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也就是正月初三,阮清瑤回阮家收拾東西,對阮家說是打算搬到薛家去住幾天。


    “薛家在省城外有一處別院,我打算和我三表嫂一道搬過去,住幾天。”阮清瑤麵對父親與繼母疑問的眼光,麵無表情地說。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薛家人。薛家嘴最碎的姑奶奶初三回娘家,竟然陪著阮清瑤的舅母一道過來,兩個人,兩張嘴,往阮家花廳裏一站,活像是給阮家趕進來七八隻活鴨,呱呱喳喳,就沒停過口,而且處處針對著寧淑。


    “這麽大的姑娘了,從小嬌養長大的,你做人後母的,難道不知給人留點兒麵?不曉得姑娘的臉麵金貴,最是打不得的?”


    寧淑瞪了瞪阮茂學,阮清瑤臉上那個已經消得看不出來的“五指山”掌印,不是她打的,是阮茂學打的。


    “喲,這兒都在指著你說你,你卻還瞪著姑爺。”


    寧淑無語,她怎麽做都是不對,卻一個字都駁不得。她一旦開口,花廳裏原本七八隻鴨子就會立即變成一群。


    “瑤瑤,”阮茂學搓著手,看起來有點兒像是拉不下臉來道歉。可是這個做爹的除夕那天盛怒之下打了阮清瑤,還沒隔夜就後悔了。偏生那時候阮清瑤已經去了薛家,他連跟女兒說句溫存的話,都沒機會。


    “爹,”阮清瑤麵無表情,“外公外婆自會照管我,爹你還是把自己的事兒先管管好吧!”


    說著阮清瑤轉臉瞅瞅站在花廳一角發呆的常小玉。


    三天不見,常小玉更顯苗條些,隻是乍然聽到消息趕出來見人,常小玉的臉色沒那麽好看。


    阮茂學順著阮清瑤的眼光看去,一張老臉也有點兒發紅。常小玉除夕歸家,自然沒有將人在大年夜裏往外攆的道理,因此這兩天依舊在她以前的院子裏住著。而且教阮茂學納罕的是,這常小玉好吃的習慣絲毫不改,整天都抓了點兒零嘴擱嘴裏嚼著,可眼瞅著這人就一點兒一點兒地瘦下來,塗脂抹粉之後,就顯得水靈多了。


    寧淑見阮茂學這樣,就又是一陣氣苦,偏生麵前是一大群鴨子在嘰嘰呱呱,她有什麽苦處也不敢往外倒,隻得任由阮清瑤趾高氣揚地回自家小樓收拾東西。


    阮清瑤隻帶了常嬸兒回小樓上去。這回和上次她去薛家小住不一樣,阮清瑤取了兩隻大箱子出來,將她日常要用的東西、衣物全部都裝上,就像是那回她去上海看大姐阮清珊的時候一樣。


    常嬸兒在一旁插手不得,隻好小聲提醒著:“二小姐,你可千萬別忘了帶,別忘了帶……”


    阮清瑤立即抬眼,白了常嬸兒一眼,眼神凶得很,足以證明這位二小姐其實心情並不好。


    常嬸兒知道阮清瑤的脾性,知她有些剛愎自用,事事心裏自有主張,喜歡一意孤行,聽不進旁人勸。當下她不敢說什麽,隻能退在一旁看著。


    阮清瑤則自去妝鏡台下麵,將一包文件取出來,裝在手包裏,隨身帶著。那裏頭,有她的身份證明,還有與銀行往來的各種票據。這回阮清瑤拿定了主意,一股腦兒全都帶在自己身邊。


    阮清瑤一麵收拾,阿俏緩緩地走到她住的小樓上,也不說話,隻默默坐在一邊,看著阮清瑤收拾。


    “常嬸兒,你先下去一會兒吧!”阮清瑤不見阿俏開口,隻得自己創造機會讓阿俏開口。


    常嬸兒無奈,點頭應道:“是,二小姐,我就在樓下,有事兒您立即叫我!”


    阮清瑤支走常嬸兒,心裏卻依舊煩悶,轉過臉來盯著阿俏,想知道她究竟能對自己說出什麽。


    “說吧,你想怎麽勸我。”阮清瑤一抱雙臂,誰勸她都不會聽,可她還是有點兒好奇,想聽聽阿俏會怎麽勸你。


    “我不是來勸你的。”阿俏搖搖頭。


    不是?阮清瑤頗為吃驚,一雙妙目在阿俏臉上轉了又轉。


    “姐,你是個聰明人!”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阿俏總是試圖提醒阮清瑤,她是個聰明的。


    阮清瑤得意地一挺腰板,撩一撩腦後的秀發,說:“這還用你說?”


    “所以啊,姐,”阿俏安安靜靜地說,“我隻盼你能在靜下心的時候,好好想一想,你身邊的人,那些旁人,最想要的是什麽。”


    阮清瑤不做聲,半晌“嗤”的一聲輕笑:“謝了!”


    她活在世上二十多年了,人心她還是自信能夠看得清楚的。


    “還有,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幫忙的話,就開口說一聲。”阿俏說著站起身,徑直往樓下走。


    “……”


    阮清瑤的身子有些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感受到了一星半點兒的親情,還是純粹被阿俏氣的。


    “我才不要你幫忙呢!”阮清瑤不客氣地吐出一句。


    可是她自己也同時往榻上一坐,抱著自己的手包,一時無法出聲。


    阮清瑤也知道自己心裏有種衝動,很想找阿俏商量一下她的計劃,可話到口邊卻又吞了回去。她終究沒法兒向自己的異母妹妹,以前總是被自己看輕的土包子開口。


    她的計劃,隻要告訴任何一個阮家人,就前功盡棄了。


    她當然知道外祖薛家是個什麽算計,為什麽有這麽多人肯熱心替她張羅,還不是看上了她懷裏的這點兒利。可若是用一點兒蠅頭小利,買個虛名兒,回頭再將薛修齊吃得死死的,難道還怕求不到她想要過的生活?


    阮清瑤知道自己是聰明的,因此也隻相信她自己的判斷。這世上的人,都沒有她立場獨特她隻為自己考慮,其他所有人都與她一概無涉。


    阮清瑤打定主意,便扣上了箱籠,將常嬸兒叫上來,幫她把箱子提了下去。常嬸兒年紀有點兒大了,不喜這種吃力的差事,可是阮清瑤卻拍拍手不管。常嬸兒隻得皺著眉頭,自己將兩個沉重的箱籠都提下了樓,由阮清瑤在背後掛上小鎖。


    一時阮清瑤帶著常嬸兒,大搖大擺來到阮家門口。


    阮茂學和寧淑一起送出來。阮茂學一聽說長女要回薛家去小住一陣,便隨意揮揮手讓她去。


    寧淑心裏有點兒不安,想上來向阮清瑤囑咐幾句,可卻架不住院子裏的一大群鴨子在耳邊聒噪,隻得揮手道別,目送阮清瑤離家。


    薛家派了車來接,當晚阮清瑤在薛家歇了一晚,第二天龐碧春和阮清瑤一起坐車出城,到了薛家的“別院”。這座城外的院子原本不是薛家的產業,而是龐碧春的陪嫁,所以院子裏裏裏外外侍候的,都是龐碧春的人。


    阮清瑤沒帶服侍的人上薛家,所以這時身邊除了常嬸兒之外,都是龐碧春撥給她仆役侍候。


    阮清瑤不免有些豔羨:“三表嫂,你一個人住在這兒的時候,可不就是一個人當家做主,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龐碧春笑道:“是呀,沒有婆母妯娌大小姑子,也沒有個男人總在眼前晃啊晃的,這日子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她掰著手指頭給阮清瑤算:“盤這樣大小的一個院子下來,兩三千現洋就夠了。但是你每年吃穿用度開銷,光靠銀行生的那點利肯定不夠。所以啊,瑤瑤,你到底還是得把你家裏那成幹股捏在手裏才是,那個才是穩妥的長久的主意。”


    阮清瑤不說話,暗自點頭,曉得龐碧春說得是對的。


    她早已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處處離不了人服侍。再者她既喜歡高屋華服,也喜歡跳舞看戲……她要享受人生,卻又不想付出,就隻有使些手段了。


    阮清瑤與龐碧春在城外安頓下來,初五那天薛修齊從城裏匆匆趕來,帶了一個律師模樣的人,到薛家別院來見阮清瑤。


    “瑤瑤,這位是郭律師,他已經按照咱們的要求準備好了文件,就等你過目簽字了。”


    薛修齊將郭律師帶進來,後者將文書攤在桌麵上,恭恭敬敬地衝阮清瑤鞠躬行禮,先開口說了一句:“恭喜二位!”


    阮清瑤瞥一眼薛修齊,心裏在想著表哥到底是怎麽說的,她和薛修齊,不過是為了謀利的做戲而已,何喜之有?


    薛修齊伸手掏出帕子去擦額頭上的汗。龐碧春在旁一怔,問:“是不是屋裏太熱了?我讓她們把火盆拿出去一個。”


    阮清瑤不理會這兩人,自己低下頭去看郭律師帶來的文件。


    這名郭律師據說是省城裏知名的大律師,專門處理婚姻糾紛和隨之引起的財產糾紛,非常有經驗。


    他帶來的文書有兩部分,一部分是阮清瑤和薛修齊結婚時打算在報紙上刊發的文告。文告很簡單,隻說省城薛先生與阮小姐共結連理,親友祝其百年好合雲雲。回頭在報上刊出來,也會是極不顯眼的一小塊,淹沒在省城那麽多結婚通告裏,沒人會注意。


    所以這就是秘密結婚了阮清瑤想,一時心裏不知作何感想。一旦這通告刊出去,她就再無反悔或是回頭的可能。


    另一份文件很厚,是阮清瑤與薛修齊的結婚協議,和婚前婚後財產協議。裏麵約定了阮清瑤與薛修齊各自財產獨立,夫妻雙方不得動用對方的財產,但涉及阮清瑤財產處置的部分,必須經過薛修齊同意。


    這就是為以後打下的伏筆。一旦阮家發現阮清瑤與旁人私下結婚,一定會要求阮清瑤放棄阮家的那成幹股,或是阮家想辦法將阮清瑤手裏那成幹股買回來。但有這份文書在手,薛修齊說不行,阮家就無法強求阮清瑤將手裏的幹股賣回給阮家。


    這樣一來,薛修齊沒法兒動用阮清瑤的財產,但是有薛修齊在,阮家也沒法兒把阮清瑤手裏的幹股拿回來。所以這一場“秘密結婚”,對阮清瑤來說,最為有利不過。


    阮清瑤拿著手裏的文書,反反複複看過了。郭律師在旁邊輕聲說:“阮小姐,若是看著沒有問題,請出示你的身份憑證,由律師行拍照留底。此外,您隻要在這協議上簽字,協議就算是生效了。您和薛先生的婚姻,也就此成立了。”


    阮清瑤沒想到自己的婚姻來得如此之快,眉宇間不由透出點兒怔忡。


    “瑤瑤,你看看,律師想得如此周全,你看著妥當,就簽了吧!”薛修齊在一旁相勸。


    阮清瑤冷著一張臉,將文書放在桌麵上,撐著桌麵站起身,淡淡地說:“不行!”


    郭律師與薛修齊互視一眼。


    “財產獨立還不夠,我要夫妻雙方的債務也完全獨立。表哥以後如果生意出了問題,夫債妻償,這我是一定做不到的。”


    阮清瑤抱著雙臂,高傲地揚著下巴:“這個條款不改,這份文書我是絕對不會簽的。”


    薛修齊有些懵:“瑤瑤,之前不是都說好的?”


    阮清瑤嘴角向上挑:“誰和你說好了的?表哥,你那‘大生意’是什麽底子你自己清楚,將來若有天撐不下去了,您難道要拖我下水不成?”


    她隨手在桌麵上敲敲,抬頭問郭律師:“對了,郭律師,你看能不能幫我再加上一條,如果有一天夫妻雙方有任何一方破產,那麽婚姻關係自動解除。”


    這話說得石破天驚,郭律師推了推眼鏡,心想從業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見到過有人這麽結婚的。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眼前這兩人,都還沒結婚,也還沒遭遇什麽事兒呢,已經在琢磨各自飛的事兒了。


    薛修齊也覺得麵上掛不住,低聲說:“瑤瑤,你這樣,叫我的麵子往哪兒擱?”


    這樁所謂的“婚事”,難不成好處都教阮清瑤占去,他什麽都撈不到?那他娶阮清瑤為了什麽,一張漂亮臉蛋麽?


    阮清瑤轉過臉,盯著薛修齊,薛修齊心裏本就有鬼,一下子被阮清瑤瞪得心裏發顫。


    “表哥,我敬重你,叫你一聲表哥,可你自己也多少該有些自知之明,該曉得我阮清瑤在省城裏,若真是想嫁,會有多少人趕著上來求親。”


    阮清瑤此言非虛。當年她在“黎明沙龍”裏的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計宜民之流都是早早就知難而退的,後來這才都成了關鍵時候肯出手幫忙的朋友。


    “如今我選中了你,肯遷就你,你該明白,這一切都是你的福分。”阮清瑤話說得尖酸,“難道你還在奢望什麽不成?”


    薛修齊聽見這等刻薄話,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胸口那裏的氣漸漸堵起:這所謂“婚事”背後的緣由大家都心知肚明,可難不成這阮清瑤利用他,他就還得感恩戴德不成?


    龐碧春這時候上前來打圓場,輕拍薛修齊的胳膊,說:“這當兒怎麽就鬧起來了呢?瑤瑤是年輕姑娘,自然金貴,你難道不曉得讓著她一點兒?還不快知會郭律師,瑤瑤說怎麽改,這文書就怎麽改。”


    她背對著阮清瑤,向薛修齊暗中使幾個眼色。


    薛修齊會意,臉色漸漸恢複正常,轉臉向郭律師大方地說:“阮小姐說怎麽改,就怎麽改吧!改好了的文書再送到這裏請阮小姐過目。”


    阮清瑤這才放了心,坐在桌邊,麵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開口嬌聲道謝:“表哥,這真是勞煩你了啊!”


    她容顏嬌美,笑起來更是如一朵盛放的春花,看得薛修齊心裏又愛又恨,暗地裏氣得牙癢癢的,在想:叫你聰明,叫你這麽多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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