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翰清在巷子外頭等著顧明妧。


    他看著馬車從裏麵緩緩駛出來,拉開了車簾子上去,看見小姑娘趴在座位上,正哭得傷心。


    顧明妧抬起頭來,看見顧翰清從車外進來,顧不得去擦臉頰上的淚痕,撲到他的懷中。


    “爹爹……”她隻是使勁的拉著顧翰清的衣袖,可她心裏明明覺得這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她實在笑不出來。


    她在為失去柳氏哭泣,也在為前世自己的無知傷心。


    顧明妧在顧翰清的麵前從來沒有哭得這樣傷心過,便是上次他要去邊關和談,她也隻是躲在房裏偷偷的啜泣,她的眼淚已經淹濕了他的袖子,讓他覺得手背上涼涼的。


    顧翰清覺得有些手足無措,隻能將她抱在懷中,一遍遍的輕拍她的後背。


    過了好一會兒,顧明妧才止住了哭聲,抬起紅紅的眸子,自顧自的擦了擦眼淚道:“我心裏明明是高興的。”


    “我知道。”顧翰清笑了起來,嘴硬這個毛病,顧明妧倒是像足了自己的。


    她又使勁在他懷裏蹭了蹭,把他一件新做的佛頭青大氅都蹭花了,這才在馬上坐穩了。她的小手帕早已經沒有一塊幹的地方了,顧翰清把他自己身上放著的方帕遞給她,讓她去擦鼻子裏冒出來的小泡泡。


    顧明妧擦了之後,還輕輕的擤了一下,藏到自己的袖子裏,對顧翰清道:“等我洗幹淨了再還給爹爹。”


    顧翰清笑著揉了揉她的發頂。


    ……


    老太太並不知道顧明妧出門的事情,下午周氏送顧明妧回延壽堂的時候,她已經瞧不出十分傷心難過的模樣了。


    周氏親自送了她回房去,她的房間是在延壽堂後院的西廂,午後的陽光從窗格裏照進來,將顧明妧的頭發染成淺金色。周氏在正房已經讓丫鬟服侍著她洗過臉了,但眼眶還是有一些紅腫。


    “老太太這會子還在歇中覺,你也睡一會兒吧。”周氏看著她那低眉斂目的模樣,眸瞳裏還像含著水一樣,仿佛稍稍一眨眼就要滴下眼淚來。


    “春雨,讓廚房做幾樣點心過來,就做三姑娘最喜歡吃的紅豆糕吧。”午飯隻吃了幾口,肯定是沒吃飽的。


    顧明妧抬起頭看著周氏,她這一世隻來了顧家幾個月而已,然而周氏已經連她的口味都知道了。她撇了撇嘴,心裏又有些酸溜溜的,前世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她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


    “怎麽又要掉金豆豆了?”周氏生養了兩個閨女,對教養女孩子還是很有一套的,拉著顧明妧坐下。顧翰清回來說那人已經走了,那從今以後,她便是顧明妧唯一的母親了。周氏忽然覺得自己肩頭的責任似乎又重了一點,替她擦了擦眼淚道:“三丫頭不要哭了,你還有我呢,還有你爹爹。”


    顧明妧點了點頭,抬起頭看著周氏,她也是一個很好看的女人,比起柳氏來,更多了一份中年女子的持重端莊。


    ……


    秦氏回娘家住了幾天,回府的時候倒是帶了一籮筐的八卦消息回來。


    聽說精忠侯不等淑妃娘娘為他賜婚,從老家房山聘了一個遠房表妹回來,前兩天在府上擺了個小酒席,就把人給娶進門了。


    還說永昌侯世子夫人知道後,派下人砸了精忠侯府的大門,氣呼呼的要回永昌侯家,結果永昌侯老夫人說她既然已經回了錦衣府,自然就不再是她們永安侯府的人了,讓她也不回永昌侯府去了,連孩子都不讓見了。


    老太太聽了直樂嗬,笑著道:“現在的人,是連一點廉恥心也沒有了,真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


    周氏慣不是愛聽這些八卦的,聽了也不過就是笑笑,不過想著這精忠侯一封侯拜相就去迎娶他在老家的表妹,看來倒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這精忠侯卻是個重情義的,想他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他的表妹大約也不是小姑娘一般的年紀了,兩人還能各自等到對方,倒也是緣分了。”


    “可不是……”秦氏隻笑著道:“那永昌侯世子夫人還說要會一會這新來的精忠侯夫人,好讓她知道這京城的規矩呢!”


    顧明妧聽了這話倒是稍稍有些不安,這都能被人給嫉恨上了,那永昌侯世子夫人可真是不知廉恥至極了。


    “老爺議和都回來了,精忠侯隻怕也不會在京城久留,興許過不了幾日就要回邊關去的。”


    周氏這廂正聊著,外頭卻是有丫鬟進來傳話,說針線房裏送了她們正月十五進宮要穿的衣裳過來。


    顧明妧自從進了顧家,新衣裳就做個不斷,原本過年的衣服已經夠了,可因為要進宮去,周氏便又讓針線房選了新鮮花樣的綢緞料子,替她做了一套出來。


    雖說她並不為了爭肅王妃而去,可別人家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顧家的姑娘自然是不能遜色的。


    “這個料子是真的好看。”


    新衣服是銀紅色的料子,上頭還照著一層薄紗一樣,下麵的裙子做得也是堆紗花樣的,一層層的,將顧明妧的腰身顯得特別的纖細。秦氏看著顧明妧穿著新衣服從房裏出來,也忍不住嘖嘖稱讚了起來。


    “你明兒早去早回,別在宮裏耽擱時間太長,家裏也預備了團圓飯的。”老太太看著顧明妧的樣子連連點頭,又道:“三丫頭你可跟好了你母親,千萬別亂跑,宮裏地方大,可比不得家裏頭。”


    顧明妧雖然乖乖的點頭,但心裏卻老神在在的想:宮裏地方再大,卻也沒有她不熟的地方了,哪個地方是她前世不曾去過的,走多了,其實也就那麽丁點大而已。


    ……


    舒太妃捧著幾卷佛經從無量殿回來。


    前一陣子搬過來的那位居士的禪院已經沒人了。她在這裏住了十幾年,看著那些人來來去去,青燈古佛聽似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但一個人真正的想要從這塵世中超脫出去,卻又如此艱難。


    不過無論如何,她倒是為那人高興的,雖然不認識她,卻總覺得有些麵善,好像是以前曾見過的。可她到底想不起來,她這些年住在這裏,見過的人屈指可數,但若是十幾年前見過的人,她一時又記不清楚。


    腳步還沒到門口,倒是看見那個人又站在那裏做門神了。


    李昇抬頭看見舒太妃回來,冷峻的神色中便透出了幾分笑意。前幾日他忙著應酬,並沒有天天過來,今日一早便騎馬趕了過來。


    “你那軍中同僚的喜事已經辦妥了嗎?”


    “都妥了。”李昇笑了笑,想起蕭浩成終於得償所願,倒是很替他高興。他們一夥熟識的兄弟都在邊關,因此宴席也擺得不大,不過就辦了幾桌的酒席,請了兵部和五城兵馬司的一些舊識,簡簡單單的喝了一杯喜酒而已。


    “人家辦喜事,你高興成這樣。”舒太妃其實還是很喜歡看見李昇笑的,他以前就是性子太冷,不苟言笑,最近倒是變得溫和了一些,大約也是年紀上來的緣故,並不像以前一樣執拗。


    “我隻是替他高興,聽說是他尚未從軍時候就喜歡的姑娘,整整掛念了十幾年,一直不曾娶親,終於等到了那個人。”這樣的姻緣實在讓人羨慕,連李昇自己都感歎緣分妙不可言。


    舒太妃也想問問他的事情,可看他那樣子,根本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她問了也是白問,還要問出一肚子氣來,不如不問。


    “你什麽時候回封地去?”她索性想讓他走算了,眼不見為淨。


    “喜酒吃過了,這就要走了,明日皇兄讓我進宮過節,我再同他說一說讓母親跟我一起回封地的事情。”


    “你不要說,我不會跟你走的。”舒太妃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抬起頭看著李昇道:“回到你的封地,守住你父皇留給你的兵馬,看好大魏的邊關重鎮,這就是你的本分。”


    “母親……我可以不要一兵一卒,隻要你跟我回封地。”李昇正色道。


    “他就等著你這一句話!”


    舒太妃靜靜的看著李昇,歎息道:“這些兵馬是你父皇留給你的,你自己不提出來,誰也拿不走,可倘若你自己提出來,那麽你的那些鎮守在各地的兄長叔父們,他們又要如何自處?他們也要把他們手上的兵馬拱手相讓嗎?”


    李昇的封地就在涼州,地處邊境,那五萬雄兵,進可敗韃靼,退可守大魏河山,實在是不容小覷的一方兵力。但各地藩王,手上或多或少也有一些兵馬,太祖留下的規矩,大敵當前,每一個大魏的皇族子孫,都要有靖難的能力,這些兵馬便是他們的本錢。


    其實李昇如何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隻是實在放心不下舒太妃。為人子女,若是連自己的母親都護不住,那他有什麽資格屹立在這人世之間!


    籠在袖中的拳頭緊了又緊,骨節分明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李昇正要開口,舒太妃驀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背對著李昇,冷冷道:“你若是想用那五萬兵馬換我回封地,我即刻就死!”她的眼神中帶著幾分絕決,眉宇微蹙,一臉凜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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