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紫千□□舞廳門口圍觀了許多人。


    裏麵爆發出的槍聲頓時讓周邊的小販和車夫看熱鬧似的探頭探腦, 但是卻又沒有一個人膽敢進去。


    送靈珠和芍藥兩個姑娘進去的車夫擔心的看著裏麵,身上汗流浹背, 用掛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熱汗,覺得不進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真是過意不去。


    車夫雖然窮, 但是遵紀守法, 從未做過對不起良心的事情,這回那兩個姑娘若是有事, 車夫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赤著腳, 丟下自己的人力車就要衝進去看看,可卻直接被守在門口的巡捕攔下。


    巡捕身後背著槍, 手臂一擋, 嗬斥道:“幹什麽幹什麽呢!我們長官在裏麵處理公務,任何人, 不得入內!”


    車夫不敢和當官的對上, 心有不甘, 轉了一圈, 走到歌舞廳側麵, 偷偷透過窗戶, 看見裏麵更是不少巡捕, 一堆人圍著一個下跪的外國人, 看起來煞是奇怪, 但是他瞧了半天都沒有看見那兩個小姐, 想必應該是被救了才對。


    車夫放下心, 鬆了口氣,回到歌舞廳的大門,拉起自己的人力車就等在一旁,那金小姐給了自己十個銅板讓自己拉個來回,他自然要等。


    車夫坐在人力車的腳踏板上,用帽子扇了扇風,無意間發現對麵馬路邊停著一輛轎車,轎車裏麵的人物不知道,但是光是這車就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有錢都不一定好使。


    車夫多看了兩眼,生怕讓車內的人發現自己在看,唐突人家,說不得還回讓貴人不滿,遇上不講理的人,那就遭了,於是連忙低頭不再冒犯。


    可沒一會兒,從車上下來個司機,徑直朝車夫這裏走來,穿的筆挺的西裝,表情嚴肅,對車夫說:“喂、沒錯,就是你,過來一下,我們爺有話問你。”


    車夫心下一緊,生怕是自己剛才亂看亂瞟惹的禍,緊張兮兮的跟著司機走去轎車旁邊。


    後座車窗緩慢的搖下來,隻見裏頭坐著的是位氣場沉穩優雅的男人,黑發不像他這麽硬邦邦杵在頭上,而是柔順的睡著,有的落在眼角,看向他的時候,那雙眼簡直能將人心看透似的,車夫被震懾了一下,連忙結結巴巴的說:“這、這位爺有什麽吩咐?”


    陸先生看著這個車夫許久了,這人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在乎裏麵發生了什麽,所以上躥下跳到處走,就想要進去,後來去了旁邊,再回來就不著急了,應該是看見了裏麵現在是什麽場景才會如此。


    陸謹不再看車夫,反而是看著車前方,雙手上薄薄的白色手套有些微的汗水,他暫時完全感受不到,隻問:“你剛才看見什麽了?”


    “啊?”車夫一臉茫然,但是他沒有得到陸先生進一步的解釋,隻好在腦袋裏麵拚命想這位爺叫自己過來到底是想要知道什麽,一麵苦皺著一張臉,一麵絞盡腦汁,隨後突然靈光一現,說,“哦!爺是想要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是嗎?我其實也不太清楚但是剛才看了看,發現裏麵一群軍爺叫一個外國人下跪呢!”


    “之前我送進去了兩個姑娘,是從金公館出來的,本來我就絕的兩個姑娘來這個地方不太好,但是想想又是大下午,應該沒有什麽事會發生才對,畢竟金小姐還叫我等她出來後拉她回去,誰知道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就衝來了二十多個巡捕,帶頭的那個軍爺氣勢洶洶,沒有人敢靠近來著,後來就聽見了槍響,我在側麵沒有看見金小姐,想必是被軍爺救了吧……”


    “那個……爺您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


    陸先生睫毛微微垂了下去,好像是放心了的樣子,隨後平靜的說:“給他一塊。”


    前麵的司機立馬就從口袋裏麵拿出一元銀元,從窗戶遞過去。


    車夫接過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隨隨便便回話就又有了賞錢,在此之前他遇見的有錢人可都摳門的要死啊!


    “還愣著幹什麽?!走走走。”司機看車夫那傻樣就覺得無語,趕緊打發了,回頭問陸謹說,“陸先生,我們現在做什麽?”


    司機是十分鍾前緊急接到要出門的消息的,當時他還正在給車子擦灰,擦了一半,東西都沒有來得及收拾,陸先生就已經從大門出來,身後跟著三四個保鏢,看了他一眼,說:【動作快,去萬紫千紅】。


    司機當時還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但是等知道金小姐也在萬紫千紅的時候,就立馬明白了:女人的事兒唄。


    “陸先生?”發現陸先生沒有回話,司機又小聲的喊了一遍。


    陸謹這才說:“回去。”


    “噯!”司機知道金小姐,現在天津誰不知道金小姐?這個從北平逃難似的出來,但是一來就上了報紙頭條的美人,如果不是九爺和他家先生前後護著,這麽出風頭的無依無靠落魄貴族格格,不被人拐到歌舞廳去陪酒,就是被有錢人當作外室養了。


    司機跟著陸先生好幾年,是軍隊裏出來的,陸將軍本人還是很喜歡這個頭腦手段都有的侄子,所以有什麽優惠政策或者好處也都想著這個侄子,但是唯獨有一點,讓陸將軍很是不滿,因為陸謹完全沒有想過要結婚,不結婚也不要孩子,不知道什麽毛病。


    司機這種職業,就是跟著主子到處跑,因為去哪裏司機都知道,所以做司機的人,都是心腹,作為心腹,司機見過陸先生的許多女伴,無一例外都是洋氣又懂事兒的,從遠一點兒的名媛,再到世家小姐,最後是歌星,每一個都無不覬覦著陸太太這樣的身份。


    可陸先生似乎很討厭被約束,掌控欲也是說不清的強大,司機想,如果有那麽一個女人讓陸先生想要娶回家,這個人肯定聽話的不得了,既漂亮又聽話,說一不二,就像是寄生在陸先生身上的小植物,一離開就能死的那種。


    但司機現在覺得自己好像錯了,一個活生生的金小姐讓從來沒有慌張過的陸先生頭一回這麽沒有以往的淡定,這對喜歡把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心,包括自己欲望和情緒也都必須克製的陸先生來說,金小姐大概是陸先生最無法定義放在哪個位置的人了。


    陸謹發現司機好幾次從後視鏡看自己,便眼神冷漠的看過去,司機立馬就不再胡思亂想,認真開車。


    而陸先生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手心都出汗了,便捏著指尖將手套摘下,丟在一旁。


    他看著自己的掌心,不知道想了什麽,說:“今天是幾號了?”


    司機連忙回答:“八月八了。”


    “星野將軍帶著妻兒來這邊了,十號的舞會,還沒有準備禮物,讓苗東準備個好一點的。”


    “知道了。”司機說完,又問,“這次舞會陸先生是讓薔薇小姐陪還是……”


    陸謹閉上眼睛,朝後靠在車座背上,仿佛是在放鬆,聲音卻一點不減冷漠:“開好你的車。”


    “是是。”司機閉嘴,但也知道陸先生這是不想要薔薇陪了,應該是想找金小姐,這金小姐平時不怎麽打扮的樣子,不會濃妝豔抹,也不會穿的特別華麗,但就那麽簡簡單單的服飾,便讓人眼前一亮,若是好好收拾一番,就像報紙上那樣弄,帶去舞會,那肯定要驚豔全場的啊!


    隻不過司機覺得金小姐不是很喜歡自家陸先生,陸先生現在是一頭熱,還完全沒有減退的意思,遲早得被那看起來還是很聰慧的金小姐玩的團團轉。


    更何況司機知道,這金小姐和白九勢走的近,要去舞會也是跟著白九勢去……


    可也不對,隻要是陸先生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司機對這點還是很有信心,隻是不知道陸先生這回會怎麽做了。


    另一邊。


    靈珠在收到歐陽清遞過來的欠條後,就看見欠條上麵的確是隻有大哥的手印,隨後將欠條撕掉,還給歐陽清,說:“也就我大哥膽小,不敢和你計較,但是以後若是看見我大哥了,最好走遠一點,不要再去禍害他,知道嗎?”


    歐陽清看了一眼旁邊的軍爺,縮著腦袋連連點頭,眼底卻很是不服氣。


    靈珠知道歐陽清也是個體麵人,這次場子都被白九勢砸了,肯定氣不順,現在一時的點頭哈腰都是因為現在情勢對他不利,等自己和白九勢走了,這人肯定會找人想法子把麵子給找回來!


    都這樣了,自己再讓歐陽清道歉肯定會讓他更加嫉恨,便也不說什麽,轉身扯了扯白九勢的袖子說:“走了,別鬧了。”


    白九勢擺了擺手,說:“行了,收隊!”


    那些當兵的便立馬站直,拍成一隊走出去,正當靈珠喊了一聲‘芍藥’,讓芍藥跟著自己也一塊兒出去,靈珠卻被白九勢擋住了路,一個沒注意,就撞到了對方懷裏,看上去像是再主動投懷送抱。


    靈珠被白九勢摟著,前者沒有反抗,後者嚴肅,不像往日對靈珠那樣笑的肆意邪氣:“金小姐真是讓人不省心,你知道如果我沒有來你會怎麽樣麽?”


    靈珠眨了眨眼睛,沒被這人嚇到,但是承認錯誤還是很有必要的:“我知道啊……”


    “知道為什麽還來?你那大哥原來這麽沒用麽?居然讓妹妹過來幫自己處理這些事情?”


    “我是說我知道我會沒事……”


    “這麽篤定?”白九勢不放開靈珠,這人在自己這裏膽子大沒有問題,自己也早便知道靈珠的性子,可是現在看來果然放靈珠出去實在是危險,完全不知道自己處於什麽樣的處境。


    “對啊,你看你現在不是在麽?”靈珠說完,又道,“很多人看著呢,你放手,聽話。”


    白九勢抬眸,就看見看著自己這邊的臉色慘白捂著小腹的詹姆士,和與詹姆士說悄悄話的歐陽清這兩個醉鬼,而後又低頭看了看安安靜靜待在自己懷裏的金小姐,隨後眼眸一暗,將人橫抱起來,走出歌舞廳,一邊走一邊說:“既然金小姐害怕被人看,那麽今天的懲罰就是讓更多的人看看,你到底是誰的人!”


    靈珠眼前一晃,就當真是被抱著走了出去,外麵一堆圍觀群眾,靈珠才不是害怕被人看,反而覺得這樣借著懲罰宣誓主權的舉動既可愛又不讓她覺得不舒服。


    白九勢比上輩子更加真實的介入她的人生,這一次的白九勢,不是靈珠以為的和陸先生鬥氣,也不是像陸先生那樣為了擺在身邊好看,他讓她感覺到更多的感情,也真真切切的發現自己好像根本從始至終就沒有控製到白九勢,反而是白九勢總遷就自己,完全不管別人是怎麽看他的。


    白九勢了解金小姐,這人看著似乎什麽都無所畏懼,其實也很膽小,還特別有自尊心,有野心的可愛,又為之願意付出任何東西,勇往直前的叫他完全放不下心。


    這次懲罰白九勢是想要看看金小姐會不會害羞,畢竟每次自己被調戲都是在單獨的情況下,這麽多人,金小姐肯定受不了,然後就會記得自己對她說的話,接過白九勢低頭,就看見金小姐在自己懷裏坦然若之,既不害羞也沒有其他反應。


    “愣著幹什麽?送我去那棵樹下的人力車那兒。”金小姐淡淡的說。


    白九勢無奈,笑著搖了搖頭,把人抱過去,放在車上,剛想要說什麽,就聽見金小姐道:“這回,多謝,教訓我也記住了,下回去哪兒都自己和你說,不必讓你的探子來回打報告了。”


    白九勢笑:“你都知道?”


    靈珠挑眉,她什麽不知道?外頭兩個探子,家裏的花媽媽也給白九勢報信,自己什麽時候出去白九勢和陸謹都知道。


    “那金小姐,別讓白某擔心了好不好?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或許是金小姐不喜歡的事情呢。”白九勢捏著靈珠的手,喜愛極了靈珠這雙柔柔軟軟的手,比看起來要有肉。


    “沒關係,白九爺自然是為了靈珠好,靈珠感激都來不及,怎麽會生氣?”


    “這可是你說的。”白九勢勾著嘴角,笑說,“我現在就去把陸謹給殺了,免得他總是騷擾金小姐怎麽樣?”


    靈珠從沒有瞞著誰自己和陸謹有來往,所以白九勢知道沒什麽大不了,她還就是要讓九爺知道,反之,自己和白九勢的關係隻要有心人,大概都能查得出來,隻不過讓這兩個人現在就對上也太早了。


    於是靈珠隻是看著白九勢,簡直覺得白九勢現在的眼神認真的嚇人,好像根本就不是玩笑,斟酌措辭,說:“陸先生那樣的人,怎麽會騷擾靈珠呢?九爺你多慮了。”


    “是麽,我多慮了啊……”白九勢說著,又給了車夫一個銀元,看著靈珠,說,“金小姐早回吧,好好歇息,晚上白某還給你讀詩。”


    “那自然再好不過。”靈珠讓芍藥也上來,挨著自己坐,並對著白九勢微微點頭,讓車夫拉著自己走遠。


    白九勢在靈珠離開後,就看著那人力車的背影站了很久,等有醫院的醫生護士呼呼啦啦一堆人進去歌舞廳給詹姆士治療槍傷,白九勢給自己點了根煙,抽了一口,站在樹影下,冷淡的看著這整個歌舞廳,一邊吐出白色的煙霧,一邊看著歌舞廳在炎炎烈日的熱浪空氣中扭曲。


    等抽完煙,白九勢將煙頭丟在地上,踩了踩,上馬,準備回巡捕房,準備隨便敷衍著把這次在歌舞廳打了外國的事情也糊弄過去,可走了一半,就發現在茶樓和劉老板混在一起喝茶聽戲的世子……


    看見劉鶴,白九勢心裏就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一句話:劉鶴與陸謹是一撥的。


    所以世子和劉鶴走這麽近做什麽?


    白九勢倒要看看這個沒用的世子爺和劉鶴混在一起到底是想要幹什麽?!幫著劉鶴把靈珠送給陸謹?!


    對世子完全沒有好感的白九勢不介意用很多不好的念頭把世子爺想的很爛,因為世子本來就是個爛人……


    白九勢動作利落的下馬,帶著一身□□味,走進茶館,揪著在那兒嘻嘻哈哈說話的世子就摔在地上,然後一手掐著世子的脖子,說:“現在,滾回家去,別讓我看見你。”


    “唔……”世子雙手捏住白九勢的手臂,在手臂上抓出不少指甲印,瞪大了眼睛,憤恨不解的看著白九勢,嘶啞的回說,“老子在外麵……管你什麽事?!”


    “我剛去歌舞廳把金小姐救出來,你說呢?”白九勢真是覺得不解,為什麽金小姐會有這麽沒用的大哥,還老師護著,要不是這個廢柴倒是真心對金小姐好,當初見麵的第一天,白九勢就直接把人丟在土匪窩不管了!


    “什麽?!”世子爺今天其實完全不知道七妹妹出去給自己還賬去了,他心裏雖然記著這件事,但總覺得還沒有人催,就可以拖一拖,因為現在花錢的地方不少,總得先把服裝店建立起來才是。


    他用力推開壓製著自己的白九勢,猛的翻身起來,一邊咳嗽,一邊看了一眼擔心的看著自己的劉鶴,說:“我先回家一趟。”


    劉鶴點點頭,目送金少爺離開後,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也準備走了,畢竟他可不想在這裏和白九勢一塊兒喝茶,這人和陸先生不對付來著……


    走前,劉鶴正巧從白九勢麵前路過,白九爺雙手交叉抱臂,聲音低低的,說:“替我向你們陸先生問好。”


    劉鶴頭皮有些發麻,點點頭,總以為白九爺還得說些什麽,結果人家就這麽走了,跨馬而上,不一會兒就連影兒都看不見了……


    ……


    1927年八月六號,晚。


    金明珩夥同一眾海盜竄進了天津五大道,在人間賭場爆炸的時候,撬開了白公館的地下室,一入眼,看見的便是滿目冰霜和正中央一個大棺材。


    他走過去,手中的槍被他捏的很緊,走到棺材旁邊,看見的是那死了大半年的七妹妹。


    七妹妹被藏在冰窖裏,渾身凍的鋪滿白霜,穿著漂亮的雪白的長裙,像是屬於冰雪的愛人。


    金明珩終於笑了一下,牽著七妹妹的手,說:【哥哥來救你了,別怕。】


    沒有人回答。


    金明珩一鼓作氣的把已經幹瘦的和生前相比還是很有區別的七妹妹背起來,但是由於七妹妹無法用手抱住他的脖頸,隻好改為將人扛在肩上。


    其他同夥則是撐著白九爺在處理爆炸事件時將白公館裏麵的下人殺光,並搶劫一空。


    來到空地上,海盜頭子拍著金明珩的肩膀說:【你這扛的什麽啊,不拿點兒值錢的東西?】


    金明珩在這大半年裏黑瘦了不少,眼神也不再如從前軟弱,他知道軟弱換來的不是憐憫,而是挨打:【不要了,你們多拿點兒吧,這是一錘子買賣,就此不見。】


    那海盜頭子爽朗笑著說:【別啊,我看你是個好的,踩點、製定計劃、安排人手,很適合做我的副船長,以後大家幹一票換個地方,保準一點兒都不約束,我們會是最強的海盜!】


    金明珩沒有答應,他說:【我還有事情在這裏沒有結束,如果結束了,說不定會去吧,明天六點前如果我沒有去港口,你們就先走。】


    船長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不再多說什麽,招呼所有水手把東西都放到車子上,便一堆人又悄悄跑走,順帶把金明珩也帶到了後山地界。


    金明珩在後山下車,找到之前就準備好的風水寶地,把七妹妹放進棺材裏麵,然後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看著那木牌和東方漸漸染紅的朝陽,突然就淚流滿麵起來,他如此的孤家寡人,心懷仇恨,但是把七妹妹偷回來後,仇恨也不足以給他繼續活下來的力量了……


    他似乎忽然能理解七妹妹很久以前看見自己後,那種絕處逢生的喜悅,那就好像是孤獨被陽光劈開,露出了軟弱的內在,沒有朋友沒有自己生活,永遠被陸謹掌控在手心裏的七妹妹隻有自己了呢……


    金明珩默默的把棺材蓋蓋上再一點點的把土掩蓋在上麵,他一邊埋一邊覺得自己做的好不夠多,還不夠好,簡直恨自己這麽晚才懂得成長和保護別人,如果他的人生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七妹妹以前那麽傻,被個姨太太左右,那麽害怕,卻還是一個人等了十年家人團聚,那麽孤獨,身邊的男人都是玩弄人的混蛋,那麽善良,死的時候,都在想著他這個沒有為她做過什麽的大哥。


    金明珩想著想著,被夏風吹過亂糟糟的頭發,他看著東方的太陽把陽光落在七妹妹墓地,看著那木牌上麵七妹妹的名字,忽而覺得這麽寫不太好,於是找了塊兒尖利的石頭,在愛新覺羅·靈珠之墓的旁邊加了一列字:和愛新覺羅·明珩。


    這樣,七妹妹就不會覺得孤單了吧……


    金明珩看著那木牌笑,可他許久不會笑了,樣子看起來便奇怪的緊。


    他捏著那塊兒石頭,一路繼續上山,等站到山頂太陽也已經完全從沉睡狀態變為清醒,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


    金明珩站的高,朝右邊,便能看見天津城內風雲依舊,他金明珩哪怕讓白九勢摔了一個跟鬥,也不過是過幾日就被人遺忘的家夥。


    在天津,權貴們該怎麽做還怎麽做,窮人們該討生活還是得出門討生活,他在乎的人也全都不在了,無牽無掛,隻有地府裏麵有人在等他。


    在人間滯留了大半年的七妹妹或許會坐在奈何橋上等他,看見他後,會臭罵自己一頓,說他魯莽又不愛惜生命。


    但是沒關係,他不在乎。


    七妹妹生過氣後或許會抱住自己,撲到自己懷裏,哭的無聲,然後說【哥哥,下輩子,我們還做兄妹吧。】


    【那是當然的啊。】金明珩閉上眼,雙手大張,仿佛在黑暗中看見自己的七妹妹和爹爹在前麵等自己,他一邊笑一邊走上前,然後腳下一空,墜落!


    ……


    1916年八月六號,傍晚。


    世子爺心慌慌的回了金公館,一會到家裏,就看見爹爹和七妹妹還有自己找回來的芍藥都坐在客廳說話,旁邊的奶娘抱著小弟哄他玩,看見他風風火火的回來,便把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世子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從何問起,他走過去,坐在七妹妹身邊,芍藥就給他倒茶,他觀察了一下七妹妹和爹爹的表情,感覺家裏似乎沒有發生什麽,太平的很。


    老王爺丟了顆棗子在世子身上,說:“幹嘛呢?一副發生了什麽事似的,是不是珠兒交給你的事情,你又給我辦砸了?”


    世子搖頭,回話說:“怎麽可能?我是誰啊?我現在也好歹是個老板了,出門在外別人都那麽叫。”


    老王爺笑:“還不是因為你跟著哪個劉老板,我聽珠兒說,那人在天津很吃得開,你不要得罪人家啊。”


    “知道。”世子靜不下心來,脖子上還總殘留著被掐的窒息感,他抿著唇,看向一旁的芍藥,芍藥也在看他,發現他的視線後才慌忙收回去,明顯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世子心中一動,站起來說:“對了,芍藥,我昨□□服你給我洗了沒有?”


    芍藥每次上午就會把衣服全部洗完,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嗯。”


    “糟了!我衣服口袋裏麵有很重要的東西!”世子佯裝著急,急忙拽著芍藥酒往後院跑,到了後院,世子就把壓在雙臂間,表情凝重的對芍藥說,“今天下午你和七妹妹去哪兒了?”


    芍藥還是第一次看世子這麽緊張,但又因為被世子困在雙臂間,挨的太近,有些不適,臉紅著說:“金小姐叫我不要告訴你的……”


    “是去找哪個歐陽清了?”


    “唔……”芍藥抿著唇,偷偷看了一眼世子,發現世子真的很在乎這件事,不說不行的樣子,便小聲道,“小姐覺得少爺你可能不會想再回去一趟,所以就去準備自己過去看看是誰在欺負你,隻不過沒想到那兩個人居然喝醉了,和醉鬼是沒辦法談話,更別提小姐那樣好看,還被輕薄了,好在小姐還是很厲害的,都算準了會有人來救我們。”


    “誰?”世子皺著眉頭,對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充滿愧疚,一邊覺得七妹妹雖然相信自己,卻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厲害吧,不然也不會想著自己去做這種有危險係數的事情,“還有,什麽兩個人?除了歐陽清還有誰?誰去救的七妹?”


    芍藥說:“一個外國人,但是不知道是誰……我覺得外國人都長一樣的。救了小姐的是巡捕長,可威風了,來的時候一槍就打在哪個外國人的小腹上,後來還讓他給小姐磕頭呢。”


    “然後呢?”世子聽著聽著,就知道為什麽今天那個白九勢會瘋了似的過來找自己的茬,可不就是這樣麽?自己的禍,雖然他沒有要求七妹妹幫自己掃尾,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自己做了什麽,都是七妹妹解決的,他除了按照七妹妹指的路走下去,當真是毫無用處,還不如一個芍藥!


    “然後?”芍藥被世子放開,終於是鬆了口氣,說,“然後就走了啊,大家都走了,唔……對了,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麽?”


    “就是出去的時候,是那個軍爺抱著小姐出去的,好多人都看見了,我的意思是咱們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閨秀,這麽被人抱來抱去,還有那麽多人看著……”


    ——如果以後那個軍爺不娶小姐,豈不是被汙了名聲?


    世子懂芍藥後來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麽,但是他左耳朵進右邊便出來,滑坐在台階上,不說話了。


    芍藥見世子有點奇怪,不敢再多嘴,心想還是去叫小姐過來才好。


    於是沒兩分鍾,靈珠就被芍藥領著到了後院。


    此時夕陽西下,靈珠挨著大哥坐在台階上,靠在大哥的肩頭,說:“你想什麽呢?”


    世子能感受到肩頭的重量,笑的很無奈,說:“你又想什麽呢?”


    “我什麽都沒想,因為什麽都沒有發生,而花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不去的話真是可惜了。”


    世子搖頭,說:“我想了很多,我在想我要不要生氣的對你說‘不要再覺得我一無是處所以幫我處理事情’,可太刻薄了,說不出口,我還想說‘我其實很厲害,所以不要操心了’可到頭來發現我的厲害都是你給我的,你瞧我,沒有立場教訓你,也沒有立場讓你不管我……真是……很失敗。”


    靈珠沒有說話,她感覺現在最好不要說話最好,有時候隻需要陪伴,心結別人打不開,還需自己想開。


    “七妹妹,我這幾天總在想,自己要是和陸謹那麽厲害就好了。”世子看著夕陽,對這棟小洋樓其實都沒有歸屬感,“我會買下一棟房子,買一輛車,隻有買的才屬於自己,租的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收回去。我會在外麵賺錢,什麽都給你和爹準備好,然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和之前在北平那樣,爹爹養著你,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那樣,自由。”


    “靈珠,你告訴我實話,你到底是喜歡白九勢才和他走的那麽近,還是因為我們家需要他才和他那麽好?”


    靈珠被問話了,這次可逃不掉,想了想,雙手撐著臉頰,說:“開始是需要,現在……”


    靈珠腦袋裏麵一閃而過每天晚上白九勢都給自己念詩的聲音,垂下睫毛,說:“現在不清楚……”


    “那陸先生呢?你是真的想要去當明星嗎?”


    “不知道,但是如果能你開店,我當明星,免費幫你宣傳,多好啊。”


    明珩看著靈珠笑的分外好看,眼睛彎成月亮,長發落在地上,站起來,說:“好了,我沒事兒,我都不知道剛才為什麽那麽多話,吃飯去吧。”


    靈珠也站起來,幫大哥拍了拍背上的灰塵後,大哥反過來幫她把發梢理了理,兩人複親親密密的回來飯廳準備用晚餐。


    一切好像又風平浪靜了。


    靈珠假裝不在乎的坐在客廳看書,順便等某個軍爺的電話來念酸溜溜的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詩。


    老王爺在臥室早早的歇息,奶娘抱著精神的小弟在看月亮,芍藥在自己的下人房裏回憶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世子則在浴室泡澡。


    世子先是脫掉衣服,試探了一下水溫,發現有點燙,可沒有關係,燙的才好,於是就像懲罰自己一樣直接坐下去,躺在浴缸裏麵,隻露了個腦袋在外麵。


    泡澡總是讓人覺得身心愉悅,放空了所有情緒,世子卻好像不是這樣,他泡澡到水涼了也不起來,反而越來越往下滑,直到整個人都沉進去,水從四麵八方湧入他的口耳鼻中,他吐出幾團空氣,掙紮了幾下,而後眼睛瞪的老大,眼球凸起,喉嚨泛著血腥味,窒息著陷入黑暗……


    浴缸裏是水也恢複了平靜,但幾乎是瞬間,水裏的青年頓時掙紮的更厲害!


    他直接從浴缸爬出來,摔在地板上,然後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空氣,眼裏看著浴室,滿是茫然和警惕。


    青年摸了一把自己的大光頭,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走到旁邊的鏡子那兒,抬頭,鏡中人臉很白淨,長得周正甚至清秀,但那雙眼卻飽經風霜,透著狼一般的陰狠與歲月沉澱的成熟。


    世子重新洗了澡,然後迅速穿好睡袍下樓,看見蜷著腿側靠在沙發上看書的七妹妹,他遠遠的看著,然後接近,隻覺得鮮活的七妹妹簡直美的不像人間的生命。


    靈珠被世子擋了光,不滿的抬頭,望著大哥說:“你擋著我了。”


    世子手掌撫摸著靈珠的發,手指插入發絲中,眼眸漆黑,緩緩彎腰低頭,涼的嚇人的吻落在靈珠的額頭上。


    靈珠微怔:“哥哥?”


    世子:“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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