很想問些什麽, 卻看見她忽然停住了腳步, 然後猛地彎下腰拉住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根非常粗的鐵鏈,鐵鏈的一端被拴在沼澤地底下一塊巨大的岩石上,另一端被延伸上來,似乎曾經鎖拷過什麽東西,但似乎已經被掙脫了,上麵有奇怪的野獸齒印,這鐵鏈被野獸給活活咬斷,上麵還有血跡。


    玄凰跳了幾步上前,看見九昭蓉已經在這塊沼澤泥下麵摸索,然後仿佛是摸到了什麽東西,緩緩拿了起來。


    那是一塊破損僧衣的一角。


    戒鍾離被拴在了這種地方?玄凰簡直難以置信,這裏又髒又潮濕,即便是被九玄山放逐,也不應該受到如此待遇。它抬起頭看九昭蓉,九昭蓉握著那一角僧衣站立著,眼眸底下折射著沼澤地昏暗的月光,如同一座孤立的雕像。


    看來戒鍾離確實曾被關在這裏遭人看守,難怪蕭玄珩的朋友尋找了四年之久,都沒有找到他的下落。如果不是九昭蓉熟悉戒鍾離,認出了他的法器,怕是再找上十年二十年,也未必發現的了這些線索。


    “走。”九昭蓉在這塊囚地附近找到了三四個人的腳印,她立刻順著腳印追了上去。


    腳印從沼澤地出來後,就延伸進了不遠處的一片荒木林,荒木林能夠遮擋大部分的風沙,那幾個人應該是躲到了裏頭去。


    九昭蓉完全沒有停下片刻,迅速進入荒木林搜索。


    很快,前方有一縷火光出現,還有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九昭蓉放慢了腳步,像黑暗中躲藏的野獸一樣,慢慢靠近過去,那說話聲也越來越清晰。


    “我們怎麽知道檮杌犬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來,這些妖獸不是不喜歡潮濕的地方嗎?”其中一個修士聲音粗壯,語氣帶著憤慨,“這下可好,人是九玄山門派交給我們看管的,現在被那群檮杌犬叼走了,連屍骨都沒留下。”


    檮杌犬是黃泉襄漠特有的妖獸,喜歡呆在黃泉襄漠幹燥的一些區域,譬如荒漠、沙地,傳說檮杌犬是上古四凶獸之一的檮杌死後,它的毛發落到地麵演變而成的,也是唯一能夠自由穿梭在黃泉的妖獸之一。


    九昭蓉已經靠近了那四個修士的背後,遮擋在一棵枯樹下,她清晰的看到了麵前幾人的樣貌。


    其中三人是有修為的修士,身上帶了許多刀疤,模樣有些窮凶極惡,而且修為都很高,一人元嬰期,兩人金丹期。還有一人並非修士,但似乎實力不俗,腰間佩有捕獸器具,像是一個捕獵者。


    那捕獵者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似乎察覺到有別的什麽東西靠近,十分警惕的朝四周查看。但卻被另一個修士打斷:“喂,李拐子,你到底能不能找到那群檮杌犬的下落?”


    捕獵者扭過頭來道:“檮杌犬向來獨自活動,很少如此成群結隊,更不喜靠近潮濕之地,此事實在怪異。至於你們口中所說之人,他既然已被檮杌犬叼走了,必然是被吃的屍骨無存,哪裏還會留下。你們找了也是白找。”


    “便是白找也得找,九玄山門派十分有名望,得罪了他們,我們可吃不了兜著走。或者你看看,能不能抓個幾隻檮杌犬,到時候直接送到九玄山交差,就說人被檮杌犬吃了。”另一個修士開了腔。


    捕獵者輕哼了一聲:“哪裏能這麽容易,先跟上它們再說吧。”


    他話音剛落,突然身後發出一陣劇烈騷動,對話的幾個人瞬間警惕起來!捕獵者第一時間揚起手讓他們別發出聲音,視線已牢牢盯住那一塊黑暗位置。


    玄凰伏低姿態緩緩從黑暗中出來,它瞳孔映照著麵前這幾個修士和那捕獵者,他們正差異為何荒木林會出現一隻孔雀妖獸,卻突然聞到一股強烈的血腥味!


    刹那間,鋪天蓋地的水柱從身後席卷而來!


    那個元嬰修士最快反應過來,他祭出一把巨大的黑傘遮擋在自己麵前。身邊的其他修士和那名捕獵者卻在一瞬間炸開,化為了血水。


    九昭蓉不能讓他有片刻喘息的機會,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召出黑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向他揮去!


    劍帶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將那元嬰修士連人帶傘掀飛起來。


    玄凰伺機扇動翅膀射出羽毛利刃,瞬間將那修士吞沒,他直直的從天上墜落下來,砸在了地麵那灘血水中。


    九昭蓉上前一步,直接用劍刺入他的上肩靈穴,將他徹底封在了地麵。


    那元嬰修士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他之所以會被九昭蓉打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因為她手中的神器和身邊這隻實力強大的妖獸,修仙者之間的差距除了境界修為之外,法器和妖獸也是極為重要的。


    九昭蓉區區金丹期,實力再強也與他相差甚遠,即便偷襲他也不怕,但這神器的實力卻遠在他之上,還有這孔雀妖獸……到底是哪裏弄來的?!這羽毛看著輕飄飄,每一根卻紮在他最要命的地方,要不是有那把法器黑傘,他差點就一命呼嗚了。


    他掙紮著,忍著身上的劇痛仰起頭:“道友!我與你無冤無仇……”


    “九玄山讓你看管那個和尚,你就把他拴在沼澤地那樣的地方?!”九昭蓉哪裏由得他掙紮,握著的劍柄狠狠往下一壓,痛得那修士叫喊了起來:“啊……道,道友!原來您是從九玄山來的……我們沒有違約,這四年我們一直是看守著他的啊,哪裏曉得前幾天夜裏突然冒出一大群檮杌犬把他給叼走了……我,我已經找了捕獵者,專門就是想把那和尚給找回來的。”


    九昭蓉傾下身,一雙眼睛冰冷冷的望著他:“九玄山是這麽讓你看守他的?讓他整整四年被拴在潮濕和汙垢的沼澤地裏?”


    “是,是你們九玄山執法堂那幾個修士說,等這人老了,執法堂的七這長老還要前來殺了他,淬滅他的魂魄……我們想著,反正他連魂魄都要被毀掉,這樣的人必定是九玄山門派裏犯了大錯的人,就拴了起來……我們看管也方便一點。”


    “你說什麽?”九昭蓉一下子怔住,“七這長老會來淬滅他的魂魄?”


    那修士拚命解釋:“是啊,我聽你們門派那些執法堂的人親口說的,真沒有騙你啊!要不然你們九玄山的人讓我看守他做什麽,他被毀了靈根,早已是一介凡人了,如何出的了黃泉襄漠?”


    九昭蓉握著劍的手幾乎不可抑製的顫抖了起來:她忽然意識到,盡管七這長老當初已同意放過戒鍾離,不將他身有魔蓮一事公布出去,但他同樣也不會同意讓他轉世輪回,帶著一個極具危險的可能再次來到世界上。


    對於修仙者來說,一百年不過是短短一瞬間,倘若戒鍾離輪回轉世,同樣會成為新的危機,七這長老是不會讓這樣的危機存在的……


    他與其他門派一樣,最終都會消了他的魂魄,讓他灰飛煙滅。


    玄凰聽了這元嬰修士所言,完全一頭霧水。這九玄山為什麽要淬滅九昭蓉徒弟的魂魄?雖然殺了同門師兄弟確實罪大惡極,但這刑罰也太重了吧?


    淬滅魂魄,那是永生永世都沒有轉生機會了啊。


    九昭蓉已經重新立直了身軀,她仰起頭,看著黃泉襄漠灰黑的天空,黑夜即將過去,黎明的光已經照射進了荒木林。身下的元嬰修士艱難的喘著氣,鮮血從喉口不斷湧上來:“道友,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若要找那和尚,就順著檮杌犬去……或許在黃泉之地,還能找到他……”


    “黃泉……”九昭蓉緩緩重複了一句,她抬手抽出黑玄劍,了解了這元嬰修士的性命。


    玄凰見她這副模樣,像是真要去那個活人根本無法生存的黃泉之地,急切的用嘴狠狠啄了一下她的手背,想讓她清醒一點!它雖是被使喚來幫助九昭蓉的,但可不想就這麽丟了性命。


    九昭蓉知道玄凰想阻止她,但黃泉之路,她非去不可。因為她知道……戒鍾離還活著。


    她在戒鍾離身上封印了自己的本命法器,若他已死,身上的十二鈴骨劍就會返回她的身邊,劍沒有回來,就代表他仍存活於這世上。


    轉過身,九昭蓉以劍為界,與玄凰之間的地麵劃開了一條線:“玄凰,今日你護送我至此,便已完成了蕭玄珩的命令。黃泉之路我一人去便可,你回蕭玄珩身邊吧。回去後,若有人問起我,就說我已死在了黃泉襄漠。”


    她不恨七這長老,他要淬滅戒鍾離的魂魄,是他對這個天下蒼生的責任。七這長老願留戒鍾離多活一個輪回,已是他對她這個掌門之女的恩德和縱容。


    但這樣的恩德和縱容,卻無法真正護住一個身有魔蓮的戒鍾離。


    即使她消了他的靈力,封了他的靈穴,毀了他的靈根,世上的人仍懼怕他,唯恐他未來有一日殘害整個天下……既然如此,她便隻能與這世上所有的人劃開界限。


    因為她九昭蓉,就是要容他、護他,助他有朝一日登上那高高在上的天階!


    所以……


    “從此以後,九玄山便再無九昭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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