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六點,程麗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下班離開了王敏行家。這次她沒有坐公交回家,而是直接打了出租車以最快速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裏。


    她母親陳紅跟她並不住在一起,因為她的丈夫受不了陳紅發病時瘋瘋癲癲,大吵大鬧的樣子。沒法子,她隻能在自己租房的那棟樓裏再租了一間。


    鑒於自己拮據的經濟狀況,程麗給母親陳紅租的房間是地下室,此前是房東用來擺放電動車的。


    回了家,程麗發現自己的丈夫武延剛並不在家,再是一翻家中放錢的抽屜,裏麵原本攢下的三千塊錢已經隻能下寥寥幾張百元大鈔了,其餘的不翼而飛。


    武延剛是上晚班的,白天很少會有事。如今家中無人,比起被賊光顧的可能性,她丈夫武延剛將積攢下來的錢拿去打牌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若是換作尋常妻子遇到自己丈夫有這等不良嗜好或許還會心生怨氣,可是程麗見此情景,心中隻有無盡的悲哀。


    武延剛以前是沒有打牌賭錢的惡習的,而且他也願意為陳紅的治療分擔經濟上的壓力,直到八年過去了,這種生活沒有一點兒改變,武延剛終於受不了了。


    整整八年的時間,程麗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而且問題還就是出在程麗身上。另外,原本隻是以為需要稍許照顧一下陳紅的武延剛卻是沒想到這一照顧直接照顧了八年。


    程麗的學曆比武延剛高一些,但是陳紅的原因,稍微體麵一些的工作根本就沒有可能,隻能做一些零活。而隻有初中學曆的武延剛則是在做著賣力氣的活,掙得全是辛苦錢。


    兩口子皆是收入微薄卻要為程麗的不孕症花錢,還要時常接濟一下陳紅,以致於自結婚以來,家中的存款從來沒有超過五千塊錢。


    這種近乎沒有希望的生活讓原本還算勤勞的武延剛徹底擺爛了,從來染上了打牌賭錢的惡習,使得本就糟糕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


    程麗就這麽呆愣愣地坐在家中的小板凳上,目光飄落到床頭櫃上的離婚協議書上。在這份協議書的丈夫一欄,武延剛已經簽了自己的名字,可程麗卻遲遲不肯簽字。


    說到底,她跟武延剛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孩子,至於陳紅的事情,是問題之一,但絕非致命的。


    其實不僅僅是武延剛,就連程麗自己也極度渴望有一個孩子。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沒有希望了,若是能有一個孩子,或許她的生活還能有些盼頭。


    在她的打算裏,她準備再存一些錢,然後去首都的大醫院再嚐試一下。如果那邊還是同樣的診斷,那程麗也就隻能認命,同意離婚了。


    隻不過,這剛剛攢起來的三千塊錢還沒有捂熱乎就被武延剛給禍害掉了。程麗不知道自己和武延剛之間還能不能撐到攢夠錢的那一天。


    足足一刻鍾的失神後,程麗終於還是動了。她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屋外走去,順著牆壁斑駁的樓道一直下到地下一層。


    程麗所在的這棟樓本來就是老舊的居民樓,就連自己的屋子都彌漫了一股淡淡的黴味,更別說地下一層的位置了。


    程麗一到地下室車庫的門口,鼻腔裏就充斥著潮濕陰冷的氣味,而且這邊是沒有燈的,隻能通過樓梯口那邊傳遞過來的自然光稍稍照亮裏麵。


    她是有陳紅房間鑰匙的,也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打開了房門。隨著房門的打開,更加濃烈的黴味撲麵而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光線昏暗的房間,隻有借助排風扇的扇葉縫隙間漏出來些許光明才能稍微看清房中的情況。


    打開燈光,屋子裏隻有一張簡易的木板床,床板上沒有床墊,隻是用一層棉花被墊在上麵。除了床外,屋子裏還有一個老舊的櫃子,用來收納一些衣物和雜貨。或許是因為長時間處在這種陰暗潮濕的環境下,櫃子表麵布滿了不少黴斑。


    沒辦法,這間屋子是沒有窗戶的,隻有一個排風扇與外界相連,以致於屋子裏彌漫著一股異味。程麗也不想自己的母親住在這種地方,但是她真的已經沒有法子了。


    就在這時,陳紅從門外走進來,瞧見自己女兒在屋裏愣了一下,拍拍程麗的後背:“麗兒,你怎麽過來了?”


    程麗一轉頭,略有些慌張:“我是來找你的。吃晚飯沒啊,上去一起吃嘛。”


    “不了,不了。我去了延剛會不高興的,我還是不要給你添亂了。”陳紅忙是指了指小桌子上的電飯鍋:“我中午還有些剩飯,就在這邊吃了算了。”


    “沒事的,延剛他出去了。”程麗挽住陳紅的手臂:“媽,上去吧。”


    “出去了?”陳紅小心地問道:“延剛他......去打牌了?”


    程麗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拉著陳紅往外走。看到自己女兒心情不好,陳紅也就沒有再堅持。


    等二人出了屋子,程麗摸了下自己的口袋,口袋裏放著她的手機。在這一刻,程麗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就是將手機裏所照的相框照片給陳紅看看。


    不過,一想到陳紅在看到那張照片之後可能會受到刺激導致舊病複發,程麗最終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


    濱江市某高檔小區。


    吃完晚飯,正在客廳一起看電視的吳彩英何月笙母女忽然聽見有人敲門。吳彩英正看得起勁,被這敲門聲一打擾頓覺有些不爽,不過還是套了件衣服開門去了。


    等大門打開,一個麵容滄桑的婦女展現在吳彩英麵前,竟然就是程麗。


    吳彩英看見站在門口的程麗,明顯怔了一下,隨之脫口而出:“麗姐!”


    在吳彩英麵前,程麗顯得有些拘謹:“彩英啊,阿姨在嗎?”


    “啊?在在在,在的!”反應過來的吳彩英轉過身朝著客廳方向望去,發現何月笙已經聽見動靜往這邊過來了。


    待到何月笙走近,才是發現來人是程麗,也是驚訝不已:“程麗,你怎麽來了?”


    程麗咬了咬嘴唇,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掙紮片刻,還是說了出來:“姨,你在公安局那邊有認識的人嗎?”


    “公......公安局?”何月笙驚得跟吳彩英對視一眼,忙是將門外的程麗拉進來:“程麗啊,你到底是怎麽了?”


    程麗反手抓住何月笙的手臂:“姨,十五年前的我媽的案子你還記得不?那時候,我媽一直說是一個穿著黃色馬甲的小孩子唆使她出胡同的。一直以來,我都認為一切都是我媽憑空臆想出來的。可是今天,我好像找到那個小孩兒了。”


    即便是從來都是泰然自若的何月笙聽到程麗的話都覺得心神劇顫:“你確定,那人是誰?”


    程麗舔了下幹澀的嘴唇:“我可以確定,那個人就是現在成興航空行政總裁王敏行的兒子王玨。”


    如果說程麗的前一句話是給予了何月笙巨大的震撼,那麽這句話幾乎讓何月笙站立不穩:“王......王玨,怎麽是他?”


    吳彩英也是聽說過王玨這個名字的。隻不過,她對王玨的認知並不多,根本沒有何月笙那般震撼。


    倒是程麗瞧見何月笙的反應,立馬就意識到了何月笙認識王玨:“何姨,你認識這個人?”


    何月笙稍稍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她沒有直接回答程麗的話,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程麗,你剛才問我在公安局裏認不認識人是想幹什麽?”


    “十五年前,我媽的確做錯了事情,她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是,歸根結底,一切的源頭還是王玨,他憑什麽能夠逍遙法外?”程麗說話的時候,言語之中多有冷冽之意:“我知道光憑一張照片和我母親的證詞還不足以讓警察重啟調查。但是,何姨你人脈廣,如果在公安局那邊有認識的人能不能幫忙說上話?”


    “你想要報仇?”雖說猜到了程麗的想法,但是何月笙聽到程麗親口說出還是能從其語氣中感受到磐石般的堅決:“程麗,你要知道一件事,警察是看證據的,不是靠人情的。且不說我在警方那邊沒有熟識的人,就算有,結果也不會有變化的。而且......程麗,我從一個長輩的角度給你提一個衷心的建議,不要去惹王玨,你鬥不過他的。”


    此言一出,程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姨,二十多年前你初到濱江人生地不熟的,是我外公收留你的。我們不是挾恩圖報之人,所以這些年來我們從來沒有求助於你,但是十五年前那場案子對我們家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你應該是知道的。你現在竟然讓我就這麽放過他,這樣真的好嗎?”


    何月笙並非濱江本地人,而是出身在濱江市郊的一個小村子。二十多年前,何月笙孤身來城裏求學。一個鄉下小姑娘什麽都不懂,還是當年陳紅父親心善收留了何月笙,讓她有了一處安身之地得以安心學習,之後才有了何月笙的飛黃騰達。


    這是一份天大的人情,但是程麗以及她母親陳紅覺得助人是善舉,不應該以此求得回報。因而,即便這些年家中困苦,還是沒有向何月笙提起。但是,王玨的事情已經觸及到程麗的內心最痛楚的地方。她深知自己人微言輕,決計是翻不了案的,隻能厚著臉皮求助於已然聲名顯赫的何月笙。


    她相信何月笙也是重情重義之人,看在當年的情誼上,應該會伸出援助之手。可萬萬沒想到,何月笙給她的回答確實這般。


    程麗死死地盯著何月笙:“何姨,你是不是認識那個王玨?”


    順著程麗的話,吳彩英也是看向何月笙。在此之前,她從自己母親口中大概聽過王玨這個人,隻知道那人是極其聰明之人,但其餘信息並不細致。


    說起王玨,何月笙臉上露出一絲回憶之色,她喟然歎息:“就在你母親出事前不久,我給王玨做過一次心理評估......”


    “你說什麽?”程麗大驚失色,沒想到還有這等秘辛。


    倒是吳彩英已經有所耳聞,反應不是很大。


    “那時候,濱大附小有兩個出了名的天才學生,智商都是超過一百五,其中之一就是王玨。”何月笙緩緩說著:“那時候國內頂尖大學流行少年班,專門搜羅這類少年天才,王玨就入了國內排名第一的大學的視野中。在入學的知識考試上,王玨表現極佳,完全符合要求。但是,在心理評估上,王玨卻出了問題。”


    程麗眼皮一跳:“什麽問題?”


    何月笙目光炯炯:“反社會人格!王玨在心理評估中表現出了明顯的反社會人格傾向。他是一個聰明到極點的惡魔,你要是對他動手,一旦沒有一擊必殺,那他絕對有能力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


    何月笙說這話的時候,神態嚴肅,或者應該說是篤定,完全不像是在誇大。


    或許是生怕程麗不相信,何月笙還語重心長道:“程麗,我知道你心中的怨恨。但是,活著永遠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要覺得我是在誇大其詞,他是絕對有這個能力的。”


    可是這話落到程麗耳朵裏卻還是不能讓程麗相信:“何姨,現在是法治社會,我不信他有那麽大的能量。”


    “程麗,你還想不明白嗎?二十五年前,你家門口的胡同裏有多少攝像頭,幾乎將整條胡同都納入了監控之中。當時,你母親也跟警方提過了那個穿黃色馬甲的小男孩。可是,警方調取監控後為什麽一點兒也沒有發現?”何月笙說到這裏的時候心中也感覺絲絲涼意:“那說明王玨已經搞清楚了胡同裏所有監控的死角,他從進入胡同,跟你母親說話到離開胡同,全部是避開了監控。這樣才能讓警方找不到絲毫的印證你母親所說的證據。當時,王玨才十歲不到吧。你覺得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有這樣的心機,不可怕嗎,你鬥得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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