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川赤子抱著杜衡的脖子,正準備下口美美地吃上一餐。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有一人衝過來,重重地給了那川赤子一拳。


    那小家夥吃痛地叫一聲,朝後翻滾了兩圈。


    等他爬起來,再抬眼一看,見隻是凡胎一個,那川赤子便縱身跳上九牧的胳膊,張嘴就是一口。


    神血如火,九牧的血燒得那川赤子生疼,趕緊撒口。


    哀叫一聲,川赤子便倉惶逃去了。


    九牧一心記掛著杜衡,哪有心思再管川赤子。


    再說以他的神階,頂多就是自保,追上也無用!


    見杜衡這副癡呆模樣,九牧眉間一皺,急忙跪過去他跟前。


    捧起杜衡的臉對準自己,隻見那家夥眼神空洞,呆滯無神,並不會跟九牧對視。


    九牧從剛才的傷口上取下一滴血抹在自己額前。


    然後輕輕地抵上杜衡的額頭,與他鼻尖相碰。


    “杜衡。”九牧輕輕喚著他的名字。


    等喚了第二聲時,杜衡有了反應,眼珠一轉,再輕輕歎了一口氣,這就算是清醒過來了。


    一見九牧,杜衡立馬鑽進他的懷裏,遲遲不肯放手。


    追上來的雲旗也不敢多問,知道自己理虧,隻能悻悻地跟在九牧後麵朝天樞府走去。


    樹蔭蔽月。


    森森槐影中,有月亮從樹葉上掉了下去。


    一片彩雲見狀著急追過去,匆匆地浮過樹梢。


    夜在繼續深下去,風吹得涼颼颼的。


    三人皆沉默著,不發一語。


    是夜,九牧知道杜衡驚魂未定,於是在那閣樓上守了他一整夜。


    天蒙蒙亮時九牧才回了自己的房間。


    及至第二天晌午,杜衡都未收到任何引渡的消息,想著又是無事的一天。


    正要隨著九牧去渡頭,他那往生冊忽然就翻動了起來。


    杜衡開了冊子,正見上書:


    涯石街梨花巷9號史明(正)。


    待引渡的亡魂皆會備注“正”和“興”


    天虞山排“興”的隻有天樞府蕭家、東曦府蘇家、軫宿府元家和虛宿府孟家這四個家族中的六階往上的半神。


    “正”字代表一下末等半神或跟這四府沒有任何關係的旁支家族,是要排在“興”字之後登船的。


    因這些招魂鬼們本就是這天虞山最末流的生靈,所以多以引“興”為談資。


    可見,不論是人、還是半神,亦或者是蕭家那樣的神族,都在天虞山小心翼翼地活著。


    人隻有活到了一百歲,才能投胎進半神家裏。


    半神也隻有到了一百歲,才會被排上“正”,和“興”一起被引渡過弱水。


    差一分一秒都是不行的。


    杜衡嘴上雖沒說什麽,心裏或多或少有些失落。


    拋給九牧的那個眼神裏卷著淡淡抱怨,仿佛排“興”排“正”是九牧安排的一樣。


    三盞鬼火分別在杜衡的兩肩和頭頂被點亮,他化成一道藍光,倏忽消失掉了。


    這弱水河畔有一帶院的宅子,主樓上下兩層,並不大。


    門口很是大氣,全是檀木材質,所以周遭香氣彌漫。


    暗黑的門口上掛兩盞珊瑚紅色的柱形燈籠。


    鐫著鳳凰和盤龍圖騰的匾額上,書有玉衡府三個字。


    這玉衡府是什麽年代有的,誰都說不上來,隻知道是用來給待擺渡的靈魂登記備案的場所。


    這負責登記備案的,除了雲旗還有一個家世背景非常了不起的姑娘——東曦府的千金蘇覓。


    蘇覓圓臉濃眉,淺笑點點,為人很是客氣周到。


    他的父親就是天虞山掌管土地劃分的半神,一應的住宅分配皆是他家做主。


    既如此,這沒人認領的玉衡府便被默許給了蘇家。所以人們喜歡稱呼蘇覓為大掌櫃。


    隻大司命敢稱之為大,蘇覓這小小姑娘怎敢接這稱呼,回回聽到有人叫她大掌櫃,這廝都會紅著臉道,“我可惱了!”


    反駁久了,她又有了少掌櫃的稱呼,總之,掌櫃是她的無疑了。


    見九牧過來,蘇覓急忙迎上去,講自己在花廳裏麵泡好了花茶,他可帶一壺上路。


    九牧以笑回應,算是謝過。


    陸陸續續有招魂鬼帶了往生靈過來,蘇覓招呼著核對牌子,雲旗隻用一支細毛筆飛快地記錄著。


    而那杜衡處,與尋常一樣又遇上了麻煩。


    到了史明家中,後輩親眷們正在靈位前吃著最後一頓團圓飯。


    史明不舍親人,不願意跟杜衡走。


    因這史明在世時雖是末等半神,但已過了百歲,成了名副其實的往生靈,地位自然遠在杜衡這小鬼之上。


    就此這杜衡也不敢強求,隻能是好言相勸。


    這不杜衡方說了兩句趕時間的話,史明上來就是一腳,叫囂道,“一末流的小鬼罷了,幹什麽在我這邊耍橫。”


    即是引“正”,這些委屈自然得受著,杜衡從地上爬起來,再不敢多說一句,在門口焦急等待著。


    好不容易史明肯走了,杜衡急忙笑臉迎上來取史明的牌子。


    那史明眼神輕蔑,再刁難道,“禮數沒到,豈有給你的道理。”


    聽著史明的吩咐,杜衡急忙跪下接牌子。


    史明見這卑賤的招魂鬼生得實在是好看,一時興起,脫下一隻鞋來丟到杜衡麵前,嘲諷道,“小兄弟,能否幫我把鞋子穿上。”


    杜衡取了鞋子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地穿去。


    史明趁此一腳踩在了杜衡光禿禿的腦門上,笑道,“果真是享福了。”


    待穿好了鞋子,杜衡再拜了三次方起身引著他往玉衡府去。


    這一路上禮數小心謹慎地做著,不敢有絲毫懈怠。


    九牧在屋子裏飲了半天茶水,見船上有人落座,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正起身上甲板時,正巧那蘇覓進來淺笑道,“杜衡今日可有差事?”


    九牧點點頭問道,“那小子還沒過來?”


    蘇覓聽罷搖了搖頭,又聽著九牧囑托道,“告訴雲旗等一等那小子,別著急收檔。”


    蘇覓聽罷掩麵而笑,提著裙擺出去與雲旗說些什麽,雲旗白一眼這九牧這邊,啪得合上了冊子。


    這個時候那杜衡正好奔過來,急忙止住央求道,“姑奶奶,稍等片刻,姑奶奶。”


    雲旗從蘇覓手中接過牌子,白一眼這拖拖拉拉的家夥,冷笑道,“等哪天有資格引’興’了,也就用不著這麽卑躬屈膝了。”


    那史明聽罷自是不服,想著自己怎麽也是長輩,竟被這丫頭片子明裏暗裏地侮辱。


    便怒道,“難不成就隻你們蕭家能出個正經的神。”


    雲旗自不抬頭,輕蔑道,“不論人鬼妖神,尊卑就是尊卑。”


    眼見那史明就要被氣得掀桌子,蘇覓迎上來引著史明往前去道,“雲旗不懂事,叔叔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次就算給她長了教訓。眼下船就要走了,九牧特意在等著您呢。”


    蘇覓話音剛落,便聽著有高呼道,“起帆。”


    所有的招魂鬼皆跪在地上,那史明看都懶得看雲旗一眼,由蘇覓引著急匆匆趕去渡口。


    -----------------


    因怕有城中再出事,雲旗完了差事,不去等那九牧回來,便早早就去了天璣橋上守著。


    天漸漸地昏沉下去,夕陽正是好的時候,掛在那水天一色處,生出濃墨重彩的一縷晚霞。


    蘆葦被風吹得匍匐壓地,草根渾濁的氣味很是濃厚,隨著風一陣一陣地吹過來。


    水鳥低低地掠過河麵,打個彎又倏忽高飛去了,嘰嘰喳喳地叫聲被河風吹得散散的,飄忽不定。


    雲旗粉衣素鞋,濃眉輕揚,很是享受。


    “你在這他才不會來。”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了雲旗一跳。


    方才的矯揉造作被九牧這小子看見,雲旗幾近惱羞成怒,從橋墩上站起來道,“一個沒開竅的家夥,憑著什麽指手畫腳。”


    九牧聽罷這話並未惱怒,隻道,“獵物才不會自己送上門來。”


    雲旗聽罷,也覺得自己守株待兔實在是愚蠢。瞟一眼那杜衡,笑道,“交給你了。”


    杜衡很不情願地點點頭,九牧再叮囑道,“跑就是了,我在白鹿巷等你。”


    說罷便與那雲旗齊去了。


    天漸漸地摸了黑,一顆星星在東方露頭。


    風比傍晚時更大了幾分,呼嘯聲叫杜衡頭皮發麻。


    杜衡摸摸自己光滑的腦袋,硬著頭皮進了蘆葦蕩。


    也不知這杜衡是天賦異稟還是在天樞府呆久了的緣故,他身上獨有的藍色鬼火對那些山精妖怪有著別樣的誘惑。


    川赤子最不禁美食的誘惑,聞香而動。


    四下荒草唆唆,仿若從四麵奔襲過來,跑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跑。


    突然一雙濕噠噠的小手黏在了杜衡的脖子上,這家夥發瘋似地扒拉一陣,然後舍命狂奔。


    放心不下的九牧正在白鹿巷一棵樹上盯著這邊,瞧著驚慌失措地杜衡錯跑方向,直奔涯石街去了。


    “糟糕!”九牧從樹上跳下來,急急追去。


    雲旗見狀便知那杜衡定是掉了鏈子,遂拈出花瓣,借了一陣桃花風追去涯石街。


    杜衡一路尖叫著,像隻沒頭蒼蠅亂竄。


    雲旗硬是吹出去了好幾條街,直在離白鹿巷三裏地的牛頭林抓住了這家夥。


    雲旗不做猶豫,暫用了桃花陣將其擊暈,將桃花變幻成布袋,收了那川赤子便急急地往天樞府去了。


    因怕這家夥雖是會醒過來,雲旗一路喘著粗氣大喊,“借路!”


    就此沿途有幾家燈火突然滅了。


    有一個黑影突然竄上房梁,追著雲旗跑了一陣。


    直到九牧出現,那黑影便倏忽而逝,再無蹤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虞山上九萬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借東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借東風並收藏天虞山上九萬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