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變局生於一瞬之間,阿俏隻覺得自己一聲驚呼被壓抑在口中,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任伯和的槍|口,早已經正正地指在了沈謙的眉心。


    隻聽容玥手裏的琵琶“錚”的一聲被她撥斷了兩根弦,大廳裏隻靜了片刻,接著立即轉為嘈雜,有驚呼聲傳來,席間一下就全亂了。


    那些任伯和與何文山邀來的貴賓,有人幹淨利落地就迅速鑽到桌子底下,也有些想要奪路而逃的,一轉身,便被原本在席間侍候的那些侍從攔住。這些侍從大多身材高大,看著就孔武有力,大約是任帥麾下的士兵改扮的,往那裏一站便令人灰心無比逃脫,想得美,哪有那麽容易?


    “你難道不怕?”任伯和望著沈謙,眉頭輕輕地一皺。


    沈謙麵上卻笑容不變,似乎他眉心抵著的那一枝,壓根兒不是什麽能隨時要人性命的武|器。


    “你竟然不怕!”任伯和言語裏又換了一種口氣,發出“嘖嘖嘖”的聲響,似乎對沈謙這種泰然自若的態度,發自內心地讚歎。


    沈謙就立在任伯和對麵,阿俏身邊,他眉心之間抵著槍|口,依舊向任伯和溫和一笑,說:“誰說我不怕的?”


    聽到他這樣說,任伯和神色間倒是放緩了一些,似乎麵對著個“普通人”令他舒了一口氣。


    “我當然怕!”沈謙朗聲說,聲音蓋過了這宴會廳裏的嘈雜。


    任伯和“嗯”的一聲皺起了眉頭。


    “我怕,怕餘生不能和心愛的姑娘一起。”沈謙淡淡地笑著,手一伸,就輕輕握住了身邊阿俏的手掌。


    “原來竟是這樣”


    任伯和肅然,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年輕人為何這般傻氣,明知是個陷阱死局也義無反顧地跳進來了。


    他倒是覺得有些出奇,先前竟然沒看出來,這對年輕男女,男的英武帥氣,女的嬌俏聰明,竟然是一對任伯和心底隱隱約約地想到了什麽,他記起女孩兒是何文山帶來玉蟻山莊的,然而何文山卻隻字未提這女孩兒的背景。


    “可是任帥卻沒有這樣的煩惱。你可沒有心愛的人,你愛的就隻是權位。”沈謙麵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任伯和雙眼微縮,低聲斥道:“年輕人,你懂得什麽!”


    就算眼下他眼裏隻有權位名利,可他任伯和也年輕過啊。


    惱怒之間,任伯和手下卻暫時鬆了鬆,沈謙眉心壓力頓減,那柄冰冷的槍|口不再用力抵著他的眉心,可在外人看來,情形依舊任伯和突然發難,槍指督軍沈厚的獨子。


    在一旁看著的上官文棟甚至舉起了手中的相機,想要按下快門。可是沈謙是他的至交好友,上官文棟深怕一按快門,閃光刺激了任伯和,一扣扳機,沈謙便就此一命嗚呼……


    此時此刻,誰都僵直著身體,誰也不敢動。


    隻有阿俏一個,將小手放在沈謙的手心裏,得了男人的這句話,她便覺得,再也不會失去他。


    正在這時,宴會廳裏那盞從天花板垂落的水晶吊燈突然閃了閃。


    任伯和心神微分,手臂一鬆,手裏盒子槍的槍口就朝起抬了抬,暫時離開了沈謙的要害。


    與此同時,人們眼前一黑,宴會廳裏的大燈,陡然便滅了。


    接著是毫不猶豫的一聲,“砰”。


    硝煙味兒在大廳裏彌漫開來,尖叫聲、驚呼聲也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阿俏聽見那聲槍|響的時候,一顆心幾乎要停跳了。


    那一聲,在她耳際嗡嗡作響,而槍子兒則像是直接衝她心口紮進去一樣,血液瞬間直衝上頭頂,身體卻漸漸冷下來。


    她睜大眼睛,扭過頭,望著眼前的一團漆黑,根本無法辨出沈謙的身影,片刻後才漸漸感覺得到沈謙的手兀自握著她的手,手心溫熱著,還沒有涼。


    接著沈謙將阿俏的手腕一扭,抱著她的身體,將她整個人按倒在圓桌旁,湊在她耳邊說:“我沒事!你可好?”


    阿俏驚魂未定,茫然地點點頭。


    隻聽沈謙在她耳邊繼續說:“在這裏別動,我一會兒來接你!”


    接著他將阿俏一鬆,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挪開。


    驚慌失措之際,人們也逐漸意識到一味狂呼駭怕於事無補,大廳裏漸漸靜下來。阿俏能聽見遠處沈謹似乎說了一句什麽。她的雙眼開始漸漸習慣黑暗,依稀見到四周的人此刻大多與她一樣,或蹲或趴,躲在圓桌附近的地麵上。


    “阿俏,來!”


    沈謙果然言而有信,片刻間便回轉,一伸手,兩人指尖相觸,阿俏便覺得他手上有黏糊糊的液體。


    “不是我!”


    沈謙言簡意賅,瞬間令阿俏放心。兩人一起站起來,都是貓著腰,慢慢往宴會廳的一角挪過去。


    正在此時,大廳中傳出一個冷厲的聲音開了口:“都不許動!”


    接著是一陣“突突突突”的射擊之聲,大廳裏一片驚駭,再度傳出數聲尖叫。數道手電光柱在這闊大的空間裏亂掃,人們大多被這氣勢迫住,果真都縮在圓桌一側,一動也不敢動。


    沈謙卻帶著阿俏,在光柱掃到他們之前,率先趕到了宴會廳一側的一條長廊裏。阿俏稍稍鬆了口氣,一扭頭,見到沈謙身邊還有一個人,似乎是沈謹,沈謹背上還另背著一個人。


    四個人無聲無息地在長廊裏挪動。沈謙辨了辨方向,將手放在長廊一側的一扇房門跟前,無聲無息地一按門把手,門被推開。沈謹立即背著人進去。阿俏要跟著的,沈謙卻將她攔住了。


    大約隻過了數十秒,沈謹已經又出來。這回幾人再沒有那麽謹慎,反而沿著長廊飛快地狂奔。就在他們將將奔至長廊盡頭的時候,長廊另一頭有燈光閃了閃,想必是大廳裏的照明已經恢複了。


    沈謙當機立斷,一推身邊的一扇房門,四個人閃身進入這間屋子。沈謙立即重新扣上門,帶著阿俏他們往房間裏直衝。


    到這時候,阿俏才借著窗外照進來的燈光看清楚,沈謹背上背著的那個人,臉色蒼白,陷入昏迷,不是別個,而是大帥任伯和。


    三個人,加一名傷者,在這間小房間裏暫時藏了起來。


    這個房間看起來像是一間勤務兵的休息室,推門進來就是個小廳,有簡單的桌椅,裏麵另有一間,應當是臥室,卻隻有一張矮榻,一個床頭櫃,其他什麽也沒有。


    沈謹先將任伯和徑直背去了裏間臥室,將他放在地上,就著窗外的光線,替他檢查傷勢。


    阿俏看見任伯和背上用沈謹的軍服草草包紮了一番,如今一解開,那鮮血又汩汩地流出來。她這才想明白,剛才沈謙沈謹在早先那間房間裏飛快地轉過一圈,是借那間屋子裏掩人耳目,故意誤導追兵。


    隻不過這裏一間小小的休息室,真要有人一間一間地搜查,可能很快就能查到。


    果然,外麵的走廊上傳來人聲腳步聲。大廳裏的人一定是已經發現了任伯和和沈謙等人都失去了蹤影,現在開始追查起來。沈謙索性伸臂將阿俏一擁,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沈謹縮在臥室的另一角,借著外麵的燈光仔細檢查任伯和的傷勢,半晌,衝沈謙搖了搖頭。


    “大哥,”沈謙輕輕地招呼,“你剛才看見,是誰動手的麽?”


    沈謹沉默地搖了搖頭。


    沈謙頓了頓,說:“看來會有人認為是我被任帥槍|斃了。”


    沈謹點點頭。


    阿俏一陣後怕,將小臉埋在沈謙胸前,直到這時候,眼淚才後知後覺地從眼角爬了出來。沈謙則將她一擁,湊在她耳邊說:“傻丫頭,我這不是……好好的?”


    阿俏這時候哪裏控製得住,瞬間淚水越湧越多。沈謙連忙輕聲哄著,自己想想也有幾分後悔,小聲地說:“以後再不讓你這般涉險了。”


    阿俏卻堅定地在男人懷裏搖了搖頭。


    剛才廳上她確實嚇得要死,可若是想想,她沒有親身在此,而是任由沈謙一個人涉險,她自己一個在安全的地方躲著,等著那份煎熬,恐怕更加難以忍受。


    這時候沈謹小聲問:“二弟,你說到底是誰動的手?”


    沈謙沉默著還未回答,忽然隻聽任伯和回答道:“是林副官!”


    早先那一槍,大約傷了任伯和的肺葉,此刻任伯和說話時像是拉風箱一樣呼嚕呼嚕的,嘴裏也湧出些血沫。


    他這麽一說,沈謙阿俏他們就全明白了。


    動手的人,不是別個,正是任伯和非常信賴的親信林副官。現在想起來,那時候林副官應該就站在任伯和身後。


    “他是何文山的人?”沈謹壓低了聲音問。


    任伯和此刻臉上出現一絲詭笑,搖了搖頭。


    何文山與任伯和一直暗地裏有矛盾,所以任伯和絕不可能放一個何文山的人做自己的親信副官。


    “那是為什麽?”沈謹在一旁小聲嘀咕。


    任伯和無力說話,他的眼光便望阿俏這邊轉過來。


    “我?”阿俏頓時一臉懵。


    旁邊沈謙則點頭:“明白了女人!”


    任伯和疲憊地閉上眼,點點頭,也不知此人在想什麽。


    說到這裏,阿俏終於明白了,立刻想起早先她在這道長廊裏見到的人影。那個人影令她回憶起醉仙居,那麽此前曾華池的死因,便也不那麽無跡可尋。


    “士安,事已至此,我們該當如何?”


    到了這樣的關鍵時刻,沈謹反而向弟弟請教。


    沈謙此刻也正皺著眉思索,一麵想一麵說:“此前我看了任係在城中的布置,就知道何文山一定正在任伯和背後搗鬼。任伯和今夜在省城的計劃,不可能成功……”


    他這麽說著,任伯和陡然睜大了眼,似乎非常不甘心,可是因為失血的關係,任伯和漸漸又閉上眼一代梟雄,到了此刻,大約不服輸也不行了。


    “……何文山特地要我親自來這‘玉蟻山莊’,要麽是想繼承任係的人,繼續與我省對抗,要麽則是想要向我示好,為將來的合作打下個基礎。隻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所以今夜在‘玉蟻山莊’,其實是有三股勢力?”沈謹低聲問。


    任係的一股勢力,何文山的一股力量,現在又添上了林副官。


    “應該是四股。”沈謙小聲說,“還有省城裏那些商界政|界的人物,他們也是有法子能發揮影響力的。”


    “如今林副官率先動了手,我們卻把任帥藏在了這裏,各方現在都不知道任帥是生是死,因此各自都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才讓這山莊裏暫時這麽平靜。”


    沈謙說到這裏,大家側耳聽聽,果然見外麵很是平靜,沒有什麽來回走動的聲音。


    “我隻擔心一樣,剛才的情形,恐怕很多人都以為是我被擊中了,”沈謙皺著眉頭,壓低聲音,“上官應該帶著便攜的無線電,他隻要一送消息出去,父親肯定便能知道,這樣一來……”


    阿俏則小聲安慰他:“上官不會寫沒根據的報道。他就算是傳消息出去,也隻會寫發生槍|擊,或者你被擊中之類,不會隨便報道你的生死。所以伯父那裏,不會那麽容易……”


    沈謙點點頭,說:“但最好還是能找到上官,他有辦法……”


    這時候沈謹突然道:“噤聲!”


    果然,有一串腳步聲往這邊過來,能聽得見,走廊上的門被一扇扇地打開。


    阿俏臉色有點兒發白,想起了“仙宮”的那一夜,也是這樣,外麵的人依次搜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沈謙明白她心裏所想,又將她的手握緊些,同時輕輕搖搖頭,示意這次的情形和上次“仙宮”的不一樣。


    隻聽何文山陰陰的聲音在說:“一定要盡快找到大帥的下落。”


    沈謙這次聽見何文山的聲音,反倒稍稍鬆一口氣。何文山這次想方設法,讓自己心甘情願地走進“玉蟻山莊”,應當是有求於己,又或是想要利用自己,進一步與沈厚談交易,麵對何文山這個人,他們的性命總不會有大礙。


    但是落入何文山手中,“玉蟻山莊”這裏,他們就徹底落了下風,隻能聽人擺布。


    門外有好些人應了是,何文山繼續問:“有信,這是你的休息室?”


    一個年輕略有點兒稚嫩的聲音回答:“是”


    接著外間的門被打開,有兩個人一道走了進來。


    阿俏他們此刻都縮在那間小小的臥室裏,這間臥室除了臥榻底下之外,沒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阿俏與沈謙都隻靜靜地坐在牆角,任伯和躺倒在地麵上,沈謹則立在門口。


    何文山留在外麵的小間裏,剛才說話的年輕人則徑直走到了這間屋子的門口,背對著何文山,一伸手,“啪”的一聲,將屋裏的燈點亮了。


    阿俏隻覺得自己目瞪口呆地望著來人,四目相對,實在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接著那人又“啪”的一聲,將燈關上,也不關臥室門,徑直轉身往何文山那裏走過去。


    “沒有情況!”那人淡淡地說。


    何文山沒接茬,往臥室那邊稍許探探頭,也沒看見什麽,隻見那人一點兒也不在意,徑直將臥室的門大敞著,當下便信了,便說:“也許是一起上了二樓,走,趕緊去看看。”


    於是這兩人便一起走了,臨走的時候這間房間的主人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連沈謙沈謹在內,屋內所有的人都輕舒了一口氣。


    地上橫臥著的任伯和這時候突然咧開嘴輕輕地笑著,說:“有信……竟然是有信……”


    這任伯和再次開口,情緒有些亢奮,看起來是回光返照的時候了。


    沈謙輕輕地問:“怎樣?”


    任伯和歎息一聲,冷笑道:“想我任伯和,征戰多年,自以為識人無數,到頭來,竟然還是錯識了人心。”


    “有信,有信這孩子……比起林副官,唉……”


    他再次歎了一口氣,似乎有無限追悔。


    早在半個小時之前,這任伯和還誌得意滿,滿以為今夜過去,權勢便可更盛一倍。可是到頭來,他這才發現手下早已眾叛親離,唯一對他還稍許有些憐憫的,是一個他不怎麽器重的年輕人。


    阿俏在一旁,突然想到什麽,轉臉對沈謙說:“我知道該怎麽去通知上官他們了。”


    沈謙驚訝了:“哦?”


    沒過多久,這間休息室的門“吱呀”一聲,被再次打開。


    來人進門隨即將外麵的門反鎖,然後來到臥室外麵。裏麵的人聽見他輕聲詢問:“可以進來麽?”


    隻聽裏麵一個女聲啞著嗓子開口:“有信哥哥!”


    來人聽到這聲闊別已久的稱呼,身體幾乎晃了晃。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穩穩地走進自己的臥室,向室內的人點頭致意,淡淡開口:“是我,寧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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