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


    “威爾莎”望盡曆史的塵埃,眺望未來夕陽的殘照,卻始終無法在萬千種可能中,找到一點點關於獵頭的殘骸與遺跡。


    克裏薩修斯是被詛咒者。是被唾棄和鄙視的卑劣者。他們隻有在災難紀元才有利用價值,他們也不配擁有任何專屬於強者的特權。


    他們謀害了龍帝,毀滅了達貢。即使是千萬年後的今日,以芮爾為代表的獵頭們數次拯救人類於危難,他們也並不值得任何形式的原諒和理解。


    因此,“威爾莎”絕對不會去考慮一位年輕獵頭拯救世界的可能。這是癡人說夢,這是異想天開。


    但或許也正因為這般不信任,虛影才沒能贏得這位造訪者的崇敬與依賴吧。她不是威爾莎,在科林·曼奇眼裏,也並沒有資格和那位領袖比肩。


    所以,是時候摘下麵具,帶來真相了吧。


    她這樣想著,指尖伴隨跳躍的流光劃過夜空。而漫天月光的這片空間,竟如一幅收起的畫卷般不斷褪去著塗層,色彩和紋理。夜空中升起的火炬搖曳著波浪,逐漸點亮了整個世界。


    外圍空間的輪廓開始展現。如雨似霧的星光與腳下踩踏的湖水被琉璃色的火焰包裹,竟在令人震驚的色彩變幻中化為了固態懸浮的灰白色物質。如夢似幻的畫中世界就此瓦解,而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座由五邊形排列組合而成的巨型魔法書庫。之前所見到的固態灰白物質,恰恰正是腳下正踏足著的“芎石”石台。這種芎石珍貴的程度,早已達到一千洛安幣一平米的駭人造價了。


    可是在這裏,在這如宮殿般豪華地鋪滿特製石磚和深紅色布毯的魔法知識協會大廳中,芎石就好像路邊隨手煉製一般唾手可得。遠高於大理石的韌性和強度,卻又能受魔法指引而變換形態,這驚人的親和力,適應性及可塑性,隻需施以元素力量的影響便可轉化為創造者腦海各種幻象的糅合。這也便正是構築起那星空魔法幻境的原料——


    那的確是夢。是純粹魔法能量影響下,深植於大腦根處的意識集合。也是那自稱“威爾莎”的虛影之人創造的傑作。盛於小杯中的火炬明燈遠遠無法照亮這片空間。黑暗而深邃的這魔法書庫容納了上萬本密卷書籍,這再次被深藍之光感染的,透明化後浩如煙海的芎石虛無之路延伸向各種難以窺見的密道與房間。眼前之景,是比此生所見過的所有圖書館更高貴更磅礴的奇跡。


    而科林·曼奇仰望著這壯麗的廳堂,隻覺自己如螻蟻和塵埃般渺小和不值一提。


    他不禁問自己。是自己過於淺薄的知識和修養在奇觀麵前顯得如此狼狽嗎?是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見識和鎮定在強者麵前讓人感覺如此可笑和荒唐嗎?為什麽這世上會有如此奇幻的令人沉醉之地......為什麽腳下那一直呼喚著自己靈魂的冰涼之石,那在書架上蠢蠢欲動的秘典,都是那般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腦海很亂,和昏暗的燈光一樣迷離。這魔法知識協會的書庫大廳,不知為何,在他的眼裏更像是某種龐然的凶獸。


    “很震撼,不是嗎?如你所見,這裏就是真實的大廳內部。並未加以任何夢境的修飾,你所見的,就是萬年以來聖樹的知識精華總和。是無數聖者與魔法長老嘔心瀝血所積累的至臻寶藏。皇室的貴族們曾無數次想要經手這些財富,卻從來都沒有成功過。”


    與“威爾莎”之聲完全不同的溫和女聲響徹在書庫之中,在芎石牆的不斷反射中如弧光般舞動。在耀眼的藍色光芒中,那一直隱藏著真身的高貴女子終是褪去了神秘的麵紗。


    她緩步於芎石海洋的淋漓光弧之上,向著科林·曼奇緩緩走來。紫色的鑲金長裙,紫黑色的紡紗將身體的其他部位覆蓋。泛著幽冷深紫光芒的長發如瀑布般輕垂身後。沒人能看出頭紗背後她的模樣,卻好似直覺般地能體會到她的高傲,冷豔與絕世美顏。那雙銀白色的高跟鞋輕吟著踩踏,泛著令人心潮澎湃的波紋。


    她簡直完美無瑕。僅僅是那樣看著,就已經能如此震撼地感歎。


    “沒有人能通過幻覺之考驗。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難以跨越和克服的弱點,一旦將之揭露,他們就好像湖裏那些可憐的魚,咬上自己年少或者現在未竟的夢想,為追逐的那些財富和欲望丟棄掉自己所剩無幾的榮光。所以,我隻需要用預言魔法揭穿他們的內心,刺破他們的虛偽,黃金種子的安全就能一直得到保障。這也是近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人能經過此處的原因。”


    “但你並無法了解我,也無法了解威爾莎,和那位少年。”


    “是啊。這也是我失策的地方。我無法讀到威爾莎的麵貌,更也不會去仔細翻覽你所說的那位,少年獵頭的信息。就也絕對不會對你有明確的定位。你有著那樣悲慘的過往,卻依舊平靜得心如止水。你毋庸置疑地通過了這場試煉。”


    她在遠處停了下來,略帶讚許地那樣說著。


    “我已經厭倦了整日和貴族們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生活。更也反感於他們無休止的貪婪和索取。利帕尼是絕對清淨的獨立之地,因此也絕不能遭受任何思維上的侵擾與汙染。所以這場測試是勢在必行的。如果欺騙了你讓你感覺不適,還請見諒了。”


    “所以,關於永恒之境,也是編的?”科林·曼奇問道。


    “當然是編的。即使是根據——這本書的記載,也沒有對永恒之境的所在地進行詳細的說明。”


    東側的書架上,一本古樸的舊書如感應般飛到女子手上,隨後伴隨她的纖纖玉指流轉而翻動。


    “流浪者傳記,作者是你們流亡者職業的祖先蒙墨,大約七百八十年前,他在雪國北部發現了一座高聳如雲的尖塔,類似於洛克威爾城的知識高塔,但要低調的多。他認為,這座尖塔中可能沉睡著古老英雄的靈魂,也正是神跡的展現。這被認為是針對永恒之境的初調查。後續當然有人對蒙墨的結論進行佐證和深入,可惜沒有任何人能找到進入其中的方法。逐漸,也沒有人再願意去北部雪原了。所謂的永恒之境,或許根本就不存在吧。”


    “況且這裏也僅僅是個學習的聖地,跟鑄神所什麽的比起來隻能讓人感覺低劣且庸俗。所以我也隻是跟你開個淡淡的玩笑。如果你是渴求力量來到此處,你一定會聽從我的建議進入所謂的永恒之境,來將你鍛造成聖者的級別,來坐擁榮華富貴。那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你驅逐出館外,並讓德裏克少爺把你領走了。我總覺得那個威爾莎的理念也一定是和貴族一樣的‘精英’路線,所以就想著這般誘惑你。沒想到,卻是我失策了。”


    女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將古書一個響指送回書架。


    “看來你們冒險家協會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也和傳聞中不一樣。即便知識和信息如此浩瀚地搭建成網,卻依舊無法讓人全知全能啊。複雜且善變的人類,永遠都琢磨不清楚吧。”


    “所以,通過了考驗的強者啊。你也差不多是時候去領取你的獎賞了。我會為你引薦雷非莉婭教堂的神父,伊沙·尼可拉斯先生。他會給你你想要的種子,也會派遣一位牧師與你同行,去拯救那座被痛苦填滿的悲劇之城。黃金樹一定會很開心——它的光芒將得到進一步的播散。”


    “如此,多謝您了。如果奧安鎮能有幸光複,您也必將載入史冊,成為後人瞻仰的英雄。”


    曼奇微微鞠躬,卻突然想起來了什麽。


    “話說回來.......卻還沒有知道您的名字。雖然您絕對不是威爾莎女士,但您也依舊值得尊敬。”


    “這很關鍵嗎?我並不想讓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並不想讓人知道我具體的模樣。有的時候,保留一種神秘,是對大家都有意義的未來。況且,如果命運的篇章早已完美地書寫,那麽你也遲早會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嗎?”


    她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清澈婉轉。拖在芎石地表上的長發,竟真的好像被透明的湖水浸潤般閃爍光澤。


    “保留著你的追求吧。不過可千萬不要把我想象成那樣的人。一開始的那些類似‘癡人說夢’,‘異想天開’,‘崇敬與依賴’的話,那些否定獵頭的話,都是你妄加的猜測哦。”


    “......!”


    她怎麽知道我那時的想法!雖然可以讀心是沒錯,但也絕對不至於那麽準確地猜到用詞才對吧!如今這番挑釁般的話語,究竟是怎樣的深意——


    “別想太多。眉頭都快皺到一起去了。放輕鬆些,去見尼克拉斯先生吧。”


    她看穿了曼奇的疑慮,不再那樣神神叨叨。而伴隨著她的聲音開啟的,卻是一道幽幽浮現出的傳送魔法陣。這傳送魔法陣閃著幽冷的藍光,其基礎構造和模型都和外部的封印魔法陣一模一樣。按她的意思,隻需走入這魔法陣中,便可跳過伊沙家族鎮守的城堡,直接來到教堂中。


    如果一切真的那麽順利的話,接下來就隻差一步了。


    他明白,自己在做一件惠及無數後人的壯舉。如果成功,他和傑式卡,還有少年,都將走上淨化感染的,史無前例的第一步。拿到黃金之種後,隻需在職業行會找到聖輝印記,然後登上永恒之塔的頂端,就可以開始淨化工作......一切就都有希望!


    他有些心潮澎湃起來。再向女子深深鞠了一躬後,曼奇快步向傳送魔法陣走去。


    而他卻沒有留意到,那美豔的魔法師在他擦肩而過的那一刻,取下了麵紗。


    那如同貫穿靈魂的清幽之眼凝視著他遠去的背影,而傳送陣的軌跡在那一刻產生了某些不易察覺的扭曲。


    試煉還遠遠沒有結束。


    世界需要勇者,但卻不需要魯莽執拗,一心赴死的悲壯主義烈士。


    你們的命運,就此由你們自己決定。是名留青史,還是屍骨無存......係於一念之間。


    去努力造就神話吧。


    她的眼中閃過無數未來的重影。


    有一點科林·曼奇想對了。這位神秘女魔法師,確實能望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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